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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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死城
襄阳城始筑于汉,唐宋年间改为砖城,增设垛堞,新建城楼;它三面环水,一面靠山,城墙坚固,城高池深,固若金汤,易守难攻,是一座古今闻名的军事重镇,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自东周伊始,襄阳一直都是群雄角逐的重要战场,战争的硝烟不断弥漫在它的上空,每一道烽烟,都为这座古老的城池增添了一分历史的厚重。
“得襄阳者得天下,守襄阳者守天下。”其时襄阳守将吕文焕率领将士死守襄阳城已达六载之久,忽必烈大军虽有十万之众,纵然切断了宋军的东西南北之援,却始终不能以浩荡之势取下这弹丸之地,便也无法长驱直入捣碎京城一统江山。但此时的襄阳,早已成为一座孤立无援的死城,城中粮草渐渐断绝,寒冷之际,房舍的门窗都成了取暖之物,将士温饱尚且不能解决,又如何还有心力作战抵抗?假以时日,终究是城池失守山河破碎。
入夜,漫天雪花纷纷扬扬飘飘洒洒的落下,轻如柳絮随风舞动,淡似飞花自在旋转,铺满了整片大地,在深沉的黑色夜幕里泛起一层淡淡的微光。高高盘踞在汉水流域之中的襄阳城,就像是一个孤独的巨人,在连年不断的战火硝烟弥漫之中,慢慢耗尽了生命的光泽,雪花落在它的身上,掩藏起了它的遍体鳞伤,却无法洗濯它心里的沧桑和忧伤。
北风呼呼刮起,隐隐吟唱着一曲哀伤的悲歌,打破了暗夜的静谧。距离襄阳城尚有二里之遥,章忆菲忽然勒住缰绳令坐骑放缓了脚步,随即向后挥手示意。欧阳志远纵马上前,轻声问道:“襄阳近在咫尺,章姑娘为何反而驻足不前?”
章忆菲抬目注视着不远处襄阳城朦胧的影子,淡然说道:“战事吃紧,吕将军早已遣散城中百姓,全城封锁,除了援军,任何人都不允许进入。我们若是如此轻装前行贸然闯入,只怕还未见到守城士兵,便已被万箭穿心成了活生生的箭靶子。”
欧阳志远倒吸一口凉气,拧眉苦笑一声,问道:“依姑娘之见,该当如何?”
“等!”章忆菲胸有成竹道,“我们只需在此等候,无须多久,自然有人前来接应引领我们入城。进城之后,公子切勿多言,凡事依我便是。”
欧阳志远目光闪动,露出一丝狐疑之色,正欲追问,忽听前方呼呼风起,一道影子穿过漫天飘雪风驰电掣般快速奔来。
“来了!”章忆菲转首向欧阳志远嫣然一笑道。
欧阳志远只觉一股淡淡的幽香瞬间随风扑鼻而来,目光凝聚在章忆菲笑意盈盈的俏脸上,心中隐隐泛起一层莫名的波澜,一时之间,竟然忘了该说些什么。
那道影子转瞬之间便已来到面前,借着微弱的雪光,依稀可见他约莫年逾五旬,满面虬髯,目光中充满了疲惫之色。
“敢问三位可是从京城而来的朝廷特使?”来人拱手作揖,声音嘶哑低沉,“末将奉吕将军之命,前来接应。”
章忆菲拱手还了一揖,娇声道:“正是,如此有劳了。”扭头看了欧阳志远一眼,轻声道:“走吧!”
眼前这个从京城而来的年轻女子,竟然连襄阳守将吕文焕都不敢怠慢,身份果然非同寻常。欧阳志远虽然满腹狐疑,却也不便追问,微微点了点头,与章忆菲并辔而行。
这二里之遥的距离,一路上但闻风声呜咽悲凄连营,入目之处一片荒凉萧索,充满了死亡的气息。入得城来,那一番景象更是令人触目惊心不胜唏嘘。只见高大而古老的城墙虽然坚固如初,但在连绵不断的战火摧毁下,已变得斑斑驳驳,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所经之处,满目疮痍,泥土瓦砾散落堆积,房舍楼阁几无完肤,或是坍塌已久,或是摇摇欲坠,废墟之中虫蚁爬行蛛网尘封,隐隐散发出一种腐烂的味道。覆巢之下,焉无完卵?战争的残酷和无情,让偌大一座城池沦陷成人间炼狱。
午夜的街道显得异常冷清,马蹄轻缓地落在地上,声音仿佛就响在每一个人沉甸甸的心里。偶尔碰见一列巡城的士兵,竟也是个个目光黯淡精神萎靡,在他们散乱的步伐和疲倦的身影中,丝毫感觉不到军人威武之气。
身为镇守襄阳城的最高将领,吕文焕居住的将军府,其实与寻常巷陌无异,屋宇破败,土墙剥落。小花圃本来也曾栽种着各种各样的花草树木,此刻早已枯死;一株躯干粗壮、高及数丈的银杏树,花叶落尽,却依然屹立不倒,脚下的土地像是被利刃刨过,片片翻开,露出一条条伤痕累累的树根。
房中烛火摇曳,吕文焕双手反剪负在身后,孤身孑影伫立在窗前,时而神情恍惚目光游离,时而拧眉沉思黯然伤神,对从门外传进来的脚步声竟似毫无所觉。
章忆菲轻咳一声,拱手作揖道:“吕将军,小女子奉……”
话未说完,吕文焕已然挥手打断道:“特使不必多言,我已知你来意。蒙古大军所向披靡,攻城掠地,战无不胜,攻无不取。我奉朝廷之命镇守襄阳,多年来屡遭挫败,如今孤城绝路,朝廷于我早有猜疑。削我兵权,交还虎符,守天下者,能者居之,那是必然之事。”
章忆菲轻摇螓首,浅笑道:“吕将军言重了,世人皆知,若非吕将军率兵死守襄阳,大宋江山早已不保。是以吕将军不必多虑,小女子此行非是为此。”
吕文焕沉默片刻,轻轻吐出一口气,缓缓问道:“那么特使为何而来?”
