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的路上需穿过集市，人来人往，叫卖声不断。
    热闹而安逸的气氛感染了马车内的人。
    “好生热闹！”墨染凑到帘边，扒拉起一点小角往外观望，“这与我灼华国有得一拼啊！”
    灼华国，墨染的母国，年号“宜归”，与柳卿玉母国相邻。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其的取名处，便来自于此。倒也是个美好的寓意。
    “可能是因为今日是我的冠礼吧，昭告了城内的百姓，所以才会这般喜庆。”柳卿玉面色平静，连视线都没有移动。
    对于柳卿玉的回答，墨染也只是点点头。
    他似乎在找什么东西，紧盯着外头，很是专注。
    忽然，墨染好像看到了什么，转过头来冲柳卿玉眨眨眼，神秘兮兮道：“等我一下，马上回来！”
    还不等柳卿玉反应，对面的人就掀起车帘跃出了马车。
    柳卿玉一惊，撩起车帘往外看去。
    墨染十分自然地落地，看上去已经这样做过很多次了。
    那个身影惹得周围百姓的惊呼，但他丝毫不在意，拍拍衣服，很快淹没在茫茫人海之中。
    “王爷……您看这……要不要停下来等等？”车夫询问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很显然，马车外的人都因为这一变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柳卿玉视线在那人消失后收回，放下帘子，淡然道：“不用。”说完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慢点走。”
    “好的王爷！”车夫应下。
    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车内人倚着扶手，看着手中灯，缓缓闭上双眼。
    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其仪一兮，心如结兮。
    无人之处，柳卿玉悠悠叹了口气。
    离去的人走得快回来的也快，马车都没停下，那人就窜进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刺客。
    “我应该没耽搁太久吧？”墨染喘着气，坐到位置上，理了理乱掉的衣服。
    柳卿玉睁眼，没有说话。
    看这家伙风尘仆仆的模样，哪里像一个王爷，倒是和放荡的顽童差不多。
    “王爷？”车夫疑惑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正常行驶。”柳卿玉道。
    墨染似乎感觉到了马车的变化，轻笑，打趣道：“你刚刚让马车等我了是不是？”
    柳卿玉挑眉，淡淡道：~王爷最好有一个好一点的理由。”
    “哎哟……”墨染连忙举起手上的小布袋，晃了晃，略带讨好道，“别生气嘛，卿玉。你看看，我是为了给你买这个。”
    柳卿玉没动，神色也没有丝毫变化。
    墨染便小心的地打开了布袋，露出了里面雪白色的糕点。
    “你最喜欢的荔枝糕！”他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而后又似乎有些苦恼，“唔……不过我也不知道这人做的好不好吃，毕竟我也还没来得及去集市逛逛，一到这里就去面圣了。上次来又匆匆忙忙的，没时间玩乐。要不，你先尝尝看？”
    柳卿玉蹙了眉，看着那一个个精美又小巧的荔枝糕，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你喜欢吃这个……我，我想着，你可能会不舒服，光是一盏灯也不够，而且这个糕点你平日也比较少机会吃到，所以……”墨染磕磕绊绊地解释，瞧柳卿玉越发凝重的神色，他垮了脸，有点委屈，“吃甜食心情会好的。”
    “你是为了防止我发病？”柳卿玉问。
    墨染摇摇头，认真道：“你的那些不是病，只是……受到刺激了而已。”
    忽然的害怕、惊慌、痛苦、哭泣，像发了疯一样颤抖，把自己关起来，只是受到了刺激吗？
    柳卿玉苦笑，在对方的注视下坐起身，伸手随便拿了一块，递到对方嘴边，“你先吃。”
    “嗯？”墨染勾了嘴角，张嘴一口含住全部糕点，当然也包括对方的一小节手指。
    温热的触感从手部传来，好像是墨染的舌头。
    柳卿玉眼睛微微睁大，有些慌乱地收回手，拿出帕子擦拭手指上的液体。
    “虽然我知道你是怕我做手脚，但是有美人投喂，多少还是我赚了。”墨染细细品味口中的荔枝糕，打趣般道。
    柳卿玉一边擦手，一边无奈地瞅他。
    真的很想把这无礼的家伙赶下车……
    墨染吧唧吧唧了几口，两眼一亮，激动地拍拍座位，“好吃！你快来一块！”
    柳卿玉便拿了一块放入口中。
    口感丝滑而软糯，可以说差不多是入口即化。
    确实是极好吃的。
    “这味道，不像是街巷里叫卖的普通荔枝糕。你哪买的？”柳卿玉好吃到眼睛微微眯起，很是满足。
    刚刚心里那一些乱七八糟的情绪似乎在这一刻一扫而空，喜爱的甜食真的能给人好心情。
