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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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乞是个好孩子,瘦了口巴唧一摸全是骨头,但小屁孩每次总是抢着她手里的活,饭馆的老板不让他进门,他就不知道从哪里钻了进来,闷着头帮她干活,小小的身子,看起来柔软的发顶,一切都令她感到温暖。
阿姐是个呆子,顾乞不明白,为什么阿姐对他的关爱要藏着掖着,而且藏得笨拙。
有一次,阿姐绕了两条街的路,到巷子口买槐花糕,这是老张头家的他识得,但阿姐却同他说这是饭馆老板娘给员工每人发的,她觉着甜,便捎了些回来给他尝尝。
阿姐真的是个傻姑娘,顾乞清楚她内里是个心很软的女子,现实中却偏偏表现得过于冷漠寡淡,再加上她的隐疾,便就这样孤寂的度日,生活没有色彩。
那日下班,他亲耳听到住宅区的人乱嚼她的舌根,他看向她,而她自己没有什么太大波澜,淡淡一副表情,安静的走在他前面,若无其事的回到屋中洗洗后歇下。
他想问些什么,但又不知如何开口,阿姐望向他“阿乞,不早了睡吧。”比划完就径直和衣躺下了。借着窗外洒下的月光,他看着躺在身侧的背影,单薄瘦削肩头在微微颤动。
他为她感到不值,后来他知道顾妍有一个吸血的母亲,每次顾妍借口消失的那一整天其实他一直就跟在后边。
那个妇人将巴掌扇在顾妍身上,他看得一清二楚,愤怒几乎超过了理智,他想冲上去把那妇人双手斩断,就如上辈子当死士那样,毫无顾忌地动手,但他不能这样做,也做不了。
其实顾妍早已麻木,她早已明白张翠枝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温柔地唤她妍儿,再怎样恶毒的言语她都能习惯,但是张翠枝扬手打她时,她却看到了那个瘦小的身影,对上顾乞那双盛满怒意的眼,她突然笑了,对着他摇了摇头。
恶毒的咒骂伴随着拳脚落下,顾妍复而又低下了头,默默咬牙承受着。
顾妍感觉时间很漫长,现在她只想着快点回家,家里有一个小孩在等她。
张翠枝正打得起劲,只觉得原本窝囊的日子有了宣泄口,只想打个痛快。这个小赔钱货果然就是贝戋,不明真相的把她当亲娘伺候,每次都按时给她送来钱,不多倒也凑合。
起初张翠枝觉得顾妍小小年纪能挣到的钱估计不是什么干净钱,她唾弃顾妍小小年纪凭着脸蛋出去买,白瞎了曾经学的规矩,短短月余便将规矩忘了个干净,但一年年过去,每次顾妍来都是一副穷酸样,次次来都是一件单衣,双手粗糙,十指皲裂爆皮。
她渐渐地意识到事情或许不是她想象的那么不堪,她隐隐猜到了什么;她有些不敢置信,随即认为肯定是自己多想了。
后来张翠枝才知道,顾妍为了生活早已磨去所有的骄傲,过去的那个妍儿早已死在了14岁时那个寒冷的小巷,这些年顾妍为了生计彻底跌到了泥潭里,几乎没有生气的活着。
她知道这个孩子是无辜的,这一切的连锁反应并不是顾妍一个人带来的,这一切的后果不应该由她一个人承担。但张翠枝恨,她恨顾章振的薄情,也恨自己的傻,更恨老天的不公。明明自己才过上好日子,凭什么好好的一个顾家说垮就垮了,她还没有等到有一个自己小孩的机会,丈夫就抛下她走了。
百万的赔偿到手,她只觉得不真实。她怪顾章振的自私,却也深爱着这个男人,她陪他走过最难走的路,两人一起熬出了头,可就在一切渐渐好的方向发展时,顾章振带回了一个六个月大的女婴,平静的对她说他对不起她。她简直要癫狂到要疯掉,大声的怒吼着他,质问他为什么要辜负于她,但他却是低着头沉默着,没有解释。
然后她就将顾妍养到了13岁,一直没有生育,所幸顾章振仍旧待她很好,依然如从前那般,并没有在外边养小三的迹象,她也就没有再闹过了,憋着一股气安安稳稳的替他养小孩。
张翠枝看到被自己打得驼下身子的女孩,嘴角噙着笑,眉目温柔的看着窗口发呆,她突然觉得一下泄了力气,疲惫的颓下肩膀。她觉得自己刚刚就像是失去了理智一般,将怨气一股脑的全撒在了顾妍身上,一次又一次。张口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一年?还是两年?顾妍没有开口和她说过一句话。她就这样看着顾妍慢慢直起腰然后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了。
