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二十五章 不归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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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归林,一片寂寥幽深。
两个身影,一白一红,飞身下马。径直走进茂密丛林,面容坚定。
古今多少人,进去了,就从未再出来。
林里杂草过膝,完全遮住了地皮。每走一步都有毒蛇咬伤,不知名蚁虫钻入肌肤的可能。虽然他们事先涂抹了自制的粉末以来阻隔它们靠近,但是若不是庄主急需解药使他们抱有不达目的死不罢休的决心,再怎么勇敢的人,也会在这永无休止的杂草丛林中逐渐心生怯意,然后开始惧怕恐慌。
朝生暮死草,一年长一次,早晨生长,晚上就会死去,三日之后便是它破土萌芽,拔地而起之时。可是,这满眼都是杂草,灌木,大树,朝生暮死草又躲在哪里?
午红和朝白越想越急,不由得加快脚步搜索整个丛林,眼神犀利,不放过任何一草一木。
午红突然顿住,朝白正欲退身回来问她怎么了,午红摆手制止。她踩到了一团柔软东西,它正在缓慢移动。幸好自己是好虫鸟兽打交道过来的人,深知它们的习性。自己一直保持不动,那团柔软东西渐渐远离,与杂草摩擦,发出沙沙声响,压倒半米来宽的草木,托出一条小路出来。午红终于看见,是一条蟒蛇,体积之大,已经完全超过了自己的想象,毕竟是女子,有点不由得惊恐。
朝白确定蟒蛇已经远离之后,立即飞身靠近午红,他问,没事吧?口吻还是惯常的冰冷。
午红摆了摆头,然后轻微一笑,两人又开始寻找。她们必须在天黑前离开这里,到天明再进入寻找,只有三天时间。
二
步步深入丛林中心,开始看见各式各样说不出名字的鸟兽之类东西,栖息在树上,爬行在草间,寻找猎物,虎视眈眈。他们不得不放慢脚步,克制自己本能生出的惊恐,尽可能使自己坦然,走自己的路,既要将它们视若不在,又要行走之间自然性避开它们。倘若有些蜘蛛吊进自己的脖子里,他们必须原地不动,有药物保护,蜘蛛会自行离开,不到生死关头万万不可出手攻击。一节惊动,将带动所有。没有人可以应付过来所有鸟兽蚁虫的夹击。
光线开始暗淡下去,他们没有找到朝生暮死草,此刻就得先返回不归林入口处落脚。晚上呆在这里,危险重重。
可是,他们发现四周都是一样,自己进来时做的路标悉数消失。
怎么办?午红呆呆地问朝白。
不能费精力去找来时的路,或许找得到那样我们就可以安全出去,但也或许找不到,那时天色已黑,我们毫无防备,危险倍至。这个时候,只能做十足把握的事情,只能成功,所以或许之类的事情禁止去冒险,我们就在这里安置,应付今晚。
好,既然如此,午红索性陪他一起坚定,这样谁都不会孤单。
午红突然想到了主意,叫朝白将方圆两米内的杂草连根拔除,空出一块地来。
朝白领会了午红的意思,雪月刀出鞘,正欲贴地一挥,一瞬就使泥土显现出来,但想到不可闹出大动静,以免惊动四周无数的鸟兽虫蚁。他唯有蹲下来,一下下,将雪月刀当镰刀使用,一把把割开杂草。
午红见了,不由地笑起来,她也蹲下,看着忙碌的朝白说,稀世宝刀雪月竟然沦落到得像一个破镰刀一样乖乖割草的地步,回家后说给他们听,他们肯定得笑个半死。
朝白听了,只有苦笑相对。
三
终于办妥,这是朝白生平头一次干这种活儿,有些杂草带刺隐藏在绿叶里,朝白的手有了好几道口子,血液从口子里冒出来变成一粒粒血珠,然后珠珠相连,汇成小流,沿着掌边缘滴向地面。
午红正想笑着说辛苦了,可见到地面上的血迹后,这句话硬生生哽在喉结出不来。她沉默地从布袋子里取出绿苏子,看着朝白说,把手给我。
朝白一边将树枝堆在这块空地中间一边随口说,这点伤口,算不上什么。
不行,有我在,你们任何人受了伤就不许给我忍着,午红严肃地说,然后缓和了下语气接着讲,再说,这些草,看似简单,其实许多都是带有剧毒的。
午红说完不等朝白应话就靠近他,拿起他的双手,往上面涂抹绿苏子,眉头微皱。
午红和朝白知道火光可以阻挡它们靠近。他们将堆起来的树枝点燃,但保持小量火势。
午红看着红色火光之中冷酷的朝白问,朝白,你是为什么才跟着庄主的?
