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壹佰壹拾仈回 相映九陌无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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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便是徐庄周迎娶参石之女参青青的日子,此夜落着细雨,两座府邸灯火通明、提前过来道贺的人络绎不绝,府外宝马雕车香尘满路,下人们穿梭其间忙碌着布置酒宴。花深无地、隔十步一盏琉璃风灯,水榭之下几抹黯淡的影子也被光色所笼罩,便是深院中阑珊的灯火,亦让那喧嚷的人声染上几分烟色暖雾。
然而却唯独不见徐庄周。管事前堂后院走了几遭却都不见人影,正想再吩咐几个下人去厢房再看看时,只见别院中那蓝衫公子撑着斑驳的纸伞缓缓步入庭中,管事见了连忙走过去,说道:“先生,都这么晚了,您这是去哪儿了?”
徐庄周笑了笑,走到屋檐下,将纸伞搁在一旁,“府中太喧闹,我出去闲逛了半晌。”
管事虽知徐庄周不喜这样多的人拥来府邸,但眼下也是无可奈何。“哎,您怎么都不给吩咐一声,好歹也派个人跟着您再出门啊!上次那刺客的事仍是不见半点音讯,您现在又独自出府实在太犯险了!”
“大家都觉得我此时肯定在府中,刺客又怎会知道我这时会外出?况且我穿这一身素衣,也不容易让人猜出来吧。”徐庄周坐在亭子中,侧目看着庭院假山后面浮动的灯火,“对了,去准备一下马鞍缰绳。”
“先生,这时候就别再出去了……婚宴就在明日,您还是去前堂看看吧。”
徐庄周如没听见一般,说:“我听大理寺卿陈淮说,出城以南五十里的某处鱼塘中,此时芙蕖正盛,一岸芦苇中常见白鹭,鲜少有人打扰,我便想去看一看。”
“徐、徐大人!您这玩笑可是开得太大了,这、这明日就是……”
徐庄周却挥了挥手,向别院中的马厩走去。管事连忙跟了过去,慌忙的想要阻住他。但徐庄周却道:“我与参青青夫妻之名已存,明日出不出现,与我而言又有何差异?事后若有人责问我自会处理,你打理好府中诸事即可。”
管事无奈的摇了摇头,索性只能妥协。他取来马鞍和缰绳给马套上,与徐庄周一同行至门外,说道:“谁叫先生都这么说了,我也没什么好劝告的。先生记得早回,一路小心。”
徐庄周笑了笑,说道:“倒不需如此谨慎。”说罢,骑上马扬鞭而去。
徐庄周策马到那湖域时,大概已近子夜。子时夜风微凉轻抚满岸芦苇,数只夜鸟归巢、扑着翅膀引得周围飒飒作响。再往湖边看,湖岸有一处废弃的木屋、湖边泊着一只船。徐庄周拨开芦苇、将马拴在木屋旁,点燃一盏灯挂在墙头。万籁俱寂,莲花朝开暮闭,此时只见一片片深色的尖头立在湖中。
夜长人静。徐庄周靠在墙头,衣角被雨露浸湿了些许,他抬头看着天际却不见皓月星辰,只闲散的闭上眼小憩。
芦苇丛中忽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徐庄周睁开眼很快吹熄了烛火,站起来贴着墙仔细听着那声音。是脚步声,正拨开这一丛丛芦苇,忽然听见一阵低声咒骂:“他穆奈何算个什么东西,慕容云找的这是个什么人!说什么向北再走五十里就到京城,连匹马都没有,就将我丢在此处要我独自走过去?!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怕是都走了十几里不见人烟了?!”
徐庄周闻声笑了出来,这番话听着倒是颇能体现付青云的性子。徐庄周走出去看向走来的那人,笑道:“你几时来的?”
