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涌  暗涌(二)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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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春的夜风裹挟着美术馆铁锈的气息渗入警服,江宁市刑侦支队的白炽灯在凌晨五点发出轻微的嗡鸣。
    江晨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监控画面里不断循环的走廊影像在她虹膜上烙下青色残影。
    当她推开刑侦大厅的玻璃门时,晨雾中那道颀长的剪影令她瞳孔骤缩。
    ”秦队!”她三步并作两步冲下台阶,若有若无的酒香味儿扑面而来,“哎呀,秦队好潇洒啊,把兄弟们留在局里加班,自己倒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喝酒快活了。”
    秦舟倚在梧桐树下的身影被晨曦拉得老长,右手拎着的豆浆袋在风中轻轻摇晃。
    他提起豆浆袋,笑着晃了晃:“没你的份了。”
    秦舟阔步,推开玻璃门,将一袋油条精准投向三米外的会议桌。七八双手同时从各个卷宗堆后探出。
    江晨的哀嚎撞上物证室防弹玻璃:”刑侦一队的狼性文化是这么培养的吗!”她扒着门框,看老王拿走最后一颗茶叶蛋,“喂!你们倒是给我留一份啊!”
    宋遇斜倚着办公桌,见同事把饭都拿到手了,桌子上只剩下两份早点,其中一份还用饭盒装好。
    宋遇拿了份用塑料袋装的早饭,咬了一口油条,问:“那个是给谁的?秦大队长的爱心早餐配送服务升级到双人份了?”他指尖敲了敲桌上孤零零的餐盒,不锈钢保温桶表面映出走廊顶灯闪烁的光斑,“不过,你买多了,何法医回家了,不在这儿。”
    秦舟的喉结动了动,后颈泛起可疑的红晕,他的指节重重扣在餐盒盖上,塑封膜发出濒临破裂的哀鸣。”谁说是给他买的了!”
    宋遇慢条斯理地擦拭镜片,看着那个仓皇逃向办公室的背影轻笑,突然,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想要阻止秦舟:“诶!老秦等等!”
    宋遇想要阻止,可是已经晚了。金属门把手的凉意还残留在掌心,秦舟推门的动作骤然凝固。
    晨光从百叶窗缝隙漏进来——原本被案卷淹没的胡桃木桌面此刻泛着保养油的光泽,连键盘缝隙里的咖啡渍都消失无踪。
    法医昨晚的风衣下摆垂落在座椅边缘,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一缕碎发扫过眼尾的泪痣。
    秦舟的喉结动了动,保温袋提手在掌心勒出深红印痕。
    门轴转动的吱呀声惊醒了浅眠的人。
    何了然撑起上半身时,一份尸检报告从膝头滑落,档案袋掉落地板的闷响让两人同时颤了颤。
    何了然熬夜后的眼白泛着蛛网般的血丝,目光落在秦舟手里的保温袋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疑惑的阴影。
    ”哈哈,早上好。”秦舟干笑几声,他几乎是掷出早餐袋,保温盒在桌面滑出半尺,堪堪停在何了然屈起的手肘旁。
    秦舟转身退出办公室时,门锁发出”咔嗒”一声轻响。
    走廊的灯光下,秦舟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
    他一把拽住宋遇的胳膊,声音压得极低:”你不是说他回家了?”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宋遇被他盯得后背发凉,不自觉地后退半步:”秦舟你听我说……”他慌乱地比划着,”楼上办公室还在除甲醛,总不能让何法医……”
    ”所以就让他在我办公室过夜?”秦舟猛地指向身后的门,手背青筋暴起,”我桌上那些案件资料呢?被他当被子盖了?”
