整栋楼漆黑一片，只有几户人家窗口有一丝丝微弱光线。
    我心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赶紧爬上楼，打开门，不出所料屋里的灯怎么按也按不开。
    “停电了？”林见屿在门口愣了一下。
    我掏出手机照明，检查了一下电闸，果然是跳了，但推上去依旧没反应。
    打电话给物业，得到的回复是小区夏天用电负荷太大，变压器出了点问题，正在抢修，尽量今晚恢复。
    “这得等到什么时候啊……”林见屿哀叹一声。
    “等着吧。”我叹了口气，摸黑走到沙发边坐下，“物业说尽量今晚修好。”
    屋里又热又黑。
    翻箱倒柜找半天，汗流浃背后连半根蜡烛都没有。
    最后只能把手机闪光灯打开，放倒在茶几上，勉强亮了一丢丢。
    “完了，这下成蒸笼了。”林见屿把手里的火锅粉摆在茶几上。
    两人盘腿坐在地板上，好歹地板还凉快些，对着那碗冒着热气的火锅粉，都有些哭笑不得。
    这么热的天，没空调，对着滚烫的食物，实在没什么胃口。
    “等凉点再吃吧。”我叹了口气说。
    “嗯。”
    手机放在茶几上也不敢玩，要是没电的话闪光灯都没了。
    我们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虽然伸手不见五指，谁也看不清谁，但就是莫名尴尬，尴尬的浑身不自在。
    “哥，”忽然，林见屿开口，“聊聊天吧？干坐着好无聊。”
    “……聊什么？”
    “聊聊以前吧？”他说，“好久没和你好好聊天了。”
    以前？
    “还记得你刚来我家的时候吗？”林见屿轻声说，“那天下午，我爸牵着你进来，你穿得跟个流浪汉一样破破烂烂的衣服，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我还以为我爸给我买了个不会说话的玩具哥哥呢。”
    我愣了下，没想到他会提起那么久远的事情。
    “那时候你才那么小一点，”他比划着，尽管在黑暗里谁也看不见，“我就觉得，这个哥哥真好看，就是太瘦了，好像风一吹就倒。我就想，我得对他好点，把我好吃的分给他，把我的玩具也分给他。”
    随着他的话语，被时间冲淡的记忆，我又想起来不少。
    “嗯，”我轻轻应了一声，“那时候……多亏了林叔叔。”
    我记得那个下午，阳光很好，但并没有照进我心里。
    那时候我刚失去一切，被一个陌生的叔叔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哪儿敢随随便便和别人对视？哪儿敢随随便便就和别人说话？
    然后林见屿就凑过来，塞给我一颗快要化掉的奶糖说：“哥哥，吃糖，甜，吃了就不哭了。”
    其实我并没有哭，只是眼睛红红的。
    “你那时候可真闷啊，”林见屿笑了起来，“我怎么逗你，你都不爱笑。我就天天跟在你**后面，”哥哥”、”哥哥”地叫，有什么东西就塞给你什么东西。”
    是啊，他就像个小太阳，一个独属于我的小太阳，不知疲倦地温暖着我。
    晚上做噩梦了，又抱着小枕头溜进我的被窝，说“哥哥我怕，我们一起睡就不怕了”。
    不知道到底是谁在安慰谁。
    当然也是因为林叔叔我才会拥有现在的一切。
    “什么多亏了林叔叔，还有我好吗！”林见屿不服气地抗议，“我不是也对你超好的！我最喜欢的玩具汽车都分给你玩了！”
    我忍不住笑了：“是，结果第二天就被你抢回去，还说我玩坏了。”
    “那……那是我后悔了嘛！”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嘟囔，“后来不是又给你了？”
    “还有后来你终于肯跟我说话了，”他继续说着，“你会给我讲故事，教我写字，帮我打跑欺负我的小朋友。
    我爸忙，经常出差，家里就我们俩。哥，你记得吗？有一次我发高烧，是你半夜背着我跑去医院的，那时候你也没多大，撑着我的手都没力气了，还一直安慰我说”没事，马上就到了”。”
    怎么会不记得。
    那次把他吓坏了，我也吓坏了。
    守在他病床前一夜没合眼，生怕他有什么闪失。
    那时候就觉得，我一定要成为一个好哥哥。
    不过他现在这么说出来怎么这么像作文模板啊？说不定他小时候别人写作文都是妈妈淋雨背发烧的自己去医院，林见屿就不一样了，林见屿写哥哥。
    想到这里我真是乐了，莫名戳中笑点。
    也是趁着黑暗悄悄放肆笑起来，低下头捂着嘴。
    “其实……我以前很怕你。”我收敛笑容轻声说，“怕林叔叔只是一时好心，怕你不喜欢我，怕自己再次被丢下。”
    “我知道。”林见屿柔声开口，“所以我就老是缠着你啊，你去哪儿我都跟着，睡觉也要挤到你床上。我想告诉你，这里就是你的家，我就是你弟弟，你不会再一个人了。”
