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有来得及追问到底是什么意思，出租车司机已经把车停在了宿舍楼下面，然后转过头粗声粗气的说，到了，一共十六块。
飞扬只好先掏出钱包，把十六块钞票从铁栏杆的缝隙间递过去。然后，再回头找林漾的时候发现她已经早一步下车，正背对着自己，独自一个人站在黑暗的夜空下面。说不出为什么，飞扬觉得，林漾的背影此时此刻显得格外的静默，甚至是一种难掩的落寞。没有其他人，也没有声音，好像只有浓稠的黑色背景铺散在她的周身，浓郁得化都化不开。飞扬不自在的动了动嘴巴，喊了林漾一声，但是喊的很小声，因为刚才他见到的那个背影实在令他有一种难以言语的悲伤感觉。
林漾，你和苏柯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如果真的是误会就好了，是误会的话还有可以解释的机会，可是苏柯现在是连这样的机会都不给我，他根本是躲着我。林漾笑得很沮丧，而这种表情在飞扬看来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出现在以前的林漾的脸上的。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沮丧。
你和苏柯到底怎么了？飞扬问的时候也不是很明白的，但是听了林漾接下去说的话，他多少还是感觉到了一些惊讶。
林漾说，我向苏柯说我喜欢他，不过……被他拒绝了。他跟我说，对不起，他只是当我是一个普通的朋友，现在不喜欢我以后也不会喜欢我，以后也不会有。林漾侧过头看着飞扬，虽然光线很暗，谁也无法看到彼此脸上的表情。但是，飞扬忽然下意识的觉得，此刻林漾的脸上一定是满满的悲伤，眼睛里或许还有些许泪水。
应该是非常难过的，飞扬甚至能想像到当林漾说出，我喜欢你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所流露出来的憧憬和期待，以及在听到对不起这三个字之后那些憧憬和期待便破碎成一块一块的，然后划破充满期待和憧憬的脸庞。于是，鲜血和眼泪混合在一起，再也无法分开。
可是，怎么一点都没有察觉出来呢？已经三年级了，以前林漾对待苏柯的感觉就像是对待哥们一样。像是会偶尔主动搭他的肩膀，像是会在一起打篮球，像是很多很多完全没有亲昵，完全不会不自在的动作。视线与视线在相交的时候也不会有慌乱而不安的躲避，就像是凝视其他人一样，就像对待所有人一样。所以，当听到林漾这样说的时候还是或多或少感觉到了一些意外。
不过，也只是那一点的意外而已了，因为毕竟，那个人是苏柯。是那个近乎于完美的苏柯，是那个品学兼优，是那个英俊潇洒的苏柯，是那个只是一个微笑也会让人为之动容的苏柯。所以，也就没有那么惊讶了。因为是那个苏柯啊。
那个……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是连自己也不确定的语气，林漾说，不知道呢，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只是觉得忽然间喜欢看他笑起来的样子，喜欢看他在操场上打篮球的样子，喜欢看他总是穿着白色牛仔裤的样子。于是，慢慢的也就开始喜欢在人群拥挤的时候去找寻他的身影，找不到他便会感觉到莫名其妙的失落，好像失去很重要的东西一样。想到他的时候会笑出来，看到他难过也会高兴不起来。还记得，去年的时候大学生联合运动会的时候，咱们系和外语学院的那场篮球赛吗？他受伤下场的时候，看着他被同学搭着走出赛场，虽然最后比赛我们赢了，但是我无论如何就是笑不出来。
飞扬动了动嘴角，去年的联合运动会？
我一点都没有看出来……你那个时候就喜欢他的。飞扬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迟钝了。
因为我害怕啊，所以什么都不敢表现出来。你和苏柯都这样优秀。优秀得让人觉得难以接近。毕业之后，你和他也一定会去到更加优秀的地方，而我也许就会一个人独自背着这个秘密一辈子。永远说不出口。所以我想，如果我也可以和你们一样优秀的话，也许苏柯就会注意到我，也许就会发现我的存在。你知道么？飞扬，其实我根本不喜欢演讲比赛，根本不喜欢学生会，不喜欢在那么多人的面前说话，不喜欢做那么多的事情承担那么多的责任。但是，我这么努力去做这么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就是为了可以让苏柯明白我和他交往过的女孩是不一样的。我希望他可以注意到我而已。我这么努力，可是，为什么他依旧看不见我，依旧什么都看不见。我努力这么久却只能换来一句对不起，我真的不甘心，飞扬，也许你不明白，但是我是真的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林漾的声音渐渐变得虚弱，细碎的话语一点一滴的融化在黑色的夜风之中。风变得大了一点。成千上万的枯萎枝桠被夜风吹得一同摇曳起来，枝杈和枝杈相互碰撞所发出的那种轰轰隆隆的声音像极了一场不适时宜的交响乐。
飞扬看着林漾的侧脸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林漾说他可能不明白……可是，怎么会不明白呢？他怎么会不明白这样的无奈呢？曾经他也是为了奶奶和母亲的关系而做着令自己痛苦的努力，那么的努力讨好一个人。一个明知无法讨好的人。但是一直努力着，一直不停的努力着，最后却是什么都换不回来，什么都得不到。时间久了，心就寒了，就冷了，就麻痹了，就再也不会感动了。所以，他怎么可能不明白呢？这样的心情他是了然于心的，因为自己也是这样的啊。
