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水墨江南  第2章:请别再叫我傻子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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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生在海边。我的一生啊,就像在冲浪。
    我没有喝过三鹿奶粉,但是我四岁前是不会说话的。他们都以为我是哑巴。我叫书生。以前有人叫过我傻书生,也有叫我大呆鹅的,后来村里人干脆去掉“大”,直接叫我“呆鹅”。再后来叫我傻子。叫我傻子的人,我喜欢把口水擦在你们衣服上,特别不喜欢的,我会把饱饱的鼻涕吸进口腔,化而为痰,必啐其面。于是乎,我在前面跑,他们在后面追……
    我不是傻子。我大脑的左半球的某一部分是出了点问题。我只是不能说话,一说话就流口水。我很想说话,所以流很大口水。于是,在我很想说话时候,大片的苍蝇就围着我的脖子,织成了梦寐的胸毛。我渴望拥有胸毛,至少我认为很保暖,在寒风吹彻之时。村上打铁的三叔就有很黑的胸毛,在胸口蔓延横亘,连横合纵起来像个十字架。
    我是被母亲在睡午觉的时候踢下床的。家里只有一张床,可睡五分之二人。那时候父亲正在村东边的寡妇徐三婶家打麻将。母亲一直不敢说出我被她踢下床的事情。我自然也不会说。如果有人问我:“傻子,你是怎么变傻的?”那么答案只有一个——问的那人也是傻子。
    每当看到父亲的时候,我就想说话,口水就一大片一大片地往下流。父亲便对着母亲大骂:“死娘么,还不去做饭,看你生的这傻子。”
    “都是你爹积的德!”母亲也照例抗争起来。父亲便不再说话。父母也曾向爷爷申请给我再生个弟。爷爷愣是不同意。
    我其实很帅,也很有地位。我爷爷是村书记。他经常戴副啤酒瓶底大小厚薄的眼镜。大家都叫他杨二眯。我经常被村上的孩子打得脱胎换骨。因为我爷爷“计划”掉了他们许多哥哥姐姐。
    当我听到大群人义愤填膺地骂着活该的时候,我知道我出事了。那天是爷爷的六十大寿,场面是相当地大,家里来了很多客人。他们都喊我“书生”。
    我的出事是个谜。
    我们家的茅坑很大,有两间四个蹲位。便池很深很圆很光滑,周围也没有遮挡。附近的人都喜欢来我家的茅坑拉屎。
    那天我去茅坑拉屎。里面都蹲满了人,我只好蹲在外面的便池边。我正低头看着地上两只虫子在疯狂地交媾。一股强烈的厌恶感从屁股下面油然而生至喉咙处,我要吐了一口大大的口水把它们淹死。那只压在下面的虫子一脚把上面那只踢开,就像当初娘踢我一样。
    上面那只虫子拼命逃跑,我再吐一口。它再逃,我再吐……
    那虫子本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心径直向我冲来。我被吓得后退一步……
    我喝了很多,漂着。大家都以为我淹死了。
    于是,关于我的事情在民间和官方有了很多版本。寡妇徐三婶说我是被炮仗给吓掉到茅坑里淹死的。经常给我擦口水的李三奶说我肯定是拉得太用劲,没注意脚下。爷爷说肯定是有人故意推下去的。村里的大学生李大庆说我是自杀,和屈原一样,抑郁。民兵营长小王经过反复论证,得出结论——不可抗力致死。
    我似乎死了,在我看到自己从茅坑里被捞上来之后。我看到大家并没有流泪,甚至表示一点点悲痛,除了杨二碗和傻发叔。他们在那使劲摇我的身子。大家这才流出泪来。
    我差点被扔在村西南的坟场。幸亏他们俩把我被迫灌进去的东西给摇了出来。我总算捡回一条小命。从此,和他们俩便结为患难之交。
    其实,从坑里出来之后,我却会说话了。村里人,还是叫我傻子。不理他们,都是一群傻子。
    每当黄昏,村子的西南角,傻发叔和二碗便与我一起坐在两边的坟顶上。二碗指着一颗颗锥形的坟墓,不停地说着:“奶奶,吃奶……”
    傻发叔是后来傻掉的。二碗是一开始喝羊奶就傻掉的。我比二碗强。我是一开始的后来被傻掉的。
    夜色是那样的黑,还像打铁三叔的胸毛。二碗和傻发叔还在陪我说话,于是我们的说话便成了夜的第八章。村上人都说那是鬼在说话,偷过人家东西,做过亏心事的都赶着来烧纸。
    傍晚,搬只凳子,对着玉米地沉思的除了傻子,便是诗人。我习惯对着玉米地沉思。我流着口水对着玉米地沉思,远远看去,我觉得自己活像条土狗。一条孤独的土狗。
    我是家里唯一男孩,在我前面有两个姐姐,对我不全是很好。父母不是很喜欢我。虽然,我是男孩。这一切都得怪那狗日的高瞎子。我出生在农历甲子年中秋,不幸的是在一年后的这一天,有位叫凤姐的女孩诞生了。她的出生改变了一个时代。但是,我的命运一点命运因为她的出生而改变。
    和屈原一样。我虽不是帝高阳之苗裔兮,但朕皇考曰永之。我的皇考,也就是爷爷便赐我嘉名,叫我杨书生。其实,我还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父亲已经找高瞎子算过了。高瞎子问我父亲,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想听哪个。父亲说听好的吧,因为坏消息已经够多的了。计划生育,我家也未能幸免。我娘也是带着是四处躲避,后来在外婆家厨房里生下了我。胎盘埋在树下,也谓树生。
    高瞎子说:“好消息是个男孩,而且很聪明,将来前途无量,至少是国家干部;坏消息是这孩子命太硬,克双亲,子女缘薄。”爹很高兴,给了喜钱,说男孩就好。后来,果然应验。因为母亲忘记给高瞎子做一双布鞋,不久,高瞎子真瞎了。
    我出生的那天晚上,也没有什么五色云彩,奇香异味,只是月亮非常大,大得像大饼一样。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宁愿不进这个家。你不知道我出生的时候我家是多么的穷。我多么希望我不姓杨。姓李多好,最好我爸是李刚,或者我的爷爷是李嘉诚。我以后的岁月里,有人很没有眼光地叫我杨白劳。
    我爷爷是村支书,照理说家里应该条件不错。可是,我爷爷是两袖清风,清官一个,更可惜的是他还四处计划生育,四处得罪人。我爸排行老二,兄弟五人,还有一大姑。那个年代,能不吃上饭,不光腚就是很满足的了。读书,简直是奢望。我爹读到高中毕业,那是因为成绩的确好,否则没有这个机会。他的运气很不好,毕业第二年恢复高考。那时候,母亲已经生下了我姐。父亲也就放弃了。我的四个叔叔里面,只有四叔考上大学,后来做了干部,和我家关系不错,对我很关注,很少给我钱。
    父母成亲的时候,我家只有两间草房,没有一块砖头,都是泥土坯。下雨天我们都不敢睡着。好在父亲当时在村里做会计,也没什么人欺负咱家。我家的位置很不好,三面环水,不远处就是坟地。每天晚上,我们都早早睡觉,以免夜长梦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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