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烽烟拭砚 第四十八章沧波·葬赤翎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851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白发散尽时,火羽托起沉舟难童;
残躯沉渊处,暗蓝根须缠上未冷余烬。
——原来葬于沧溟,亦非终局。
焚虫岛在身后崩解。
礁石碎裂的轰鸣被翻涌的墨色潮水吞没,如同巨兽咀嚼残渣。墨沧霄立在最后一块将倾的礁岩上,脚下是沸腾又迅速冷却的熔岩深渊。赤翎最后的身影早已被那片赤金与死黑交织的混沌吞噬,连一丝衣角的残影都未曾留下。只有空气中弥漫的、带着血肉焚尽后特有焦苦的灰烬气息,混合着海水的咸腥与魔阵溃散后的阴冷,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肺腑之间。
他摊开手掌。掌心紧握的道纹砚台滚烫得惊人,砚身那些纵横交错的裂痕深处,不再是温润的玉泽,而是如同地脉熔岩般缓缓流淌、搏动的暗金色浆流!每一次搏动,都伴随着砚台内部传来沉闷的、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心跳声,震得他虎口发麻。一股难以言喻的、饱含着混乱与饥渴的吞噬意志,正顺着掌心疯狂冲击着他的神魂,试图将远处那片正在冷却的熔岩深渊中散逸的、属于赤翎最后爆发的火灵本源与破碎的“工”字碑法则碎片,强行拉扯、吞咽进来!
墨沧霄死死攥紧砚台,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惨白,手背上青筋虬结,试图压制那股狂暴的吞噬本能。暗金浆流在裂痕中奔涌,灼烧着他的掌心皮肉,发出细微的“滋滋”声。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受伤的孤狼,扫过那片渐渐被冰冷海水重新覆盖的熔渊入口。
海面之下,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不祥粘稠感的暗蓝色光痕,如同深海巨鱿的触须,正无声无息地缠绕上赤翎沉没前散逸的最后几缕、几乎看不见的炽热余烬。那蓝光冰冷、滑腻,带着一种源自九幽的、纯粹的死亡与禁锢气息,正贪婪地**着那点微弱的生命辉光,并以此为引,向着更深、更黑暗的渊薮扎根蔓延!
“那是…什么?”林枫的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难以抑制的惊骇。他脸上还残留着魔虫粘液干涸后的污绿硬壳,破妄金瞳死死锁定着海面下那缕诡异蠕动的暗蓝。
无人能答。只有海水冰冷地拍打着残礁,发出空洞的回响。
就在这时——
呜——!
一声低沉、悠长、仿佛来自远古巨鲸悲鸣的号角声,穿透了翻涌的海浪与死寂,自远方的浓雾深处传来。
雾霭被无形的力量排开,一艘庞大得超出想象的巨船轮廓,如同从深海的噩梦中缓缓浮出水面。
魔渊船!
