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0拜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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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两位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士林好奇地翻看着衣架上陈列的成衣,胡立三只拿眼睛盯着士林。不过伶俐的伙计很快就厘清了谁是金主,转头恭敬地问胡立三:
“请问,是您们哪一位做衣服,还是两位都做?”
胡立三一指士林说道,就他。自己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
就这样伙计也没有放过为难胡立三,跟着到了沙发旁问:“我们这儿的洋服分晚礼服、常礼服、便装、时装。请问您需要哪一种?”
“别给我说那么多,一样给我整一套。”胡立三才不管伙计的喋喋不休。
到此时这伙计才知道遇见了大主,赶忙进了里间喊出了一个裁缝模样的中年男人,那人颈上围着皮尺,戴着一副眼镜,手臂上戴着袖笼,在伙计的指点下,小心翼翼地给士林量尺寸。
那伙计手脚麻利地从里间端出了咖啡。一番殷勤后,搓着手问胡立三:“要不先让这位小哥哥试一下我们的样衣。”
“行,那就试试。”胡立三嘴里应着,眼睛却没有离开士林。
那位伙计一会儿就从衣架上拾掇出几件衣服,等着裁缝给士林量完尺寸,就带这士林进了试衣间。
一会儿的时间,士林就试完了几件衣服,带来的却是短暂的沉默。
那伙计再次进了里间,那裁缝又一次为士林量尺寸,这一次分外慎重。
这边的胡立三倒是有短暂的愣怔,这小家伙把衣服穿出了俊朗,一时间有了惊为天人的恍惚,这是他自己缔造的丰神,可是此刻他却有亲手掐灭的冲动。
这时从里间出来了那伙计和一个穿西服的男人。那伙计给胡立三介绍说:“这是我们经理,刚才看见小哥哥试穿这些衣服把我吓着了,这些衣服他穿出了气韵,像是每件都是为他定制的。”
那经理赶忙道:“小哥哥倒是一个老好的衣裳架子。没想到贵客盈门,小可没有亲自接待真是失礼了。作为补偿,我想将小哥哥定制的服装全部打九折。还有一个不请之请,就是小哥哥能不能为我们的洋服做广告。”
身为当事人的士林一头雾水,不知道这群人到底在做什么,也不知道怎样回答。
那边胡立三已经越俎代庖了:“行呀,给钱不?”
“当然会有报酬,我们可以赠送本店的洋服。”
“行,那你先把那件这个天能穿的洋服给了。”
那是一件浅灰色软衬的麻质西便装,士林刚才试衣,大小刚好合适。
“可是这件是别人定制的,客人的衣服我们可不敢做主。”那伙计为难地说道。
“别给我说这些,补偿他就是了,给他说,这衣服被城防司令部胡立三拿走了,我们这里再给你们多补些钱就行了。”
那经理模样的人赶紧问:“您是胡司令?”
“你见过其他的胡司令?”胡立三逗趣道。
“不,不,您来也不先打个招呼,我们也好有个准备。”那经理有点手足无措地解释。
这边胡立三到没跟他啰嗦,要士林穿上那身衣服跟着自己离去:“账单送城防司令部,找秦副官,打扰各位了。”
留下三个人想破脑袋琢磨两人的关系。
这一下午的折腾着实把胡立三累得够呛。采购的大包小包已经叫百货公司送到春光路182号,那是士林小院的门牌号数。看着一脸潮红,充满活力的士林,胡立三暗想,到底还是年轻。也终究是年轻,没有脱离孩子的心性,在百货公司一阵买了大量货物以后,士林一扫脸上的阴霾,享受这占有的乐趣。看到这样,胡立三的心情也好了起来,心想你跟一个孩子赌什么气。不过胡立三还是奇怪,他感到紧张,他这是第一次这样对一个人,那么在意一个人的一笑一颦,他也没有经验呀,好像第一次他感到无法掌控局面。就这样,尽管内心已经愉悦,但是面上还是绷着,但终究还是心软了下来。
“饿了吧?”胡立三问道。
士林看着他,有点犹豫,他今天有点吃不准胡立三,而为了眼前的利益,他是不愿得罪胡立三的,这也就是年轻人的眼界,一番权衡以后,还是选择了点头。
“那就带你吃点好吃的。”胡立三说完,从自己怀里掏出了皮夹,从里边抽出了几张纸币,递给了士林。
士林疑惑地问:“干吗?”
“教你用钱,傻小子,一会儿付账自己掏钱。”说完一头往前,扎进了一个偏僻的小街里。
没想到进了小街才发现这里别有一番天地。那里面店铺栉比鳞次,喧嚣拥挤,充满了热闹的烟火气。两人好不容易在熙攘的人群里挤来挤去,终于来到一个不起眼的小店。烟熏火燎的店堂显得逼仄破败,使得那显眼的店招分外可疑“雁城扒鸡百年传承”。店里边有几张简陋的桌子,上面满是油腻。士林看的一阵皱眉,胡立三倒是没这么讲究,挑了一张桌子坐了下去。
一个精壮的店小二过来,脸上有着不情不愿的样态。
“两位是吧,现在还没有客人,要什么一次点完,等会人多了,可没时间照应您。”
胡立三要了二只扒鸡,几个小菜,再要了一壶烧酒。又说一只扒鸡不用上桌,呆会儿带走。店小二嘟嘟囔囔离去。
坐在对面的胡立三今天才第一次露出了笑容,问士林:“开心吗?”