付青云傍晚被穆奈何撇下,走了许久竟是迷路了,此刻正在气头上,忽然见了徐庄周不禁有些不知所措,“子、子期?你怎么会在这里……”
“京城现在正是热闹,我出来寻个清静。”
付青云不知他指的什么,只道:“没有人随行吗?你是当朝丞相,不会自己一人出来吧?”
徐庄周笑了笑,却不作回答,“你怎么不回天山门?你方才提起慕容云,你遇见他和穆奈何在一起吗?”
“我那天晚上离开天山门,在山野中遇见了慕容云带着若干的镇远军士卒,我便随他前往了小月城,之后他留在了蜀州、分开前安排穆奈何带我回京。那穆奈何这一个月来在路上一直默不作声,走到这附近忽然就把我丢下了。”付青云撇了撇嘴,“慕容云的事,你和大理寺卿很熟,他应该也有说过一些边关的情况吧。我还听慕容云说了,他在边关时带人攻入了覆云城……”
付青云说的有意无意,徐庄周却挑眉说了句:“攻入覆云城?”
“嗯……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并没有多说……”付青云走到木屋边,靠着墙看向一片漆黑的池塘,“不过想起来,这一年多来,我都没有在什么地方安生的落过脚呢……离开京城后也是一路的辗转、所遇诸事,磕磕绊绊也如此又过了大概一个年头。”
徐庄周侧目看向他,“这一路也很辛苦了吧。你回京后,住在我府邸就好。”
付青云却摇摇头,“不必了,一直打扰你也着实不方便,我打算去沉香阁找找长安,抑或去广陵楼。”
徐庄周开口正想说什么,却忽然想起明日府邸的婚宴,伸出手亦想要拉住付青云的手,却终究是收了回去。他低下头,许久说道:“没什么放不方便,你若有什么需要,随时找我都可以。不过既然你这么决定,那么明日我带你去沉香阁找长安好了。”他忽然转过身,以显得极轻缓的姿势拥住付青云,沉声说道,“青云……很多时候我身不由己……”
付青云怔了怔,伸手微微推开他,“我知道……”
“不,这个中滋味,你怎会知道呢。”徐庄周苦笑,“我素日竭力将自己塑造的平易近人,而我却本是个不愿意自己不中意的人来往的人。我和李瑞一样,这些年在他人面前伪作另一面。但我却稍有不慎,让人总以为我心思稠密。”
“这样不好吗?不说是朝廷,贵胄之中也有不少人仰慕你。”
“自然不好。”徐庄周笑着摇摇头,“可痴可傻,却唯独不能让人觉得你太聪明。这朝野需要聪明人来治理,但君主却不希望臣子比自己更明白。因为人太聪明想的也就越多,看穿了别人看不透的数十步棋路,他又如何不称得上驰骋天下了?”
比如李瑞在紫宸殿事变之前,是一副浑浑沌沌沉溺酒色醉生梦死的样子,掌得玉玺登基后却如脱胎换骨一般挣脱了浅弯沙壁。他的确算做到了人前人后孰真孰假,他睿智、心思深沉,却不喜欢臣子与他一样、或是更甚。
“只知棋局之间变幻莫测,又哪里比得上人世间的云谲波诡。如今我算是算错了还有李瑞其人,眼下他虽不能做什么,但我行事稍有纰漏、难免他大做文章。”徐庄周长舒一口气,继而说道,“罢了,若不做得称心如意,何以活过这几十载。”
付青云望着他的侧脸,忽然觉得心中疲惫不已,却有些酸楚。
付青云深深埋着头,低声说:“子期,你若觉得累了……什么时候觉得这一切都望不到边际了,就离开吧。除了这里,其实还有很多地方,并不一定要做王侯将相,这世上也有很多度日清贫的人,但他们却都不一定痛苦。”
“你不是身在这朝野,所以你看不清。我走不了,千万双眼看着我,我早已走不开了。”
雨不知何时停了,四面一片寂静,云开雾散,一轮弦月映在他的眼眸中,遮去了微亮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