    “嗯，”我低低应声，“你也挺烦人的，小时候像个跟屁虫，甩都甩不掉。”
    他嘿嘿笑两声：“那没办法，谁让你是我哥呢。”
    一瞬间又想起来很多小事。
    想起他玩闹时摔倒了，张开手臂哭着说“哥哥抱”。
    想起他第一次上学哭的稀里哗啦，最后我一路牵着他的手把他送进教室。
    想起每个雷雨夜，他带着枕头钻进我被窝，小小的身体紧紧抱着我。
    他是我在这个新家里重要的情感寄托，是我努力想要守护的宝贝弟弟。
    林叔叔工作忙，某种程度上，是我半兄半父地把他带大。
    他的每一次欢笑，每一点成长，都与我息息相关。
    沉默片刻林见屿忽然问：“哥，你还记得我名字的由来吗？”
    “嗯，”见屿”，初见岛屿。
    林叔叔说，希望你能像海上的岛屿，无论风浪多大，都能沉稳坚定，成为值得依靠的人。”我说。
    “那你的呢？”他问，“江听澜。爸为什么给你改这个名字？”
    我一怔。
    江听澜。
    这个名字，是林叔叔给我的，以前我叫“江澜”。
    我其实并不是很想回忆这段过去，因为并不美好。
    “记得。”我说，“林叔叔说，”江澜”这个名字，是过去的了。到了新家，要有新的开始。但我当时才八岁，改动太大怕我不习惯，就加了一个”听”字。”
    “叔叔说，海浪有时汹涌，有时平静，但总会有人愿意欣赏、聆听。”
    “他希望我以后无论开心还是难过，都能有人说给我听，也有人愿意听我说。”
    我说着，心里泛起一阵酸涩的暖意。
    林叔叔真的是一个很温柔很温柔的人。
    “爸说得对。”林见屿认真起来，“哥，你以后有什么开心的、难过的事，一定要跟我说。我永远是你的听众。”
    其实名字含义我已经快忘了，我也不会深究一个人的名字，顺口就是好记的名字，不顺口就是绕口的名字。
    林见屿这些话，林叔叔当年也对我说过。
    但从一个孩子的角度听来，和如今从已然长大的林见屿口中听到，感受截然不同。
    我一直以为，我守护着这个家，守护着林见屿，是一种责任和回报。
    可原来，从一开始，被守护、被期待着打开心扉的人，也包括我。
    “哥，”林见屿小心翼翼再次开口，“我知道，我前段时间做了很多混账事，说了很多糊涂话，让你难受了，让你讨厌了……对不起。”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继续自顾自说起来，“就是突然觉得，哥你好像离我越来越远。
    你搬出来住，对我越来越冷淡，我害怕极了。我怕你不要我了，怕你以后再也不管我了……所以我就……我就脑子一热……”
    他强咽下哽咽：“我知道那样不对，让你为难了，让你恶心了。哥，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们……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对吗？你就当我那时候发了场疯，行吗？”
    啊……氛围到了。
    开始忏悔了。
    说得情真意切。
    听起来合情合理。
    一个害怕被哥哥抛弃的弟弟，在恐慌之下做了蠢事，现在清醒了，后悔了，只想回到过去。
    我几乎就要相信了。
    相信只是意外，相信不是故意的，相信他的迷途知返。
    相信我们真的可以回到纯粹的兄弟关系。
    “哥……”林见屿在昏暗的光线中看着我，“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好不好？”
    他的面孔和小时候的弟弟重叠。
    我心软了，我又不争气得心软了。
    或许……真的可以吧？
    况且除了接受还能有什么办法呢？我又不可能不要他了。
    我侧回头不去看他，轻轻地用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
    “……嗯。”
    “哥，粉好像凉了点，”林见屿大概听见了，说话都轻快起来，“要不要吃点？”
    “……好。”
    火锅粉已经坨了，原来不知不觉聊这么久。
    说实在的，不怎么好吃，大夏天还卖我一份二十，我也是冤种买了。
    汗水顺着额角滑落，很热，很狼狈。
    但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
    其实后知后觉是能发现林见屿的心机，很明显，不过正因为他能完美把住我的弱点，就算被算计，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
    至少我们也算是回到原本的身份了。
    至少我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