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砚底余烬  第二十章:木尺·量壕深上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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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阴冷的裂谷营地弥漫着一股劫后余生、却浸透了绝望冰冷的气息。分粮的短暂秩序,如同寒夜中点起的微弱篝火,短暂驱散了纷争的阴影,却照不透沉沉压顶的战争阴霾。湿冷的岩石缝隙之间,孩童的咳嗽声如同断线的枯叶,在压抑的寂静中格外揪心。
    墨沧霄倚在距离入口石阶不远的一处向内凹陷、相对干燥些的岩壁旁。后背的伤处依旧灼痛,但在那阴冷与伤痛之下,胸腔中残砚传来的阵阵悸动与冰冷寒意如同跗骨之蛆,更为致命。那石胎的暗红“眼睑”在吸收了营地浓烈的绝望气息后,似乎变得略微**了一些,散发出的贪婪渴望如同无形的磨盘,时时刻刻碾磨着他的意志。他必须竭尽全力压制那份异动的悸动,防止自己被那冰冷的吞噬漩涡淹没。
    前方传来沉闷的石块摩擦与铁器刮擦声。泽木长老带着一群伤得较轻、勉强能动的青壮劳力,正用断刀、石斧和残存的力气加固那道脆弱的木栅门。他们砍伐来坚韧的黑荆藤蔓,将尖锐的岩石碎片粗暴地捆绑在木栅表面,挖深门前的壕沟,堆积起简陋的障碍物。动作缓慢、沉重,带着刻骨的疲惫和一丝绝望下的徒劳挣扎。每一次敲打石块的闷响都像是敲打在众人紧绷的心弦上。
    阴冷的雨丝又开始从头顶扭曲石缝的罅隙中飘落,带来更刺骨的寒意。
    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闷与死寂中,一个小小的身影却显得异常执拗。
    阿叶——那个抱着小木尺、只有半碗糙米充饥的离炎部小女孩——竟然不顾母亲的低声劝阻和旁边劳作的危险,小心翼翼地跑到了泽木长老他们新挖的、尚未彻底修整的壕沟旁。她小小的身体在阴冷的雨中微微发抖,小脸冻得发青,但她却死死抱着怀里那截已经被粮食灰尘沾染、不再光洁的小木尺,显得无比珍视。
    她先是蹲在壕沟边缘,探头看了看那深仅到她腰间、布满泥泞碎石、散发着土腥气的浅坑。然后,她吃力地滑下沟沿,小小的身躯在泥水中摇晃站稳。
    在所有人疲惫又诧异的目光注视下,阿叶蹲下身,极其认真地解下腰间用来束紧破旧小袄的一小段坚韧细草绳。接着,她蹲在壕沟底部,将小草绳的一端压在一块略凸起的石头上,然后伸直手臂,小心翼翼地将小草绳拉直、绷紧。紧接着,她取出那截寸步不离身的小木尺!
    小小的木尺长度有限。她将尺子一端抵在草绳的**处,用小指头仔细量着刻度,在草绳上捏了一个小小的疙瘩作记号。然后,她移动尺子,再次抵在记号的疙瘩处,再次量出尺子的长度,又在绳子上系一个新疙瘩……如此反复,动作稚嫩却透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草绳很快被她用一个个微小的疙瘩分割成了几段代表“尺”长的距离。
    然后,阿叶抬起头,踮起脚尖,努力地对比着壕沟的长度和她手中那根打满疙瘩的草绳。小眉头微微蹙着,似乎觉得不够长。她又想了想,用小木尺抵着壕沟一侧还算平整的壁石,认认真真地开始测量那壁石的高度!这一次,她甚至用指尖在湿滑冰冷的岩石上,沿着木尺的边缘,留下了几道歪歪扭扭、却异常清晰的划痕!划痕间隔,正是她小木尺上那几道代表“寸”的浅浅刻痕!
    雨水很快模糊了石壁上的划痕,却没能磨灭小女孩眼中那份纯粹的专注和坚信。她就那样站在阴冷泥泞的壕沟里,浑身湿透,冻得嘴唇发紫,却用她小小的尺子,笨拙却又一丝不苟地丈量着这道可能永远挡不住敌人脚步的防御工事,仿佛在履行一个极其重要的使命。
    这一幕,如同沉闷巨石投入墨沧霄因砚台悸动而动荡的心湖!那深沉的冰冷贪婪、营地的压抑绝望、阿叶冻得发白却依旧明亮的小脸……所有画面交织冲撞!他下意识地走向那个小小的身影,内心的警醒与某种难言的情感推动着他靠近。
    他无声地滑下壕沟,站在泥水中,溅起的泥点浸湿了他本就残破的裤脚。冰冷刺骨的触感让他后背的伤口微微抽搐,也让他混乱的心神为之一清。
    阿叶似乎并未察觉有人靠近,依旧全神贯注地用小木尺沿着另一处石壁向下比划。墨沧霄默默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绕过小女孩专注的身影,替她挡住了一侧不断滴落的、格外冰冷的大颗雨滴。雨水噼啪砸在他的手背上,迅速带走温度。
    这个细小的动作终于让阿叶感知到了什么。她仰起冻得通红的小脸,雨水顺着额发滑入眼中,让她不得不使劲眨巴了几下,才看清是墨沧霄。她脏兮兮的脸上露出一个带着些微怯意、却又隐约有一丝信任的笑容,如同阴霾中努力挤出缝隙的微弱晨光。
    “先生……”小女孩的声音带着孩童的稚嫩鼻音,在冰冷的雨声中显得格外清脆,她举了举手中的小木尺,像是在展示最珍视的宝物,小脸上是纯粹的疑惑和不解:“阿叶按先生的话量壕沟呢……尺子不是用来量规矩的吗?就像阿叶量饭饭那样……让大家都一样……可是……”
    她的声音顿了顿,目光投向木栅门外被雨水模糊的空隙,仿佛能透过千山万水看到那远方战场上如铁幕般压来的黑云旗兵锋。清澈的眼中第一次透出了与其年龄不相符的迷茫和一丝隐约的痛苦:
    “……可是……为什么……那些拿着更大尺的人……不按他们自己说的规矩做呢?他们明明说过不可以胡乱杀人的规矩……可……可阿叶的阿爹……还有好多伯伯叔叔……都被……”小女孩的声音哽咽了,泪水毫无征兆地混合着冰冷的雨水一起滑落,大颗大颗地砸进泥水里,小小的身体在冰冷的沟壑里剧烈地颤抖起来。“……他们自己定规矩量别人……却用尺子……砸死了那么多好多好多的人……先生……他们的心……歪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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