空间仿佛粘滞在一起,张翠枝有些呼吸不畅,她突然觉得自己像是失去了什么,胸口发闷。
顾妍走出院子,繁星着于墨色之中,熠熠闪光。加紧步伐往家赶,她想起那双藏在窗外偷偷向她看来的那道目光,除去愤怒之外,是藏不住的关心。
行到巷子口,有一道身影从围墙上跃下,立于她身前抬着头看她“阿姐,你回来了”
顾妍看着身前装作无事发生的小屁孩,她有点想笑。她想把这个瘦削的小孩紧紧抱住,这么想便这么做了。
搂着顾乞僵硬的的身子,她无端端的有了一种眷恋,自从顾乞回来那天起,她竟然有些珍视起了同他相处的时日,因为她知道这个小孩有活下去的能力,自他第一次离开时她就明白了,离开这他会活得比现在舒适,但偏偏顾乞留了下来。顾妍习惯了顾乞的存在,他不像别些小孩那么顽皮,阿乞是个懂事的孩子。
顾乞有了他的小秘密,但他不会告诉她。阿乞,是不想告诉我吗?这话终究是没有问出口。
转眼,南边的春花又开了,顾乞碾碎指尖的花瓣,抬头望天,估计着这个时候阿姐已经准备归家了,便将一方利剑藏于山隙中,闪身往山下奔去。
不过三载,顾乞就已重新修回了前世的身手,就是身子不如从前轻盈,轻功御行也行不了几丈,他不想再靠着靠这一身功夫卖命,刀口舔血的日子不能再重蹈覆辙,他只想和阿姐一直在一起。
但现实却是为了钱,他宁愿再趟一次浑水,这是个热武器时代,一发冰冷的子弹就可以要了他的小命,但他不能害怕,阿姐是要享福的,他要让她过上好日子,只要这么一想,他便兴奋得双眼赤红,趴伏在在岸边的芦苇荡里,像只捕猎的恶狼。
顾乞又走了,没有任何预兆,顾妍觉得他可能是和之前一样出去一趟,几天就会回来,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况,后来她同他争论了一番才得到他的承诺,记得出去之前同她说一声,此后每次阿乞都有好好遵守。顾妍等了一日又一日,每日推开屋门都是一室冷清,没有那抹熟悉的身影。
立于门前,夜幕降临,无声的思念开始蔓延,席卷着顾妍的全身。
是从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顾妍自己也说不清楚,在不觉知中,顾乞早已融入到她的生命里,无法忽视和割舍,她看着他从低着头到需要微仰着头,一个潦倒瘦弱的乞儿就在她的手里长大,顾乞到来复而又离去,扰乱了她的心。
家里添置了很多东西,每一样都让顾妍忍不住回忆起同顾乞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那时天光未亮,顾乞就同她出门了,暖黄的路灯照耀下,顾乞走在她前面,扛着一大编织袋的废旧,阿乞长高了,细瘦的身子却替她揽了不少的活,顾乞让原本冷清的屋子开始有了人气。
“阿姐,你看这个椅子,我们捡回家吧,我修好给阿姐坐。”他拍她,兴冲冲的朝她比划,后来顾乞果真将椅子的一条腿修好了,邀功似的拿给她看。
家里有好些都是顾乞制作的小玩意,但他一样都没有带走。
万家灯火通明,烟火层层点点绽放于墨色夜空,今天阿姐生辰,顾乞你不回来看看吗?
又和以前一样了,颠倒黑白的转辄在不同的店,枯燥的日子,没有尽头。她将那些关于顾乞的东西都藏在了床下,她想,如果顾乞还回来,她就让他把这些东西带走。她就就这样想着过了一年又一年。
可能是家里太过于冷清,人气不足,房子的颓败肉眼可见,堆在床底物什起了厚厚的一层灰,不仅顾乞没有回来,反而是在顾乞离开的第三年头里,张翠枝也离开了敬老院,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夜色降临,顾妍走在归家的漆黑巷子里,觉得人生似乎没有了继续下去的动力,大家无一例外的都离开了,徒留她一个人。夜里下了一场雨,冷空气席卷至屋内,顾妍一床薄被覆于身上,竟是彻夜未眠。
顾妍辞了工,她走遍了这座城,最后颓唐的在顾父的墓园里呆了整整一宿,墓园大爷来催,她也没有抬头。
最后看一眼这间破旧的小屋,顾妍落了锁,带着一堆物什,准确来说是顾乞的东西,上了去往乡下的柴油拖拉机。你看,底层穷人留下的痕迹就这样被抹得一干二净,没有人会记得,更别谈被忘记。
车子停在村口的大木容树下,顾妍跳下车,站在这片亲切的土地上,她阴郁的心情有些放晴,村头不知谁家的大黄狗直冲她狂吠,远山黛绿前早晨雾霭和炊烟袅袅升起,她想:藤安,我回来了。