船体并非木质,而是某种覆盖着厚重、湿滑、如同巨兽腐皮般暗沉鳞甲的未知物质,在昏暗的天光下反射着油腻的幽光。船身线条扭曲怪异,布满狰狞的撞角和倒刺,船首并非寻常的雕像,而是一个巨大、空洞、仿佛在无声咆哮的深渊巨口浮雕。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船体两侧及底部——无数条覆盖着粘稠黑色角质、指节扭曲变形、指尖生长着锋利骨刺的巨大手臂,如同来自地狱的森林,正缓缓地、无声地划动着冰冷的海水,推动着这艘可怖的巨舰前行!那些手臂的每一次划动,都带起大股腥臭的黑色泡沫和腐烂的海藻。
船头,一道孤峭的身影迎风而立。
韩无刃。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沾满污迹与干涸血痂的旧道袍,身形却比记忆中更加佝偻,仿佛背负着无形的万仞山岳。海风吹起他花白的鬓发,露出那张布满深刻皱纹、如同被风霜刀剑反复凿刻过的脸庞。他手中紧握着那把古朴的断云脊,尺身黯淡无光,甚至比在磐石堡时更加残破,几道贯穿性的裂痕触目惊心,边缘闪烁着如同冷却熔岩般的暗红余烬。
他的目光越过翻腾的海浪,精准地落在墨沧霄身上,也落在他手中那方正搏动着暗金熔岩、散发着危险吞噬气息的道纹砚台上。那双深陷的眼窝里,不再是磐石堡时的锐利如电,而是沉淀着一种近乎枯竭的疲惫,以及一种……洞悉宿命后的、沉重的悲悯。
“上来。”韩无刃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海风的呼啸与魔渊船行进的低沉轰鸣,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沙哑,“再迟,就真来不及了。”
魔渊船缓缓靠近,船体两侧那些蠕动的巨大魔手带起的浪涛,几乎要将墨沧霄立足的最后礁石彻底吞没。船上没有放下舷梯,只有那些滑腻、布满骨刺的魔手缓缓伸向海面,如同邀请,又如同捕捉。
墨沧霄最后看了一眼那片赤翎沉没的海域,暗蓝的根须已然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死寂的墨色深渊。他不再犹豫,纵身一跃,落在一条最为粗壮的魔手手臂之上。粘腻冰冷的触感瞬间包裹了脚踝,带着浓烈的深海淤泥与尸骸腐败的恶臭。他强忍着不适,借力几个起落,稳稳落在魔渊船那湿滑、布满粘液的甲板上。
林枫和几名幸存的战士紧随其后,落在其他伸来的魔手之上,攀上这艘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巨舰。
甲板上空无一人,只有韩无刃孤零零地站在那里。脚下甲板的材质非金非木,踩上去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弹性,仿佛踩在某种巨大生物的腐肉之上。船体深处传来低沉而持续的、如同无数心脏同时搏动的“咚…咚…”声,混合着粘液流动的汩汩声,构成一首令人头皮发麻的深海挽歌。
“韩…前辈…”墨沧霄的声音有些干涩,他摊开手掌,露出那方依旧在掌心搏动、暗金浆流在裂痕中奔涌的道纹砚台,“这砚……”
韩无刃的目光落在砚台上,那枯槁的脸上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仿佛被那暗金浆流的光芒刺痛。他缓缓抬起手中的断云脊,尺尖指向船下那片渐渐平复、却依旧残留着熔岩暗红与死寂墨色的海域。
“她最后的光,引来了不该引来的东西。”韩无刃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那蓝光…是”渊喰”的触须。以未冷魂烬为饵,扎根魔渊深处,汲取养分…最终,会结出什么,谁也不知道。”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墨沧霄手中的砚台,眼神复杂,“你的砚…吞了”工”碑碎片和她的火灵余烬…它饿了。饿得…想吞掉整片海。”
仿佛印证他的话,道纹砚台猛地一震!砚池深处那点搏动的暗金核心骤然亮起,一股更加强烈的吸扯之力爆发开来!船下翻涌的海水仿佛受到了无形的牵引,形成数道微小的漩涡,丝丝缕缕的、混杂着赤翎焚灭后残存气息与破碎法则的稀薄能量,被强行从海水中剥离,汇成肉眼可见的淡金色气流,疯狂涌入砚台裂痕深处!砚身上的暗金浆流随之更加汹涌,甚至发出一种近乎满足的、低沉的嗡鸣!
墨沧霄闷哼一声,手臂肌肉绷紧,竭力压制着砚台那贪婪的吞噬本能。他能感觉到,砚台内部那股新生的、狂暴的力量正在疯狂增长,甚至开始反噬他的心神,试图挣脱他的掌控!
“这船…”林枫强忍着对脚下这艘诡异巨舰的恐惧,目光扫过那些在船体两侧和底部缓缓划动、散发着恐怖气息的巨大魔手,“它们…在做什么?”
