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年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成为了班级同桌还没两天，碰见的机率便噌噌上涨，连吃个早饭都能碰上面。
    一顿早餐变得索然无味，江枫没吃两口便摞下勺子，起身前往学校。
    这个时间段有不少学生抵达了班级，大部分都是选择早餐外带，在班上边吃边进行复习。江枫从后门走进去，便闻到各种早点混杂在一起的气味。
    高一和高二时期还没有进入总复习的阶段，学生会在早中晚三个时段，进行班级的卫生和着装检查，发现吃东西和没穿校服会直接进行扣分。
    当时唐德注重班级评比，在这块比学生会那边还要严格，没几个人敢在他的眼皮底下违规。就连向来我行我素的江枫，也不会带早餐到学校再吃，但现在不同。
    高三的总复习冲刺阶段，每个人都在争分夺秒，学生会那边也不会对高三严格管控，唐德对于他们的吃早餐行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上课不公然拿出来就不会多说。
    不同的气味粘合在一起，窜进江枫的鼻间，他不自主的皱起眉，无法开口制止，只好反手把窗户推开。
    十中的空调路线是独立的，电闸在九点才会拉下，那个时候气温正好逐渐升高，体感明显。眼下不过将近七点，大部分的窗户还是保持昨日的样子紧闭，只有位于走廊那块的窗户是敞开的。
    学生们在晚自习结束，多是赶时间回家，并不会在学校多加逗留，唐德也不是每晚都陪着他们进行自习，留在学校的只有值班教师，和几名负责自习纪律的任课老师。
    微风从窗外拂进，吹散了不少让江枫认为刺鼻的气味，同样也有部分人注意到了他这边。江枫推开窗户的举动有些大，窗框和另一扇窗碰撞在一起，产生不小的噪音。
    好几名女孩子往他的方向看过来，发现江枫把窗户推开了，急急忙忙放下手里的测验卷，也起身去推开自己的身边的窗户。
    风把教室里的闷热感拂去，江枫的衣领也被吹得晃动，男孩子坐直身子时，桌上的书无法把他的身形遮掩，却也很好的让他望见那几个女孩子的举动。
    “谢谢。”
    男孩子变声期后的音色很是悦耳，清亮掺着少年气，落入女生的耳中，虽轻但足够清晰。女孩子们正凑在一起，聊昨晚的练习题，听到江枫的声音纷纷转头望过来。
    其中一名对着他摆了摆手，笑的似乎有些羞涩。
    不紧不慢的来到教室，温予酒发现他的同桌趴在桌上，看样子进入了深眠状态，和之前并无差别。
    距离早自习开始还有十分钟，四班的人差不多来齐了，路过办公室时，温予酒看见好几个还在里面问题目，都是他见过的题型。
    分班过于突然，四班也没有来得及选班长，昨天唐德在晚自习讲，会在今天抽出半节自习课，来进行班干的竞选，温予酒对于这些没有什么想法，决定在那节自习课也睡个觉。
    反正他也不是什么好学生。
    江枫能从梦里抽出，全凭耳边坚持不懈的女声，一直在喊着他的名字，不把他喊醒不罢休的架势。勉强从光怪陆离的梦境中出来，江枫睡眼惺忪抬头看去。
    “还没睡够啊，江少？”
    思绪慢慢收回，江枫这才得以看清站在他桌边的人是谁，喉头滚了一遭，男孩子慢悠悠的开口：“……何念念？”
    “哎，”女孩子规规矩矩穿着校服，长发高束，单手叉腰看着他，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你这是一觉睡到自习下课啦，江少，怎么不听课呀？”
    精神还没完全回笼，眼睫轻轻颤着，江枫又吞了一口口水，以此润嗓，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哑，没有选择回答何念念的问题：“……何念念，我说过别这么喊我。”
    稍稍一顿，又继续道，“你跟我一个班？”
    男孩子刚醒来的音色，一如既往低哑，何念念和他接触久了，没听出江枫话语里的怒气，于是也没怎么惧怕：“是呀是呀，吴越祺也跟我们一个班呢。”
    她把手往桌上一撑，“许少在外面等你呢，让我来喊你出去。”
    “……你有本事去许阳面前喊他一声，”江枫只是从臂弯冒出眼睛，没有抬起头，“你看他给你什么反应。”
    “那我可不敢，”何念念回应的很快，“你虽然只瞪我，但是阿许可是真会打我的。”
    听见女孩子很快的认怂，江枫从喉头溢出一声哼笑，嘲讽意味拉满：“你再喊我一句，你猜我会不会打你？”
    在桌上趴够了，手肘使力把身体撑起来，江枫站起身，让何念念带路，这才往教室外走去。
    许阳找他没有特别的事，只是来问他有没有听早自习的卷子讲解。闷头睡了一个早自习，如今神清气爽，江枫爽快道：“睡觉了。”
    “……”两人的身高差距不明显，几乎持平，许阳盯着他，“睡得好吗？”