我的一切都是花老大给的,是他们让我可以做自己。
午红哦了一声就没有在说话。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朝白,午红,暮紫。相继来到暮茂珏已经四年了。可是彼此之间并没有过多交流,都深埋着自己的过去,感受暮茂珏给予的温暖而彼此静默温和相处。
三年前,白茫之行,朝白虹红经历了生死,已积累了厚实的感情。只是大家都是人间惆怅客,倦了,累了,不想在为一份感情的寄托而受折腾了。所以有时候,即使两人在庄里相见了有话要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朝白撇断一根小树枝,扔进火堆里,看着火光说,午红,你休息下,我来看着。
午红看了看他然后回答,没事,我现在不想睡,也睡不着。
朝白哦了一声突然想到了什么便问,午红,你怎么会喜欢吟唱李白的诗。
午红呵呵笑了笑回答,这个啊?当年跟师父学艺的时候,没什么事干了就翻看她书房里的诗词之类的东西。后来觉得庄主就该是李白之类的人,简单言谈间有威人气势,看似快乐却有幽深的孤独。于是就只看他的东西了。你呢,为什么天天板着脸,到底天下如何辜负你,你才变得这样?我知道,每个人生性都是带着淳朴的笑的。
朝白抬头看着午红,又低下来,他说,以后吧,以后若还有机会像这样坐着闲聊就讲给你听。
好,一言为定。午红立即欢快出口。
朝白不由微笑。
四
白光一点点前移,与黑夜打过场,接管不归林。
午红感到脸部有点温热,缓缓睁开眼。阳光从树叶缝隙间直射双眸,她伸出右手挡住。然后奢侈地打个哈欠。再看向朝白,他一直盯着已经烧焦了的柴火。
午红知道,柴火在他眼里如若不在,他调动全部神经听着周遭的一切窸窸窣窣,以防任何虫兽靠近攻击。
任何时候都必须提高警惕,逼着自己学会忍耐,不带来大程度骚动。这是临走前师父郑重交代的。
午红拿出一个红色小瓶子,从里面取出一个纯白色药丸递给朝白,让他服下。可以充沛体力。
她想说对不起。她准备不入睡,陪同一起坚守的,可是看着眼前这个看似冷酷内心却隐藏着温情的男子,不由觉得十分安稳,便不自知地睡过去了。
但她没有说出口。就这样,一起,静默,相守,相慰,就好!
朝白站了起来,时间步步逼近,他们不得不争分夺秒。
还有两天朝生暮死草就出现,可是他们连它栖息地的影子也为寻见。庄主此时正卧床不起。虽然知道庄主隐忍的毅力胜过常人,但是一天三次长达一个时辰的抽搐剧痛……人就注定有他的极限吧。
想到这些,胸口隐隐作痛,像有刀在一下下割着自己的心脏。
庄主年少就染上了三月雪,以令人惊啧的隐忍和内力挺了十年。还好,三年之前,白茫一行,寻来了白茫花,将他根治。
没想到,白茫花和极毒可以相互渗染,组合而成之后的毒性百倍胜过先前。师父给了他们十天时间,十天过后,谁都无力回天。
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从他们寻找的脚步间消逝。他们完全忘记了身边存在的一切危险虫兽,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寻出朝生暮死草。
寻找,寻找,一直到累得喘气也不歇止,继续寻找。
独饮红酒,朝生暮死。
可是他们一直也未看见杯状的红色花朵。
暮色爬上他们的面容,像惆怅担忧一样包裹了自己的心,只剩下一天了!
晚上,谁动不着。朝白起身准备拿着火把继续寻找,午红一把夺过,把他拉回。朝白不理会,再次拿着火把起身。
午红再次阻止,忍不住大声地说,乌漆抹黑的,能找到什么啊,拿个火把乱钻,你是想成为它们的美食吗。再说我们体力已经透支了,需要休息,休息,不然找到了又能怎么样?