为了那道划开了整个世界的鸿沟那么努力的过活，站在一半的天地里，努力的想要跨越眼前的障碍。可是，世界原本就是残缺的两半，所有的努力也不过是过眼云烟，什么痕迹都留不下来。努力的，一心一意的努力着，为了自己爱的人，努力去做一切自己能够做到的事情，努力的拉近彼此的距离。他，也曾经这样的努力过，所以怎么可能不明白呢？
林漾……虽然开了口，但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自己的情况已经令人伤筋动骨，他又能拿什么来安慰别人。
我不甘心呢……林漾顿了顿，但是却是苦笑着说，我不想放弃，可是，我真的可以不认输吗？
飞扬望着林漾，没有说话，只是脸上的表情变得格外难过。
真的可以不认输吗？在飞扬听来，是过于心酸的话了。每一个字都充斥着浓浓的妥协和无力。他了解苏柯这个人，虽然他的表面上似乎总是什么都不在乎的，不会认真的样子，一张脸上也总是挂着嬉戏般的笑容，整个人也是一副不正经的样子。但是，就是这样的一个苏柯，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的知道，就是这样的一个苏柯，其实是非常讲究的一个人，他决定的事情是绝对不会改变的，不会轻易改变。他是个执着，甚至是固执的一个人。从小到大，无论是什么事情，只要是他坚持的就一定不会改变。从来都不会。所以，当面对这样的一个人的时候，真的可以不认输吗？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飞扬问。
不知道啊，也许时间久了就会淡忘了吧。仍然是很无力的语气，听着戚戚的风声，悲凄得令人失去力量。
飞扬，我和你说这么多不是想你和苏柯说什么，我知道你们的关系。我只是不想一个人背负这么多的事，想发泄一下。好吗？
嗯。飞扬说，我明白的。
林漾默默低下头，忽然说，飞扬，你看过《挪威的森林》这本书吗？
飞扬有些意外，但是还是回答，嗯，看过，怎么？
书里有一句话，就像是在说苏柯。
哪一句？
主人公说，或许我的心包有一层硬壳，能够破壳而入的东西是及其有限的，所以我才不能对别人一网情深。这一句话就像是在说苏柯。
嗯……飞扬发出一个单音节，认真的想了想，眼前浮现出苏柯孩子气的笑脸，嘴角浅浅的笑纹，一双如夜星一样灿亮的眼睛，像是承载着万语千言，又像是单纯的一片纯白。不能对别人一网情深吗？飞扬想，真的……有一点像是苏柯吧。
天气真的变冷了，早上从温暖的被窝里出来的时候对于很多人来说仿佛是一种折磨。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衣便在走廊里跑来跑去的人已经没有了，所有的人都是穿着温暖的毛衣，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而上课的时候，教室里的暖气似乎永远不足的样子，大多数的女孩子在上课时都会在桌子上放一杯热水用来暖手。
飞扬不喜欢冬天，不喜欢下雪的日子。因为是在这么一个飞满白雪的日子里失去了自己最亲的人，失去了走向春天的机会。雪是洁白的，圣洁的，但是就是这样纯白的东西让飞扬失去了一生之中唯一一次可以走向春天的机会，也是这样纯白的东西把飞扬永远的留在了戚戚哀哀的境地里，无可挽回。于是，当雪落的时候，飞扬都不会戴帽子，总是让大片大片的白雪飘满他的头顶，让哀伤笼罩他的头顶。
于是，
回忆，就从天而降。
于是，
悲伤，就近在咫尺。
苏柯也开始认真的上课了，只不过在上课的大部分时间里，他不是拿着一本漫画看得很用心就是耳朵里面塞着耳机听音乐听得很认真。只是，在偶尔感觉到无聊的时候才会抬起头认真的听教授讲课，笔记也是从来不做的，每一次都是在下课的时候直接把飞扬的笔记拿走，然后在下一节课或者是第二天再还给飞扬。飞扬已经习惯了他这么理所当然的拿走自己的笔记，只不过是怀疑他有没有按照自己的笔记抄一遍而已了。
时间的痕迹漫过了十一月，直直的逼近了十二月。人们周围的气氛开始变得蠢蠢欲动，很多人在月初的时候就在计划要如何度过平安夜和圣诞节了。很多人早早的就把红色的圣诞帽子找了出来，很多人迫不及待的把五彩的铃铛挂的到处都是。很多人也开始在玻璃上喷出了星星的样子。
饱含着幸福和快乐的因子在空气里悄无声息的弥散着，沾染在不同的人身上，于是那些人也跟着快乐和幸福起来，然后他们也会感染更多的人，感染更多的快乐和幸福。
飞扬很久没有见过林漾了，飞扬想，林漾不露面的原因也许并不是这样简单吧。也许在面对苏柯的时候还是会觉得尴尬所以才不露面的吧。而苏柯则是一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也没有提过什么，依然常常露出有点邪气的笑容，依然会和很多女孩子说说笑笑，依然会和自己一起去食堂打饭，让勺子在饭盒里叮叮当当的响个不停。
吃饭的时候，苏柯一直不停的抱怨着食堂的糖醋排骨真的是名副其实的糖醋排骨，只有糖醋和排骨没有肉。飞扬坐在他对面，看着他似乎一点都不会烦恼的样子，忧郁了一阵，最后还是决定问问他关于林漾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