    何念念默默地往后撤了一步。
    “还行吧，”江枫没多想，“趴久了背有点痛。”
    上课铃准时准点响起，温予酒看着男孩子龇牙咧嘴的走回来，一只手还扶着另一条手臂，不住地甩动，跟在他身后的女孩子双手捂着嘴，一颤一颤似乎在笑。
    身边的座位被少年拉开，江枫坐下来也不忘继续活动那条手臂。在听到男孩子无罪恶感的发言后，许阳没忍住对他动起手，江枫一时间没有及时防范，伤到了左臂。
    肌肉过度拉扯，连着骨头也犯疼，到现在还是隐隐作痛。何念念跟在江枫身后，笑了一路，察觉到江枫欲要回身的意图，连忙闭上嘴巴，拐了个弯，往自己的座位跑。
    极轻的吸气声时不时窜进耳朵，听上去是为了不打扰到别人的学习，才有意克制。温予酒终于舍得吝啬给江枫一个眼神，看他边扭动手腕边发出声，看样子确实疼得不行。
    “你是出去打架了？”
    数学老师的声音充斥耳膜，夹杂了一句询问，江枫往左边一转，温予酒也正好在看他。
    “嗯？”他愣了一下，回想方才课间的事，犹豫了一会儿，不太确定，“……没有吧？”
    平常许阳实在忍不住，都会对他动手。最近大概是因为开学季，大多数学生住校查手机严格，江枫的代打单猛涨，他用手过度没有休息，伤到也正常，应该算不上打架。
    和温予酒坐在一块，满打满算也不过小半天，对方竟然会跟他说话，江枫也有些摸不准他的想法，便问了一句：“怎么了？”
    男孩子又抛来一个眼神：“吵。”
    “……”这次轮到江枫皮笑肉不笑，“那真是不好意思。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温予酒说，“现在闭上嘴就好。”
    他说完这句话便没再看江枫，转回去像真的开始认真地听起课。江枫从不打扰听课的人，于是他只能瞪着温予酒的侧脸，气一下子被堵在胸口，无处发泄。
    他又不是没控制音量，怎么一开口问了就嫌吵，现在让他闭上嘴？
    凭什么？
    他又不是言听计从的性子。
    但任课老师站在讲台上，眼下兴致勃勃正说着重要的知识点，温予酒甚至不时低下头，在课本上记下笔记，江枫的话只能哽在喉头，怎么也发不出声。
    最后闷闷不乐的趴桌。
    温予酒虽然转头回去看向白板，但余光也能见到江枫的举动，看到男孩子一脸被堵住无法发气的样子，他在心里暗暗发笑，却也没打算二次开口。
    整个上午，他们只有那一次课间进行了开口交流，江枫强迫自己听了半节课后，便低下头再次趴回桌子上睡觉。他醒来的次数不多，只有倒数第二节的自习课，因为竞选班干，班上的声音有些大，让他勉强睁开眼。
    也清楚的看见了白板上写的名字。
    当选班长的是何念念，纪律委员竟然是吴越祺，而最让江枫两眼一黑的，是学习委员后面写上了温予酒的名字。
    每天中午的食堂无一例外是和许阳一起去，今天则多了两个，一个是何念念，另一个是吴越祺。
    江枫看着这两个人走在一块，还是笑眯眯的，问：“所以你们俩为什么要跟着吃饭？”
    何念念：“好久不见许哥了，我想他。”说完挽上许阳的手臂。
    吴越祺：“好久没见枫哥了，我想你。”语毕，想要学习何念念一般，犹豫着伸手要挽江枫。
    手已经伸到了一半，江枫斜眼望过去，吴越祺面不改色换了个方向，顺便让自己换了个站位，也挽起许阳的另一条手臂，“阿许，我更想你。”
    莫名其妙被挤到一边的江枫：“……”
    两个人一路上叽叽喳喳聊天，许阳偶尔会回应他们一句，江枫则是全程没有开口说话，直到四个人打好饭，端着餐盘找到一处角落，坐下开始吃饭，江枫才开金口。
    “你俩去竞选班干了？”
    何念念刚往嘴里塞入一口饭，听见江枫的话很快点头，咀嚼几下吞咽下肚：“对呀。”
    她的眼珠骨碌一转，似乎猜到了江枫的下一句，把男孩子的话堵住，“有我当班干，江少不就能在班上横着走吗？”
    刚准备说你能不能把自己先管理好的江枫：“……”
    在这没能成功怼上，江枫把目光投向吴越祺：“你？”
    “我是为了不让枫哥在班上横着走。”吴越祺接话非常快。
    许阳：“……噗。”
    江枫：“……”
    江枫笑了一声。
    四个人围在一块边吃饭边聊天，没有刻意的控制音量，坐在不远的温予酒听的一清二楚。
    他的对面还坐着一名少年，此时正啃着餐盘里的鸡腿，他也听见了四人的聊天内容，趁着这个机会把内心的疑问也抛出来。
    “说起来，阿予，你怎么会想到去竞选学习委员，你不是最讨厌参与这些吗？”
    三两下把手里的鸡腿啃完，贺知川用纸巾擦干净手。
    他和温予酒从高一开始就是同班同学，成绩都不错，因为竞赛的契机开始说上话，逐渐成为朋友。贺知川知道温予酒成绩虽好，但从来不喜欢班级活动。
