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沧澜副本深处，《沧海遗珠》的海域翻涌着灰紫色浪涛。
    荒芜的海面一望无际，无数副本怪物感知到王的苏醒，如潮水般聚拢至紫色海岸线，脊背贴紧沙粒，匍匐时发出细碎的骨裂声。
    夏麟冉悬浮在幽蓝深海气泡中，睫毛上凝着细碎的冰晶。
    他缓缓睁眼，冰蓝色瞳孔里翻涌着千年不化的死寂，望向唤醒自己的半鱼半人玩家时，语气里的怜悯像淬了冰：“人类，感谢你的献祭，这份”无私”，我会刻进你的骨髓里。”
    张原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他拼尽半条命将鲛人送回深海，只要说出愿望，就能脱离这该死的副本——可指尖传来的麻木感正顺着脊椎爬向大脑，系统面板在视野里碎成雪花，精神值早已跌破临界线。回不去系统空间了，他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声音抖得像风中残烛：“求您……送我回现实。”
    夏麟冉轻轻摆动玄黑色鱼尾，鳞片在散射光下迸出幽蓝磷火。鱼鳍舒展如蝶翼，每一次扇动都搅起海水漩涡，尾尖扫过王座边缘时，露出底下堆叠的、泛着青白光泽的尸骨。
    他垂眸俯视，声音平静得残忍：“你回不去了。选吧：一是死，彻底解脱；二是留下，在我织的梦里当条活尸。”
    张原如被巨浪拍中，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他盯着自己正在异化的手掌——指缝间长出了半透明的蹼，指甲泛着青黑——不甘心地嘶吼：“海神！我还能清醒多久？”
    “一个小时。”夏麟冉的目光落在他扭曲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张原的哭声突然炸开，悲切得像被生生扯断了魂魄。眼泪坠出眼眶的瞬间凝结成珍珠，却在触到海水的刹那裂成齑粉。他哭了整整半个小时，哭声渐歇时，脸上已分不清是泪是海水，只剩一片麻木的平静。
    夏麟冉微微偏头，冰蓝色瞳孔里映着对方崩溃后的空洞，怜悯终于染上一丝真实的温度，像看着即将溺毙的自己。
    “海神大人，”张原的声音轻得像一缕烟，指缝间的蹼已蔓延到手腕，“我想家了。您能……让我见见妈妈吗？”
    夏麟冉沉默着，冰蓝色的睫毛垂下，遮住眸中翻涌的情绪。片刻后，他缓缓颔首，一滴莹白的泪从眼角滑落，坠入海水里化作细碎的光。那滴泪里，有千年深海的孤寂，也有对这缕将散魂魄的最后成全。他已经明白，这不是对“活尸”的妥协，而是向“解脱”的奔赴。
    气泡外的灰紫色浪涛忽然静了，王座周围的磷火温柔地拢成圈，在张原涣散的瞳孔里，映出了模糊却温暖的光晕——那是他记忆里，母亲在厨房忙碌的背影。
    张原的身体猛地前倾，在海水里踉跄着扑过去，异化的手掌在虚空中抓了好几下，才终于触到那片温暖的光晕。他像个迷路太久的孩子，跌跌撞撞扑进妇人怀里，肩膀还在因为压抑的抽泣微微颤抖。
    厨房飘来淡淡的米香，混着灶台边草木灰的气息。妇人笑着转身，围裙上沾着点点面粉，手背上还有刚擦过灶台的湿痕。她轻轻拍着张原的背，掌心温度熨帖得像晒过太阳的棉被：“源源，跑这么急做什么？看这满头的汗。”
    张原把脸埋在她衣襟上，鼻尖蹭到粗糙的棉布纹理，喉咙里堵着哽咽，只能胡乱点头：“嗯……回来了。”
    “快洗手吃饭，”妇人拉着他往水缸走，木瓢舀水的哗啦声清晰得不像幻境，“给你留了糖醋排骨，知道你最爱吃这个。”
    冰凉的井水溅在手上，张原看着指缝间半透明的蹼，忽然用力攥紧了拳头。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妈妈的声音里没有岁月磨出的沙哑，厨房的瓷砖缝里没有常年积下的油污，连排骨的香气都干净得像张白纸。
    可当妇人把一块泛着油光的排骨夹进他碗里，笑着看他狼吞虎咽时，张原忽然不想醒了。
    他抬眼望向气泡外的夏麟冉，冰蓝色的海神正静静悬浮在幽蓝光影里，玄黑色鱼尾偶尔轻轻摆动，磷火在他周身织成半透明的茧。
    只要留在这里就好。
    张原低头咬下排骨，酸甜的滋味漫过舌尖，眼泪毫无预兆地砸在碗沿。
    哪怕是活尸，哪怕活在别人织的梦里，只要能这样看着妈妈的笑脸，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夏麟冉透过泡沫望向沉溺于幻境中的张原，冰蓝色瞳孔里磷火明灭。他抬手轻挥，气泡外的灰紫色浪涛重新翻涌，却刻意绕开了那片拢着温暖光晕的水域。尾鳍轻扫王座边缘，堆叠的尸骨间响起细碎的摩擦声，像是谁在深海里无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