朝白将火把扔进火堆,瘫坐在地上,沉默不语。
午红看了看她,让刚才剧烈起伏的胸口平静下来后,接着轻轻地说,朝白,我们每个人都在着急,我也差点忍不住索性拼了,拿着火把找去。可是,这是事倍功半的,甚至一点作用也没有,我们不可以盲目。我也担心庄主安危,可是我也担心你啊,你不能出意外,我们都要安全回去,这是庄主最期待的。
午红语气越来越顿,双眼起了一层水幕,眼泪积成珠砸向地面。
朝白抬头看着她,起身走近,将她靠在自己的身体上,将她抱住,没有言语。就这样吧,一起相守等着天明。
他们都没有睡眠,天刚微白,他们就起身拖着疲惫的身体继续寻找。家里的人在等着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以倒下,靠着这个想法支撑着自己,使自己保持清醒。在和时间的角逐中不疯掉。
可是,天色又要黑了,他们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坚持几秒钟了,他们觉得胸口有东西要爆炸开来似的,要疯了。
清醒,清醒,坚持,不能辜负他们的期待。
他们一直在心里念叨。两个人紧紧挨着寻找,双手紧握。
暮色要接管不归林了,他们逼着自己不可以绝望,继续寻找。往丛林里部,最里部深入,再深入。
他们看见了红光,像杯子一样的红光,午红不由地惊呼起来,忍不住跳了起来,将朝白紧紧抱住。
终于找到了。
独饮红酒,朝生暮死。
此草会长到半人来高,会开花。花成杯子状,殷红色,花朵里面有一层透明薄膜裹着一滩红色液体,这种液体附带剧毒,但是和雪貂内胆混合一起,就是奇药,可解至热至寒之毒。花朵夜间会发光,一年只长一次,方圆之内,只生一草,早晨生长,晚上死去。
这是师父给自己的那本已经破损的小册《花草虫兽》里记载的。
可是这些描述之后,有句附带言为:这只是从一位不知名老者口中得知,千百年来,从未有人真正得到做到过。是否真是良药,有待考证。
五
午红亟不可待,飞身向前,手伸向草根部,欲采摘而回。
突然一声嗥叫破空而来,午红循声看去,见四个不知名物类,挥舞翅膀,磨牙嘶吼,从四面向自己夹击俯冲。
想来那是守护朝生暮死草的,朝白当机立断,雪月怒吼出鞘。噬物式拔地而起,舞出连天白光,罩向那四个鸟兽。
朝白落地之后,四个鸟兽血溅三尺,深沉闷声过后,身首异处。
午红感激相视,朝白提醒地说,快取草,这个地方已经不能在耽搁下去了。
此话刚出口,一阵猛烈骚动从四周传来。朝白运足内力,平平向前挥出一刀,杂草便被割除。他看见无数颜色各样的虫子,大小不一,纷纷向他们爬行。
此时又有嗡嗡声响从树叶间穿梭而来,午红不由得深锁眉头,她知道,这是食人峰之类的虫子,听嗡嗡声可判别,其体积巨大,数量难以估计。
朝白自知,这将非人力所能消灭。手抓紧刀把,全神等待,对身边的午红沉声说,以我的功力大概可以阻挡十来分钟,你现在摘下朝生暮死草,然后奋力向不归林外围飞离,我来清除障碍。
午红压着下唇点头应允,她知道,这样过后,朝白凶多吉少。可是已经惊动,又有什么办法。可是,她不愿意朝白有什么不测,她宁愿做垫底牺牲的是自己。她开始责备自己,不听庄主的话,只学些轻功身法,小皮毛功夫,不愿意练习刀剑精髓之术,自以为凭借招虫曲之类伎俩足可应付江湖。
招虫曲,想到这她不由地欣喜起来。立即拿出小小绿叶,朱唇轻启,吹出清澈曲调,来控制这些虫兽。
可是,她不知自己控制的那些虫鸟都是师父训练过的。不归林里的,天生野性,桀骜难训。不但不听她的,反而来势更加凶猛。
瞬间过后,鸟兽已经跟近,天上地下,不需看就知道已经灰蒙蒙一片,呲牙咧嘴,愤怒展开攻击。