    ”吱呀——”
    办公室门突然打开。
    何了然斜倚在门框上,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沓整齐的文件。”秦队是在找这些?”他声音清冷,将资料递过来时袖口掠过一丝消毒水的气息。
    秦舟接过文件的瞬间,何了然忽然开口:”另外,建议你换间办公室。这里的隔音效果真的很一般。”说完转身走向楼梯,风衣下摆在空气中划出利落的弧度。
    秦舟僵在原地,后槽牙咬得发酸。
    怀里的资料被分类得一丝不苟,连边角都对齐得像是用尺子量过。
    ”那个……秦舟,”宋遇小声补充,”何法医昨晚工作到凌晨一点半,又给你整理办公室到凌晨三点,连你抽屉里上学的时候收的情书都按颜色排序了……”
    秦舟突然觉得,自己办公室的门锁可能真的该换了。
    
    十分钟后,会议室。
    ”来,全体目光向我看齐!”秦舟站在大屏幕前,清脆地拍了拍手。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挺拔的身影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会议室内瞬间安静下来,二十多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他。
    秦舟满意地点点头,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在正式开会前,我要先为大家介绍一位重要人物。”
    他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到何了然身后,双手轻轻搭上对方的肩膀。
    ”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掌声,欢迎新上任的法医科科长——何了然何科长!”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在会议室里激起一阵回响。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秒。
    紧接着,雷鸣般的掌声如潮水般席卷整个会议室。
    何了然的耳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一层绯红,他下意识地抿了抿唇,右手轻轻拂开秦舟搭在肩上的手,起身向众人微微颔首。
    阳光在他清俊的侧脸投下细碎的光影,衬得他整个人都像是在发光。
    秦舟站在一旁,目光在何了然泛红的耳尖上停留片刻,嘴角勾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
    待掌声渐歇,他才从容地回到自己的座位,朝宋遇做了个”请”的手势:”下面请昨天负责现场调查的宋副队来汇报情况。”
    整个过程中,何了然始终保持着端正的坐姿,只有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内心的波动。
    ”死者张晴,女性,25岁,系美术馆保洁人员。”宋遇指尖轻点投影幕布,死者的证件照在冷光中显得格外苍白,”根据排班记录显示,昨天原本是她的休息日。”
    会议室角落突然响起一声轻佻的感叹:”25岁干保洁?”江晨晃着手中的圆珠笔,嘴角扬起戏谑的弧度,”这算不算美女保洁的**啊?”
    空气瞬间凝固。
    江晨后知后觉地发现,整个会议室的目光都像聚光灯般打在自己身上。秦舟则似笑非笑地转着钢笔,笔尖在记事本上戳出几个墨点。
    ”现在就业形势严峻,”宋遇慢条斯理地翻过一页资料,纸张发出清脆的声响,”连天桥底下的乞丐都开始用二维码收款了,25岁当保洁很奇怪吗?”他抬眼时,眼底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
    江晨张了张嘴,圆珠笔啪嗒掉在桌上:”宋副队,您这逻辑……”她挠了挠头发,把马尾辫都扯散了半截。几个年轻警员憋笑憋得肩膀直抖,连向来严肃的档案科主任都低头咳嗽了一声。
    宋遇等笑声渐歇,食指关节敲了敲投影仪。
    死者倒在美术馆大理石地面的现场照片骤然铺满整个幕布,暗红色的血迹在强光下呈现出诡异的紫调。
    ”尸体呈诡异的仰卧位,左侧颈动脉锐器伤,腹部有大约十厘米的锐器创口。”他的声音沉了下来,”现场发现大量喷溅状血迹,经初步检验均为死者所留。何科长?”他转向法医席,”死因是失血性休克。”
    何了然微微颔首,袖口露出的一截手腕在蓝光下白得近乎透明。
    秦舟突然前倾身体,钢笔在”10厘米”这个数字上画了个尖锐的圆圈。
