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音既不行礼亦不多说一句话，便站在那里，神情蔑视。他多年不曾回京一回来便让人不敢轻视，朝中颇多的人领教过他的手段，深知此人冷清多变，最不吃人情世故这一套说法，便是有意应承的，也不一定能得到个好下场。徐庄周则站在一旁微微一笑，只听戎音冷然说道：“参见太子殿下。”
    话一出口整个大殿之下寂静无声，鸿毛落地也清晰在耳。
    一干人等，抑或瞪目相望，抑或低头不语又惊又恐。这话是说戎音不承认那龙坐上的权位吗？众人被吓得不轻，徐庄周亦抬头看了他一眼。
    先帝驾崩之前已下了口谕传位太子李瑞。而李瑞称正逢大旱则将登基大典延后。但只凭他一言既出八方便有了顺应，便已说明他太子李瑞如今已是能号令天下的当今圣上、天下新的君主。如今又怎能说“太子”二字？
    李瑞神色微变，左相参石站出来拱手说道：“有先帝口谕在前，登基大典虽未举行，但殿下即已承了皇位，便是当今圣上。戎音公子这么说，怕是不妥吧？”
    “口谕？什么口谕，当时又有几人听见？”容易最是厌恶这左相参石，正眼不瞧，语气却字字犹如针扎。
    参石恭敬的回答：“殿下和陈公公，都是听见了的。”
    “你要用一个宦官所听所说的话，去压住数十万镇远军的口？”戎音冷笑着，但他刚才说的已是对先帝的不敬，让群臣不禁暗自捏汗。而旁人已被搅得不知所措。戎音这么做这么说到底是何意思？又想借镇远军说明什么？
    “自然不是，当然还是得劳烦公子回去后转告攀覃将军了。另外，当时先帝下口谕时，殿下也是在场的。现今推迟了登基大典而拨款赈灾，亦是深得民心之举。”
    参石笑了笑，他眉目细长，乍看之下颇像只狐狸。此人作风与右相徐庄周又是大为不同。徐庄周收敛性情杂欲，而参石放情纵欲毫不收拾检点，妻妾成群不闹的鸡犬升天作死不休。府邸时常日夜笙歌美姬在怀。他之前是个商人，不善文辞、作出的文章亦是烂的如同被虫钻过的菜叶，但此人最大的长处便是最会阿谀奉承、尽道些谄媚之词。
    此时李瑞沉沉开口道：“戎音是觉得朕执政治世之道有何不妥吗？”
    “自历朝以来，皆以身份尊贵的皇子选立为储君，其母妃无一不是身出名门。何以有家世卑贱之人妄图染指皇位？这开国上下怕是只有谋逆之人自立为王的吧？”这话锋转的愈加震悚，直让人听的双腿打颤。
    众人皆知李瑞的生母郑氏当初不过是民间入宫的浣衣宫女，定是毫无家世背景可言不去追溯已是放纵了。但却在机缘巧合之下蒙受先帝临幸、且先帝对其恩宠有加、从关怀备直到专宠，但郑氏本是民女一直却显得受宠若惊不敢担待。后宫之地终不是这样的女子可以承受之重的，旦下李瑞后的数个年头便屡遭人迫害几次擦身鬼门。她醒悟过来之后直言要让先帝立李瑞为太子，但先帝承受各方诸侯进谏始终踌躇不定，而郑氏已积郁成疾含恨逝去。
    立李瑞为太子，也是那之后先帝心中有愧于她才作此决定的了。
    如今回想，任是谁也知道，先帝的愧对与决定谁人继承江山并非息息相关。
    李瑞的出生的确无豪阔名门支撑、更是皇子之中最不光彩的。但李瑞此生最恨有人翻出旧事借此嘲讽。即便是以那副谦和卑恭的样子，他也定会动怒。
    李瑞面色更加阴沉，他本该沉稳、将心打磨的不惧怕一切，但生母郑氏逝世前的样子十余年挥之不去。她绮罗披拂尽了世间繁华，这宫廷玷染了人心中的无暇一日一日榨的只剩幽深的怨恨。郑氏逝世时看着窗外的落雨，她一生不曾流过一滴泪，那些雨却将她的恨道尽了。
    参石本想态度中肯的将此事了结，但此时已不能轻言出口了。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徐庄周，却见他也只是负手立在一旁并不说话，索性参石也低下头闭上了嘴。
    戎音轻笑，桀骜的说道：“殿下大可不必放在心上，这些，满朝文武心中自是有数的。”
    李瑞当即重重拍案站起，怒指群臣说道：“心中有数？！好啊，朕倒是想听听到底是怎么个心中有数？！”然而谁人敢开口，便是连气也不敢多喘一口，只听李瑞怒道，“将他以犯上之罪押入大理寺！退朝！”他说罢，拂袖离去。
    大理寺卿面露难色，他本欲言明此举不妥，戎音此次身份关乎镇远军，更何况时局之下那边似乎并不平稳。满朝大臣皆注视着这方，大理寺卿对戎音揖礼，道：“冒犯公子了。”
    戎音却是不回头的随着那一干侍卫走出了紫宸殿。
    众人皆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议论着，徐庄周这才淡淡的看了一眼，转身也正欲离去，参石上前几步拦在他面前，笑道：“徐相怎么看？”
    徐庄周瞥了一眼，只说了两个字：“甚好。”
    徐庄周不愿袒露心思也就罢了，参石以为至少也要再多少点什么话去敷衍也算了事，但他却只有这云里雾里的两个字。参石脸上有些挂不住，一不做二不休继续问道：“依我看戎音之言倒像是刻意使得皇上动怒，他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以镇远军之名一袭红衣占了大半风光，只是为了说几句话来气皇上？”
    “那么敢问左相可有兵符掌握京城一千禁卫军吗？左相官场得意，对于兵家上却是毫不通达。戎音多年来出谋、使得镇远军屡立战功，那些将士便是畏惧他远着他心中也难免不乏崇敬之意。”
    参石听了之后大悟一般，拍手压低了声说道：“那、那厮胆子也忒大了！但若只是软禁了戎音，镇远军便真会谋反吗？”
    “不知。”徐庄周侧过身去，往殿外玉阶上走。
    参石干脆也匆匆跟了上去，“那么我今夜去造访徐相府邸，就多有打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