韩无刃没有直接回答,他走到船舷边,断云脊指向船体下方一处靠近水线的位置。
众人顺着望去,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那里,魔渊船厚重的鳞甲船壳上,赫然裂开了一道长达数丈、边缘参差不齐的巨大豁口!豁口深处,隐约可见船体内部蠕动的、如同生物内脏般的暗红肉质结构和盘根错节的粗大脉络!更令人惊骇的是,此刻正有十几条相对细小、但同样覆盖着粘稠黑质、指尖灵活得惊人的魔手,正从那豁口内部探出!
这些“小手”的动作快得令人眼花缭乱!它们有的分泌出大量散发着刺鼻腥味的、如同沥青般漆黑粘稠的胶质,飞快地涂抹在豁口边缘;有的则从船体内部深处拖拽出大块闪烁着金属光泽、形状不规则的暗沉鳞甲碎片,如同最熟练的工匠,精准地贴合在涂抹了胶质的豁口处;还有的则用锋利的骨指在鳞甲碎片边缘飞快地切割、修整,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使其与周围船壳完美契合!
整个修补过程无声而高效,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非人的精准与协调!那道巨大的创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这些诡异的魔手修复、弥合!
“它们在…修船?”林枫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修补裂缝。”韩无刃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这船,是活的。或者说,它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封印,一个囚笼。这些手,既是它的桨橹,也是它的狱卒,更是它的…修补匠。”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船舷外那片无边无际的、翻滚着不祥墨色的汪洋,声音里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自嘲,“守渊人?呵…不过是一群被困在船上,替这牢笼看门、修缝的…狱卒罢了。”
“狱卒?”墨沧霄猛地抬头,眼中燃烧着压抑的火焰,那火焰深处是赤翎焚尽自身留下的烙印,“守着谁的渊?囚着谁的笼?葬了赤翎的,是这海,还是这船?!”
韩无刃沉默了片刻。海风吹动他花白的头发,露出额角一道深可见骨的旧伤疤。他缓缓抬起手中的断云脊,尺身上那几道巨大的裂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
“守着…我们自己的渊。”他声音沙哑,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斤重负,“囚着…我们逃不脱的命。至于葬了她的…”他目光再次投向那片吞噬了赤翎的海域,暗蓝的根须虽已隐没,但那片海域的墨色似乎比别处更加深沉粘稠,“…是这局棋。我们都是棋子,连葬身之地,都由不得自己选。”
就在这时,林枫怀中的《逆道方》兽皮卷突然变得异常冰冷,甚至微微震动起来!他脸色一变,猛地掏出卷轴展开!
只见兽皮卷末端,那幅用苍白生物皮鞣制衬底、描绘着“三城炼碑图”的恐怖图谱,此刻正散发出幽幽的寒光!图谱上,代表磐石堡的那个血色三角祭印,边缘的锁链纹路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收紧!更令人心悸的是,在那血色祭印的中心位置,一点极其微小的、却散发着与魔渊船深处搏动声同源气息的暗蓝光点,正悄然浮现,如同一个刚刚种下的、不祥的种子!
林枫的破妄金瞳死死锁定着那个暗蓝光点,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他猛地抬头,看向韩无刃,声音因极度的惊骇而变调:
“前辈!那”渊喰”的根…它缠住的…不止是赤翎将军的余烬!”他手指颤抖地指向图谱上那个蠕动的暗蓝光点,又猛地指向船下那片墨色海域,“它…它把根…扎进了磐石堡的炼碑祭印里!它在…吞吃整座城的命!”
墨沧霄手中的道纹砚台仿佛感应到了林枫话语中蕴含的巨大恐惧与不祥,猛地发出一声尖锐到刺耳的嗡鸣!砚身裂痕中的暗金浆流如同沸腾的岩浆,疯狂喷涌!一股比之前强烈百倍的、带着毁灭与吞噬一切的狂暴意志,狠狠冲击着墨沧霄的心神!
船下,那片墨色海域的中心,无声地旋起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涡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