    ”我还有些发现需要补充。”何了然站起身,将幻灯片切换到尸体后颈的特写镜头,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针孔清晰地呈现在屏幕上。
    ”我们在死者后颈发现了这个微小的注射痕迹,经过毒理检测,确认死者体内存在琥珀胆碱成分。”
    ”琥珀胆碱?”秦舟的眉头骤然收紧,会议室里明亮的灯光在他紧锁的眉间投下一道阴影。
    ”是的,这是一种强效肌松剂。”何了然目光凝重,”根据现场痕迹和尸检结果,我们推测凶手是先趁死者不备注射了药物,待其肌肉麻痹后,再精准地割破颈动脉,制造了这起伪装成意外的谋杀案。”
    秦舟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节奏越来越快:”立即全面排查张晴的社会关系网。另外,”他转向一直沉默的江晨,声音里带着疲惫与坚定,”那个神秘的”T”,必须尽快确认身份。汇款记录、社交账号,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江晨点点头,指尖在平板上快速滑动,屏幕的冷光映照着他专注的面容:”已经在追踪资金流向,这个”T”很谨慎,用的都是加密账户,但我找到几个可疑的IP地址……”
    秦舟点点头:“继续查下去,宋遇,何……何了然,继续再跟我去一趟现场,其他人,走访张晴的社会关系,散会。”
    江宁市素有”东方佛罗伦萨”之称,梧桐掩映的街角随时可能邂逅写生的画家,老洋房改造的画廊里永远飘着松节油的气息。
    杨风开的”青梧美术馆”就坐落在民国建筑群中,巴洛克风格的拱门下,常有人驻足欣赏廊柱上镶嵌的琉璃画。
    此刻警戒线的黄黑条纹却将这座艺术殿堂割裂成异质空间。
    春日的晨光斜斜掠过美术馆新古典主义的外墙,那些精心修剪的绿植在警戒带的阴影里蔫头耷脑,连爬满铁艺大门的紫藤都显出一种病态的萎靡。
    秦舟的鞋踏在拼花地砖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值班民警认出他时,手中的登记簿正翻到昨日访客记录页——”4月15日14:30张晴预约参观”的字样被晨风吹得微微卷边。
    他循着记忆走向中央展厅,那里原本悬挂着杨风最得意的梵高仿作,如今只剩地板上用白胶带标注出的人形轮廓和一大滩暗红色的血迹,像一幅后现代主义的行为艺术。
    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在天鹅绒帷幕上投下诡谲的光斑,恍惚间似乎还能闻到血腥味混着油画颜料的特殊气息。
    秦舟的指节抵在太阳穴上揉了揉,眉间挤出几道疲惫的皱褶。
    他示意何了然带路,两人穿过美术馆挑高的中庭,脚步声在空荡的展厅里荡出细碎的回音。
    通风管道的检修口藏在二楼拐角的阴影处,金属盖板被掀开,边缘还留着何了然昨天取证的橡胶手套印。
    何了然蹲下身,手电筒的光柱刺入幽深的管道,照亮内壁上几道新鲜的刮痕。
    ”我昨天勘查到这里,”他的声音在管道里激起沉闷的回音,”三十米处管道直径缩小到四十公分。”他比划了一下,”成年男性的肩宽很难通过。”
    秦舟的目光顺着管道延伸的方向游移,忽然想起什么:”这组通风系统连接着三楼的休息室,对吧?”
    何了然合上取证箱,金属搭扣发出清脆的”咔嗒”声:”直通休息室的换气口,理论上足够一个体型瘦小的女人……”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转向楼梯。
    休息室的门锁着,秦舟的视线在木门锈蚀的锁扣上停留片刻,下颌线条骤然绷紧。他侧身向何了然递了个眼神,突然抬腿猛踹——门框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
    浓重的铁锈味扑面而来,秦舟猝不及防被呛得后退,后背撞上何了然的肩膀。
    法医纹丝未动,只是伸手抵住他的背脊,指尖隔着T恤面料传来微凉的触感。
    ”让一让。”何了然的声音平静得近乎冷酷。
    他绕过秦舟时,风衣下摆扫过门框上干涸的血渍。
    随着他按下开关,惨白的灯光瞬间撕开黑暗,照亮这个不足五平米的储物间——十几个纸箱像被飓风席卷过般支离破碎,褐色的喷溅状血迹在墙面绽开。
    秦舟举起相机的手微不可察地颤抖着,闪光灯在斑驳的墙面上投下跳动的阴影。
    当他挪开两个被血浸透的纸箱时,金属的反光刺入眼帘——把水果刀斜插在缝隙里,刀刃上的血迹已经氧化发黑,刀柄处却诡异地纤尘不染。
    何了然蹲下的动作像按下慢放键。他戴着乳胶手套的指尖悬在刀柄上方三厘米处停顿两秒,忽然转向刀尖指向的角落。
    取证镊子从阴影里夹起半片带血的指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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