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烽烟拭砚 第四十三章:烽烟拭砚·血砚覆霜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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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州噬魂弩如雨倾泻,城头化作石雕地狱。
被石化的百姓僵硬倒地,掌心犹死死扣住用来分配救济粮的半截木尺。
墨沧霄执砚引雷击碎半数弩箭,天雷中却陡然浮现出曹莽遗留的礼法锁链。
当锁链尽头浮现白徽明虚影的一刹,道纹砚骤然剧震——
寸寸龟裂的砚台吞尽战场血雷,裂缝中竟涌出滚烫朱砂。
濒死者掌中碎木遇血重聚,尺面赫然浮起由道纹浸染的“仁”字。
噬魂弩,这阴毒造物倾泻而下的瞬间,天地静了。
天空被浓密的阴影覆盖,那不是乌云,是箭。万千石弩箭如同倒悬的黑色冰棱,遮蔽了最后一丝苟延残喘的天光,朝着磐石堡绝望的城墙无声覆盖而来。没有战吼,没有悲泣,那纯粹的重量压得时间都扭曲变形。城垛后,一片片攒动的头颅像被无形巨手猛然攥住,挣扎戛然而止。
噗——噗——噗——
沉闷得令人牙酸的声音在城头炸开。这不是金属贯穿血肉的撕裂,而是活生生的血肉、骨骼、筋络在瞬间转化为冰冷顽石的异响。一个守城的老卒,刀刚从鞘中拔出一半,腰身猛地挺直,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僵硬、冷硬,皮肤覆盖上一层毫无生机的灰白石头纹路。他伸出的手臂凝固在指向天空的姿势,那曾经粗粝却坚韧的手指死死箍在垛口,也在转瞬间变成石雕的一部分。箭矢触及之处,生命的光泽被无情抽离,活生生的人躯在呼吸之间凝成僵硬的灰色岩石,如同风暴过后冻结在礁石上的僵硬浪花。城墙顷刻间化为人形石碑的坟场,扭曲的、凝固的面孔在石化的那一刻定格了极致的恐惧。
就在老卒身后三步,一个妇人刚刚把自己瑟瑟发抖的幼儿扯进角落,用自己的整个身体做盾。箭落下之时,她没有转身,也来不及转身。石化的灰白从她的脊背无声蔓延,攀上她的脖颈,覆盖住她扭曲回望的头颅。她像一尊护雏失败的母兽雕塑,永远定格在最后扑向自己骨血的姿态,唯独那只护在幼儿襁褓外的手,手指死死攥着一样东西——半截焦黑的木尺。那是城中分发救济粮时的依据,尺面曾有的刻度早已模糊不清,此刻被僵硬的手指扣紧,寸寸碎裂,深深勒进坚硬的石质指痕。
她僵硬的石雕怀抱内,孩童小小的身体也已覆上惨淡的石头颜色,唯独那尚有余温却再也不会动的手指,死死抓着母亲的一角粗布麻衣。
一片死寂的灰色石雕群林里,唯有那些石化的掌中紧握的尺,碎裂时发出细密、绝望的声响。每一寸木屑的崩断,都像在碾压这座城最后一口喘息。
半空中残留的箭雨轨迹拖曳着不祥的黯绿,划破令人窒息的灰白。石化的洪流还在无声扩展、凝固……蔓延……吞没所及的一切温热。
“轰隆——!”
裂地摧城的霹雳将死寂炸得粉碎!
一道苍白色的龙自磐石堡城楼最高处,撕裂沉沉黑幕,昂首劈入铺天盖地的噬魂箭雨!雷光如巨神的投枪,贯透层层阴云,暴烈的光芒在刹那间点燃了周遭的一切。空气狂啸,气浪翻滚,城墙在无可名状的伟力震荡中**不止。
雷光核心处,悬着一方砚台。
墨沧霄挺立在女墙之后,玄青道袍被罡风撕扯得烈烈狂舞。他身影挺拔如剑,却如同被亿万根无形的丝线牢牢缠在狂风之中,每一个指节的曲张都凝聚着千钧之力。那方道纹古砚悬在他面前三尺虚空,古拙的砚身已被无数细密的龟裂覆盖,此刻却在雷光注入下爆发出吞噬天地的漩涡之力。
粗粝的紫色巨电被强横地拉扯、撕碎,狂暴的能量嘶吼着灌入砚台那些深不见底的裂缝。墨芒与电火在砚上剧烈地交织、碰撞、碎裂湮灭,又被重新吞噬。
天地在颤抖,雷霆在砚中咆哮。古砚如同张开深渊巨口的大壑,鲸吞万里长空凝聚的雷霆杀伐之力。整个城池都被笼罩在这道接天引地的雷光柱中,墨沧霄的身影,在风暴和毁灭交织的中心挺立如神祇亦如狂魔。道纹在狂流激荡中若隐若现,每一次明灭都似在崩裂边缘。
蓦地——
就在雷霆倾泻达到最狂暴的顶点,一道诡异的锁链猛然从雷光的烈芒深处凝现!
不是真实的金属,而是一种由凝固光芒构成的阴冷符文。每一个扭曲的链环上都浮动着暗沉的金色文字,不是墨沧霄道纹那玄奥的宇宙回响,而是刻板、冰冷、散发着一股腐朽秩序的恶臭——“尊卑有别”、“礼乐纲常”、“敬天法祖”……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无形的尺,无情分割着生与死,剥夺着思与欲。
曹莽遗留的礼法锁链!