章忆菲没有回答,忽然转身面对欧阳志远,张开手掌,轻声道:“欧阳公子,拿出来。”
“什么?”欧阳志远一脸错愕,不明其意。
“羊皮……”
“哦!是了,羊皮血书。”欧阳志远恍然大悟,从怀中掏出那张旧羊皮纸递给章忆菲。
吕文焕稳健的身躯猛然一颤,倏地转过身来,沉声道:“羊皮血书?!此物从何而来?”
章忆菲慢慢眯起眼睛,两道像剑一样犀利而冰冷的目光,紧紧盯着吕文焕刻画着几许沧桑的脸庞,反问道:“吕将军是否已经知道一些什么?”
“此物既然落在两位手里,想必两位已经知道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吕文焕长吁一口气道,“也罢,事已至此,我也无须隐瞒。襄阳被蒙古大军围困多年,犹如天堑不可逾越,固然是占尽了地利之便,但与各路援军的浴血奋战誓不离弃也是密不可分的。数年以来的坚守和无数次的战役,早已让城中将士饥寒交迫劳累不堪,大都无力作战,渐渐萌生出弃城归降之意。若非义薄云天、素有大侠之称的南宫毅将率领数百名江湖义士,押运着粮草及时赶到,当今天下,怕是早已易主。”
欧阳志远满脸皆是仰慕之色道:“南宫大侠侠义之举,当真让人敬佩。生逢乱世,国难当头,吾辈应当如此,抛头颅,洒热血,誓死杀敌,保家卫国。”
吕文焕嘴角微扬,隐隐露出一丝冷笑,低沉着声音说道:“南宫毅将久负盛名,为人豪爽痛快,最是擅长拉拢人心交朋结友,很快便与城中大半将士称兄道弟非常熟络。南宫毅将武功高强作战英勇,数次深入敌人阵营,取人首级,大涨士气,稳定军心,将士们以他马首是瞻。襄阳至今不破,此人功不可没,若非我乃朝廷命官,手握兵符,将军一职,多半早已为他所取代了!”
章忆菲神色间颇不以为然,淡淡道:“江湖中人不过是乌合之众,不如军队训练有素纪律严明,终究难成气候。大宋江山岂能托付于江湖一介草莽手中?”
“特使此言差矣。”吕文焕摇了摇头,喟然轻叹,“南宫毅将看似正气凛然,实则暗藏异心,明里与蒙古大军顽强对抗,暗中却与敌人私下勾结狼狈为奸,彼此达成协议,他助蒙古取得江山,掌权天下,蒙古许他霸业,一统江湖。不出数日,他必然扯旗造反,倒戈相向,与蒙古大军里应外合攻克襄阳。”
欧阳志远只听得目瞪口呆,摇头道:“南宫大侠一生堂堂正正,为国为民,乃是像岳爷爷那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大英雄,岂会通敌卖国,做出为世人所不耻之事?”
“南宫之罪,血书为证。”吕文焕略显疲惫的目光落在章忆菲手中的旧羊皮纸上,“我命人潜入他住处盗走这张羊皮纸,便是要揭露他的勃勃野心,呼吁众将士奋力相抗,免遭屠城之祸。”
欧阳志远心中隐隐感到吕文焕所言虚实参半,似是刻意隐瞒了一些更关键的事情,但置身事外不明就里,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就在这时,大门外突然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更寒夜静,吕将军尚未就寝么?”
“南宫……”吕文焕脸色乍然大变,快步抢到章忆菲身前,将她手中的旧羊皮纸劈手夺了过来,迅速揣入怀中,轻声道,“此物万万不可让他发现,否则他必然杀人灭口。”
话犹未了,脚步声起,南宫毅将已穿过庭院,大踏步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