老宅长久没有人居住,但好在墙体屋梁坚固没有坍塌倾倒的迹象,尚且还可以住人,比起先前她居住的屋子算得上是很好的了。
天黑之前,顾妍将屋子里里外外的收拾了一通,勉强倒腾干净,在小厨房里,望着灶膛里烧得正旺的火,她又发起了呆。
她回来那天,村里有好些村民在下工后听到动静来围观,他们七嘴八舌的问了她许多问题,她没有回答,也没法回答,只能沉默的继续收拾东西,偶尔点个头表示回应,大家觉得没趣,也觉得是顾妍看不上他们这些穷人,便也陆陆续续的走了。
院子里又回归了安静,其实不怪乡亲这么想,这么多人来顾家老宅她已经觉得很惊讶了。原本宅子就已经被张翠枝给买了的,当时也没买多少钱,就单纯是不想回到这个地方,何曾想今天的顾妍又寻了回来,幸运的是宅子还没有被卖出去,仍然在陈叔,也就是村长哪里压着,乡下农户都有祖宅,一般不会有人家去买地建房,所以顾妍找到村长问顾家宅子还能不能买回时就顺利的购置好了。
说到顾家,这在小小藤安也是乡亲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毕竟早期的顾家可是一夜升天,顾父在城里当了官,一家人过的日子那叫一个舒坦,张翠枝也是穿金带银,财气养人,看着是越活越年轻,不少妇人会在她背后吐一口唾沫,骂她在乡下穿得花枝招展不要脸不知道要勾引谁,直到后来顾家闺女考上了城里顶顶好的初中,这才举家搬离了藤安这个小地方。
顾家在乡下的人缘和名声不怎么好,顾父本就不是当地人,如今飞黄腾达了说走就走,他们没沾到一点好处,心里都不怎么得劲,贪婪的人性奴役了他们的情绪。
常说穷乡出刁民,但这只是偏颇的说法,评判人的恶不在于对其地域的刻板印象。屋子里的线路早已老化断电,她正感到为难,村长就带着工具上了门,将屋里的线路换了一通,白炽灯重新亮了起来,她没值钱的东西还这份人情,就连连鞠躬打着手势对村长说谢谢,当时村长愣住了,隔了好久干巴巴的才问她家里发生了什么,又问她喉咙啥时候坏的……她只是笑着对村长摇摇头,没有再回答,村长又对她说有什么需要就到村中找他和婶子,随后说了一句:造孽啊,便出门了。
当时她坐在椅子上好久才起身,出门理园子想着好种些蔬菜时,院门又被叩响了,是个眼生的妇人,面容和蔼,她还没来得及去开门,妇人风风火火的就从半开的门缝挤了进来,提了一揽子茄子和鸡蛋之类的粮食。
妇人自顾自地絮叨:“姑娘,婶子自家种的,不值钱,想着你刚回来,吃食可能没来得及添置,就捎了些过来,都是好东西,我和你赵叔没打农药,你别嫌弃”
“姑娘,我和你赵叔,就是村长,俺们是两口子,你有啥事就到俺们家里说啊”
“女娃娃真可乖咧,园子收拾的真好,改明婶子给你带些菜种撒撒……”送走赵家婶子的时候,她明明从头到尾都没说话,婶子却不觉尴尬的热络照应他。
其实,日子还是有盼头的不是么?看着外头已经黑透了的天色,顾妍收回思绪,灭了灶膛里的火,躺到了已经被热水罐子捂暖的薄被里,她默默的想:阿乞,明天你会回来吗?我搬回乡下了,这下换你找不到我了。
在一声声鸡鸣声中,顾妍翻身下床,打开木窗,村庄已然苏醒,炊烟和阡陌小道之上有抗着锄头的村民,一切都是这么的平淡美好。
顾妍今天要到县上购置一些家伙什,呆在这的这段时间里,有不少村民又来到了顾家老宅,但大家都不再表露出初次那般无礼,妇人们挤到一块,将屋子里外拾掇,还将床板底下她藏的那些阿乞的东西洗涮了个底朝天,一件件摆在院子里晾着。她有些哭笑不得,屋子东西本就少,大娘们手脚麻利,个个诚心实意的来照顾她,不一会便将屋子打扫得亮亮堂堂的,顾妍就将买来的鸡蛋每人分了几个给她们,顾妍有些面热,她自己都觉得羞臊,农家自个都养有鸡,鸡蛋在农村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顾妍真的不好意思递出去,但家里又确实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拿的,就只能厚着脸皮央求大娘们收下,比划得手都酸了,还有些害怕她们看不懂她的意思。
大娘们没有推辞,都笑着收下了,然后便一一告辞嚷着要回家给自家娃娃和男人做饭了,顾妍记下这些大娘的脸,想着以后好好报答人家。
送完人出门回到厨房的顾妍才发现灶台上堆了好些萝卜白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