链条的核心处死死缠着一道扭曲挣扎的暗影,隐隐正是曹莽临死时凝固的扭曲恐惧。这具象的伪道枷锁,此刻竟吸附在雷霆伟力之上,缠绕着雷龙,攀附着撕裂天空的光芒,企图将天罚之力也纳入它僵硬冰冷的条框!
锁链的源头,在万丈雷光轰响奔腾的尽头,一道模糊却威压万方的白色虚影倏然显现于翻腾的云涡深处。宽袖垂落,静立如渊,俯瞰着这座被雷火与石化诅咒笼罩的城池。正是白徽明!
那锁链的尽头,稳稳握在那只虚影手中,宛如驯服雷霆的缰绳。
“……是你!”
当那道白色虚影从混乱云海深处透出轮廓的刹那,墨沧霄眼瞳骤然收缩。一个字从齿缝间迸出,嘶哑如砂石摩擦。那一声低吼,不是愤怒,不是怨恨,是某种更深邃、更冰冷的确认,仿佛等待已久的审判最终落定。全身的血液似乎在那瞬间轰然逆流。悬停身前的道纹砚,如同受创的古老巨兽,猛地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剧烈尖啸,细密的裂缝仿佛活物般疯狂延展!
天地之间那道粗壮得足以劈开阴阳的雷柱,被砚台撕心裂肺的震荡生生撼动,剧烈摇晃,迸出无数狂蛇般的分支!
“咔……咔嚓嚓——!”
道纹砚之上,刺目的裂痕骤然加剧,如同蛛网般疾速爬满整个砚身。
墨沧霄口中猛地涌上一股腥甜,被他强行咽下。五脏六腑如同被无形的巨锤重击。天地伟力与伪道枷锁在方寸砚台上疯狂角逐、撕扯。砚台仿佛成了风暴中心的一个脆弱平衡点,每一声细微的开裂,都伴随着整个战场空间的猛烈震荡,连那些凝固的石人都似乎在细微晃动。
“噗!”
砚台最深的一道贯穿性裂痕之中,骤然喷溅出滚烫的暗色浆液——那不是水,而是比血浓稠百倍,泛着朱砂般刺目腥赤的滚烫流体!带着灼穿空气的焦糊腥气,从砚台寸寸崩裂的伤口里汹涌而出。
这股血砚朱砂并非随意流淌,反而带着一股莫名的执拗和悲怆,如活物般沿着虚空疾速流淌、缠绕。一部分沉重如铅的朱砂飞向墨沧霄头顶上方那纠缠着礼法锁链的狂暴雷柱,与之死命绞杀在一起;一部分则如同急不可待的泪泉,倾泻向饱经摧残的大地。血砂腥雨纷然坠下,灼烫的、沉重的点落,覆盖在城头那些密密麻麻的人形石塑之上,浸入每一道凝固的绝望缝隙,渗入那些被死亡紧握的断尺碎片之间。
一滴血朱砂,恰好坠在城头角落。
那妇人僵硬石化的臂弯里,裹着她早已失去生息的稚子。她至死仍死死攥紧的半截断尺,在焦木碎屑的凹槽处,迎来了那滚烫的一滴暗赤。
滴答。
那滴粘稠沉重得如同凝聚了万千呐喊的朱砂落在朽木上。紧接着,灼热的气息陡然腾起。碎散在母亲紧握石掌中的焦黑木屑,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被滚烫的血激活的沉睡铁屑,骤然颤动起来!
细密的碎屑纷纷挣脱石化之力的桎梏,挣脱死亡之握的禁锢,于焦枯的朽木上逆旋而起!断裂的创口处,木渣以惊人的速度重新粘合、排列、生长,一截腐朽焦黑的木尺在灼烧的气息和血朱砂的缠绕中重塑!
断裂处被朱砂包裹、填补,尺身旧有模糊的刻度被那暗沉的赤色浸润,覆盖,重写!
而就在尺面中央,于一片焦枯狰狞的朽木纹理之中,竟生生浮凸起一个字来——
“仁”。
那字迹赤红如血烙,却蕴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古拙浩然之意,仿佛是道纹砚那些远古道痕在这个凡木器物上的直接投射!尺体重生的瞬间,那鲜红浓烈的“仁”字猛地一亮,仿佛与无尽雷光中心那方千疮百孔的道纹古砚遥遥呼应了一下。
墨沧霄的目光扫过这一幕。砚身仍在剧颤,血朱砂依旧从无数裂隙中喷涌。
道袍在雷火与罡风中疯狂鼓胀撕裂,袖底枯瘦的手指却猛然向内狠狠蜷起!
那几乎将磐石堡劈成两半的撼世雷柱应声崩溃!断裂的光块如同崩塌的巨柱碎片,卷向大地。墨沧霄面前悬着的道纹砚,就在无数碎裂雷光的咆哮冲刷下,猛地绽出了更加炽盛的血墨之光!裂痕像一张痛苦大嘴般张开到极限,更加滚烫粘稠的朱砂之血喷薄而出,在雷霆的余烬里形成一片流动燃烧的血色幕布。血色光辉映着他苍白的脸,那上面竟凝着一丝极淡、极锋利的东西,一种在撕心裂肺的崩坏中淬炼出的、近乎决绝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