    高一春季文理分班后，因为温予酒的成绩在年级里突出，班主任推荐他做班长，男孩子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这个提议，并且堵住了老师的下一句，班干和课代表他都不想当。
    这会儿竟然主动去参与班干竞选，当时贺知川在台下，看着风度翩翩的男孩子走上讲台，拿起白板笔在学习委员这个职位底下，写上自己的名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而且我觉得学习委员这个职位有点吃力不讨好，”贺知川继续说，“你确定不会影响你？”
    “不会，”温予酒吃完最后一口，用纸巾擦嘴巴，“担心我之前，先想想你一个体育委员，体力值到底怎么样。”
    说完，他端起餐盘往回收点走，留下贺知川在后面手忙脚乱的收拾一番，还大喊：“诶——阿予，等等我！阿予，你不够兄弟！”
    其实竞选班干不过是温予酒的一时兴起，他确实厌烦集体活动，如今又被冠上班级职位，往后想要拒绝也变得困难起来。
    哪怕真的无法参加，这个班干的名号也会成为老师们的一个劝说理由，对他而言毫无益处。
    但当他偶然一次余光，发现被声音吵醒的少年，面向白板，对着上头写着的名字，露出一瞬间的愕然，就突然觉得这个所谓的班干，或许也是有意思的。
    那样鲜活的表情，他想从江枫脸上看到更多，而现在有了途径。
    星期四的下午最后两节是高三的统一自习，年级组会提前准备好试卷进行下发，让高三在两节课内写完，在晚自习进行讲解。
    在唐德前往会议室开会前，他特地回了一趟教室，把在第一节课就开始趴桌睡觉的少年，抓了出来，然后拎到了讲台上。
    睡得迷糊的江枫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坐在了整个班级最醒目的位置，他们班主任还站在一旁，双手背过身后，笑眯眯盯着他看。
    他直觉不是什么好事：“……您干嘛？”
    唐德依旧是笑的：“帮老师管一下两节自习纪律。”
    以前的自习，江枫大多数都是睡觉，唐德就会把他抓来管理纪律，管着管着，江枫就莫名其妙成为了纪律委员。但现在纪律委员选出来了，江枫说什么都不乐意再讲台坐一个半小时。
    “纪律委员不是吴越祺吗，怎么不是他来管？”江枫边说边扭头朝台下看，吴越祺坐在位置上对他比加油的手势。
    江枫沉默了一下，自动起身，下台把装死的吴越祺用力地拽了上来，并且毫不留情面地踹了他一脚，语气冷漠：“自己管。”
    讲台坐着谁，唐德并无所谓，交代了两句就匆匆赶去开会。从讲台上下来，江枫还想继续睡，等走到自己的座位，发现桌面已经被理综卷淹没了，没有给他留一星半点睡觉的位置。
    而他的同桌已经把选择题都做完了，正在攻略大题。
    突然在最讨厌的人身上，感受到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的江枫：“……”
    会议内容除了教学研讨，高三年级还多了一项教学规划，会议在最后一节课打铃没多久就结束。放学时，温予酒把交上来的答题卡放到唐德的办公桌上。
    唐德慢悠悠饮着刚泡好的茶：“都交完了吗？”
    来之前清点过答题卡的数量，温予酒说：“交完了。”
    唐德不敢置信：“江枫也交了？”
    这孩子可是从不交作业，之前敲打了很久也不听，只会敷衍了事，偶尔被说烦了就直接逃课找不见人。
    才刚高三开学竟然会交作业？
    温予酒点头：“交了。”下课的时候直接甩到他桌上。
    唐德还是不敢相信，从那一沓答题卡，扒拉出江枫的卷子。
    男孩子只在信息栏上工工整整写了自己的名字，选择题是完全涂满的，大题虽然有许多空白，但好歹是写了。
    他从没放弃过自己的学生，在今天终于看到江枫交上作业，内心更是笃定。温予酒并不知道唐德的心路历程，他刚准备离开，班主任一下子喊住了他。
    “温予酒，你这几天跟江枫做同桌，感觉怎么样？”
    刚迈出去还没落实的脚收了回来，温予酒闻言愣了一下。
    感觉怎么样？他和江枫真正做同桌，其实也不过一天，再说他们之间没什么可交流的，江枫的脑袋可以埋到地老天荒，温予酒实在说不出来什么。
    但他直觉这么个问题，如果说出点好话，也许对他有利。
    于是温予酒脸不红心不跳，吐出三个字：“挺好的。”
    唐德听上去甚是满意，点点头抛出下文：“那摸底考后就不把你们俩进行调动了，你有空多帮一下江枫。”
    鹤州十中每逢一次大考就会进行座位调动，算是留下来的传统，按照校长李磊的话说，是让血液流通。唐德这句话的意思是，往后这项传统，在他俩身上不生效？
    温予酒的嘴角微不可察的上扬了一个弧度。
    “好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