士林看着他,又有一丝犹豫,最后还是开腔:“不开心,整天黑着个脸,像欠你什么的。”
“嘿,你小子倒是倒打一耙,是你先给我脸色,现在还编排我的不是。知道吗,今天是好心来给你解围,你却给我甩脸子,真是不知好歹。”
“我以为你是来步步相逼,既然答应了你,我自然做到,我可不希望人强迫我。”
“合着我还是恶人了。”
“你就是个恶人,咄咄逼人。”
胡立三一时有点气结,正想说什么,这时菜上来了。胡立三倒了一杯酒递给士林。
士林说:“我不喝酒,保护嗓子呢。”脸色已经缓和,刚才的一阵抢白好像占据了上风,脸上有得意之色,有一丝玩味看着胡立三。胡立三没好气地说道:
“有屁就放,别那么傻呵呵地看着我,瘆人。”
“你那个城防司令部是个什么衙门,你又是个什么官?”
“我就是个武夫,不是什么官。城防司令部就是一群武夫在一起,做打仗的营生。”
“那你们恐怕就是那种专门鱼肉百姓的兵油子吧。”
“放屁。”
士林没有在意,他的注意力已经被扒鸡的美味吸引,忙着大快朵颐。就算到此时,他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胡立三是个什么人。他跟他仅仅就是一场交易,双方可取所需。只是刚才在百货公司发生的一切让他有了实体的概念,他跟胡立三是不一样的人,按时髦的话来说,他们分别处于不同的阶级。可是士林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区别,在他的眼前,胡立三就是个普通人,是一个他敢于顶撞的人。
看着士林贪婪的吃相,胡立三笑了,终究还是个孩子,一点小事就乐在其中,容易满足,想来以前的日子总是难呀。他的心就这样一软,觉得这可人儿是该拿来疼。再看看手表,已经五点多钟,他应该到兵营去一趟,有些事情需要交代一下,才好放心今晚阅尽春色。
“吃完之后,先回闵家,准备好你日用的东西,我晚上七点来接你。另外那一只扒鸡带回去给妈尝尝,记得把账付了。”
结账的时候,士林又要了一只扒鸡,惹得那伙计嘀咕:“说了让一次点完,为什么不一次点完。”士林有股想抽他的冲动。
出了店,士林才发现好像忘了找补钱。那伙计刚才结账时,说的是十七元八毛钱,士林给了二十元,光顾着烦伙计嘀咕,忘了要伙计找补零钱。
又进门找到伙计。那伙计一脸不屑地说:“我们店的规矩是出店不认。我一天要收百十个人的钱,都像你这样,我不喝西北风去。要这样,我还想说你吃饭没给钱呢。”
士林想争辩几句,又觉得找不到理由反驳伙计,而且好像伙计说得在理,错在自己。也就沮丧地出了门,心里想胡立三说的没错,自己真得从头学起。转念又想,如果没有胡立三的日子,这两块多钱就显出了金贵,自己肯定会据理力争的,不由得心里一紧,心情暗了下来。
回到家,见母亲还没有吃饭,放下了一只扒鸡。他母亲看见他穿的那件衣服,眼睛亮了一下,说:
“这衣服好,穿着透出了爽性。”
“下午百货公司买的。”
“你也该添置点衣服了,要不你在妈这儿再拿点钱去。”
“不用,我这儿有钱。”
“哟,我儿子攒私房钱呢,有喜欢的姑娘了?”
“那儿跟那儿呢,不说了,我还有事情找闵甘源。”
拎着剩下的一只鸡去了闵甘源屋里。
士林把那只扒鸡扔到了闵甘源的桌上。闵甘源眼里泛光:“还是小叔疼我。没吃吧,一起吃。”
士林摇头说:“我已经吃过了,我问你点事情,问完就走。”
“你说,小叔,我肯定知无不言。”
“那城防司令是个什么官?”
闵甘源像是见到了怪物,用不相信的眼神看着他,过了好久才惊呼道:
“哎哟喂,合着你还不知道你那位哥哥是个多大的人物。你就说你怎么就这么好的运气,这么大个人物上赶着来认弟弟。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呀。”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哎呀,是我啰嗦了,也是为你高兴。那城防司令呀就是我们雁城的土皇帝,他一跺脚这雁城就得抖三抖。”
“不会吧,咱们市最高的行政长官不应该是市长吗?”