    “秘密，”墨染眨眨眼，“你要是喜欢的话，我会经常带给你的。”
    柳卿玉又吃了一块，“一个荔枝糕的摊位也能成为秘密了？”
    “怎么不能，我的秘密有很多很多呢！”墨染哼哼唧唧的，撅起嘴，也丢了一块吃。
    小孩子气……
    不过，准备了这么多，无论目的为何，也算是有心。
    暂且，原谅他先前的无礼吧……
    …………
    人生一梦，白云苍狗。错错对对，恩恩怨怨。终不过日月无声，水过无痕。
    马车快至王府时，柳卿玉最不希望发生的事还是出现了。
    当那个熟悉的声音再次传入耳畔时，他还是忍不住心里一颤。
    一句“我怕从未爱过你”，打碎的是几年的时光，和一位痴情人永远不变的心。
    一切化作虚无……
    柳卿玉在那一瞬间攥紧了手。
    他居然连掀开车帘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哪怕死死地咬住牙关，柳卿玉还是忍不住发颤，眼泪更是难以克制地溢出，顺着一张略显苍白的脸滑落。
    明明都已经很少出现这样的恐惧了。
    好害怕，好难受，感觉好像喘不上气……
    “柳卿玉，别怕，别怕，我在这里……”
    他感觉自己被抱住了，温柔的嗓音就在耳边回荡。
    “呜呜……”柳卿玉嘴里发出几个破碎模糊的呜咽。
    墨染把他抱的很紧，一只有力的手把对方的脸摁到自己肩膀处，让他能把脸埋到自己衣襟里哭，另一只手则温柔地一下一下轻拍着其后背。
    “别抓自己的手，会疼，抓我衣服，卿玉乖……”
    柳卿玉默不作声，也没动。
    墨染的脸色很差，听着外边的声响，神情越发阴沉。
    他不能大声说话，太大的声音会刺激到怀里的人。
    “主子。”有人在停下的马车外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
    “把外面那个挡路的人直接处理了，别让他来这里碍眼。”墨染命令道。
    “是！”
    柳卿玉听到墨染的话后，猛地拽住了对方的衣服。
    “怎么了？”墨染恢复温柔的模样，垂头低声询问道。
    “别杀他……”柳卿玉声音沙哑，眼里饱含泪光，一个劲地摇头，“别杀……”
    墨染抿唇，微微叹息，“你还喜欢他吗，卿玉？”
    柳卿玉闻言，呆滞般整个人愣在原地，仿佛被什么东西固定住了一样。
    “我……我……”
    放不下，至少现在，他放不下。
    墨染抬手，轻柔地拭去怀中人脸上的泪水。
    “好了，乖，不想他了好不好？”
    “别杀……他……”这一句话，有气无力。
    他要面对的，从来不是一个人，或者几个人，而是那日日夜夜缠绕在身边的梦魇，和繁花过后的凋零与破败。
    恍惚间，柳卿玉已经被对方抱到腿上，牢牢地锁在怀里了。
    稍微宽大的手没入纤细的手的指缝中，握紧，十指相扣。
    “放心，他死不了的，我的人再厉害也顶多让他半死不活，”墨染抱着他，哄道，“现在你要做的，就是静下心，把这件事交给我，明白么？”
    或许是这个怀抱太让人安心了，又或许还是因为自己太容易被蛊惑了，柳卿玉此时感觉，这个人所有的一切都值得他信任。
    “嗯……”声若蚊蝇。
    果不其然，没多久那个人就回来禀告了。
    “主子，被他逃了，是属下无能。”
    “无妨，让他逃，”墨染淡然，“告诉车夫继续走吧。刚刚那个人，你记得去调查一下。”
    “诺。”
    …………
    马车又“咕噜咕噜”地向前驶去。
    这个小插曲似乎无足轻重，但墨染情绪很糟糕。
    他花了好些功夫才把柳卿玉情绪弄稳定，那男的一来，瞬间打回原形。
    马车内沉默了好一阵，直到到达王府了，墨染才注意到柳卿玉居然就这样在他怀里睡着了。
    他小心地抱着人下了马车。
    落儿早已经在王府门前候着了，看到墨染和柳卿玉的那一刻，惊讶地差点没管理好表情。
    她家王爷就这么被水灵灵地抱着回来了？
    得亏落儿早有听说墨染要来府上暂住的消息，她也还算机敏，知道不该问的别问。
    柳卿玉的下人们暗戳戳地交换眼神，无声地交流着。
    “你们王爷的卧房在哪？”墨染压低了声音。
    落儿忙上前，“奴婢是王爷的贴身丫鬟，奴婢带您去。”
    墨染点点头，让自己的随从在外等着，便跟落儿进入府内。
    怀里的人睡得很不安稳，似乎在做噩梦，不时还会低声喃喃。
    他细细听，也能模模糊糊地听到一句“别走……”
    墨染知道这不是对他说的，而是对厌玖疏说的，那个曾经他一手创造的人。
    最后居然成了自己两辈子情敌！
    如果早知道自己喜欢的人是柳卿玉，他当初也不会那样乱来，让他的爱人这么痛苦。
    无奈，上一世心系之人爱他人之心切，自己又迟钝，反应过来，已然成了改变不了的死局。

    作者闲话：

    第三章小知识：
    1.原诗为《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2.”松花酿酒，春水煎茶。“，出自元代张可久的《人月圆·山中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