雪月再次出鞘,一道道刀光,划破黑夜,带着嘶吼。雪月第三式屠城,挥舞到极致。
壮士一去兮,何求返。
午红断然转身,眼角的泪水被甩到了夜空,落地无声。她取出匕首,割向朝生暮死草根部,一只枯槁的手不知何时出现,抓住了她的手腕。
午红惊愕看去,见一个蓬头乱发老者,衣衫褴褛,就在身前。
不等午红问话,老者迅雷不及掩耳弹出两粒红色圆状物体,一粒进入了午红口中,一粒被朝白旋身避开。
此时,密密麻麻的虫鸟兽将午红死死包围,攻击已来。
朝白立即回身,雪月圆圈一挥,跟近的虫鸟兽已成死尸。时间不够了,雪月再次咆哮出击,割向朝生暮死草根,却被一股力道组成的墙阻挡,难以进入。
朝白停在原地,问那位老者,你是谁?口气冰冷。
此时午红一声尖叫,朝白看去,见一些虫子已经爬上了她的小腿。
朝白瞪眼咬牙,挥舞雪月,像一匹野兽一样猛烈扑过去厮杀。
奇怪的是,那些虫子之类不攻击老者。他咬破手指,将手指放到朝生暮死草花上空,滴入一滴血液。
朝生暮死草,立即散发出无数道红光,四处直射。
一切虫鸟兽瞬间消失,连地上无数的尸体也消失不见。
朝白停下来,喘着气,身体弯曲,双手支在大腿看着老者,眼神满是疑惑。
喧闹此刻终结,四周如同这暮色一样安静,唯有朝白,午红还未平静下来的心跳依旧跳动。
六
老者听完他们讲述取草的原由后,背对他们,看着墨色黑夜,站立不动不语。似乎有什么已经翻动他心中旮旯里的记忆,他沉湎其中,不愿苏醒。
朝白虹红看着这个莫名奇怪的老头,一直未说话,于是午红又开口请求地说,前辈,请你将那棵草给我们吧,我们愿意拿一切来交换,只要自己做得到。
这时老者才转身,看着他们温和而笑,双手捧着朝生暮死草递给午红,然后他说,拿去吧,时不待人啊。
午红接过欣喜地连连道谢。
朝白拜拳相谢,然后说,敢问前辈大名?
老者听后昂天爽朗而笑,他回答,大名?名字和称谓只不过是个代词而已。时候不早了,来吧,我领着你们出去。
午红一路相问才得知,他也是来寻草之人。为了救病危中的妻子,可因不懂采摘朝生暮死草的技巧,每次刚割下来,草就死去。一连困在这里,找了整整一年才找到出去的路径。也摸索出了采摘草的技巧,要用人血润泽。
终于出了不归林,内心狂喜,一路马不停蹄归家,可是妻子已经离去。他万念俱灰,又回到这里,一住就是三十年,已经成了这里的一部分。
老者笑着对他们说,其实你知道诀窍了,也容易出去。杂草间有种草叫方向草,草尖成箭头状,箭尖红色,每三步左右便有怀抱范围内一堆。你只要跟着这些箭头就可以出不归林。
午红朝白这才发现黑色中那一团团红色星光点点。
午红笑着问,老前辈,要不,你跟我们一起去暮茂珏吧,那里也很安适,我们庄主啊待人可好了,怎么样,呵呵。
老者回头看了看午红,他摆了摆头然后说,老了,懒得到处折腾,在这里习惯了。人嘛,心境固定了,去哪里不是一样。
那,我们有空就过来看你啊,午红继续笑着说。
老者似乎想到了什么,拿出一粒圆状药丸递给朝白说,这是先前抵制朝生暮死草红光毒性的药丸,当时弹给你被你闪开了,现在服用吧。还有,朝生暮死草,每隔一个时辰需滴入一滴人血润泽,不然它会枯死。
朝白接过药物服下,没有言语。只是仰慕地看着他单薄邋遢的背影,大恩总是不需言谢,自己也没有任何词汇来说出口。
终于走出不归林。
凉爽的风正面袭来,抚摸着疲惫的肌肤。夜色正好,一轮明月当头相照。眼前的稻田里,有蛙声成遍。泥土的芬芳告诉他们,他们已经平安到达尘世,似乎经历了一场轮回,重新来到了人间。
他们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