“市长见了他也得矮几分。知道吗,这民国开初十几年军阀混战,后来不打了,也就是各自有了地盘,划定了各自的势力。那势力的划分基本上都是靠背后的军事实力。有些地方更过分,军事长官就是行政长官。有些地方稍好些,多少还有点遮羞布,前排有个文官主政,后面也是军阀操纵。
我们这个地方就更特殊。你想,我们雁城地处交通要道,历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这几年日本人扶持的华北政府不断在扩大地盘,对雁城这块肥肉早就虎视眈眈。还有就是我们附近几只全国闻名的土匪队伍,一直在不断扩大队伍。如果没有城防司令部这只武装,雁城恐怕早就羊入虎口。所以,你问咱雁城谁的权利最大,就数你这位哥哥了。恐怕就是省里的几位大佬都得让他几分。不然你以为家里几个老头眼睛都瞎了,那臭脾气会把你哥哥奉为上宾。你就等着享受这泼天的富贵吧,真不知道你哪来怎么好的运气。”
士林是真没想到胡立三有这么大的势力,看来自己还是把他轻看了。不过也没有高看,在他眼里,胡立三也就是个普通人,不过是个交易的对象,照样可以顶撞他,其他的东西对他没有实际的意义。
清楚了这点,士林回到了母亲那边。已经吃完晚饭的韦玉娥看见儿子回来,支走了翠儿望着儿子欲言又止。士林实在看不下去,说:
“妈,你有什么事就说,这样看着我,瘆人。”
“我总觉得那小院让人住得不踏实。”
“妈,您想多了,别人就想找个不花钱的守屋人。您别把事情想复杂了。况且对胡先生来讲,他就是买座小院送我也不算什么大事情。”士林接着把闵甘源讲的东西给韦玉娥学了一遍。
韦玉娥听后,仍是半信半疑。
“听着,孩子,胡先生这样的人我们可能惹不起,不过有些超出底线的的事情,我们没有必要委屈自己,大不了这戏我们不唱了。”
“这事情跟胡先生没关系。不是你想的这样,胡先生是对我真好,还准备送我出国留学呢。”
“可他为什么对这样好?”韦玉娥好像突然尖锐起来,可奇怪,这么一说好像两人都轻松了下来。
这边的士林好像是早已有了准备,这些也是他自己想好的借口。说“他没儿子,没弟弟,希望我把他没过的好,好好活给他看一遍。你要知道现在这些暴发户总是有千奇百怪的想法。”
这谎言虽然牵强,可士林的一脸天真浪漫到底还是骗倒了韦玉娥。只有士林心里清楚,自己谎言并不是针对韦玉娥的担心,他跟韦玉娥的担心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东西。
转眼已经是六点半过了。士林收拾了东西,从屋里出来,跟母亲打了个招呼,就往外走去。他要到街口去迎胡立三,他不希望胡立三再来家里,再引起母亲不必要的猜测。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下,他带着一丝留恋四顾着这个宅院,心中暗自告别。到了明天,他将不再是以前那个人。尽管这个家给他的不全是温暖,但是这几年这家自顾不暇的状态倒是给了他充分的自由,使他不必为自己的性向焦虑。不过这一切戛然结束,今天晚上开始他将走上他自己选择的路。
像是有心灵感应,士林刚到了街口,胡立三就驾车到了。他换上了一件新的长衫,头发也是重新做过的,人显得精神又年轻,只不过这装束实在不适合驾车。他倒是把这事看得挺重的,该做的都做了,像是要举行庄重的婚礼。但一想到这事情跟自己有关,难免一阵羞涩,又有些得意,就算你多大的势力,还不是跟我做那些,彼此平起平坐。胡立三并没有打扰他,除了在他上车对他一笑之外,保持了沉默。
到了春光路182号,胡立三先下了车,然后转过车头,在车下扶下了士林。在进院门前,胡立三给士林掸了掸衣服,又正了正衣领,一如几天前兄长给士林做的一样,带着足够的温暖,让士林心生感激。
反观胡立三,一身浅色的长衫,突然让他陌生。如果再套上个马褂头上还戴着顶礼帽,再胸佩一朵红花倒像是个避着大房另娶的新郎官。想到这里士林笑了起来,惹得胡立三伸手拍了拍他屁股,拥着他进了门。
进门后,院子里空无一人。再进楼门,转过照壁,没想到照壁的背后,居然立着一对红烛,墙上贴着个大大的囍字,屋内更是灯火通明披红挂绿。
士林有了些许感动,也有着即将告别过去的感伤,更多的是对未来未知的凄惶。如果有什么不满足,可能就是着身边的人了。想象着换成了恇旅长,不,应该不是,是那个梦中人。
仿佛是读懂了他的心思,胡立三温言道:“宝贝,哥只想待你好,有了这些也算是给你个名分,只怕是委屈了你。毕竟我还有个家。”
这话说得士林又多了层感动,顺从地让胡立三拥进了怀里。心里却促狭地想,就差了一点鼓乐笙箫就像是拜堂了。刚想到此,只听得鼓乐笙箫一并奏响,一大群人从屋子里迎了出来,着实把士林给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