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已至，明月高升。
    终于摆脱了谢安的素衣马不停蹄地赶回了素衣观，她甚至无暇去管小童的禀报，直冲进了房间。
    屋内烛火明亮。贺清野正拿着一本书看得入神，是魔域炼血蛊的法子，见素衣回来，他不经意抬眼，默不作声继续翻看。
    密室门大开，素衣见她的冰棺并无异样，这才松了口气，回到屋内。
    “你想做什么？”
    贺清野看了一眼还在昏迷的江棠，丢下书本。“冰棺内是你的情郎？你想让他活过来？”
    素衣将人上下打量一圈，点头应声，“不错。”
    “这办法当真有用？”
    素衣转身，从柜中取出了一个小瓷瓶来，在掌心把玩，“三百年前清湫府主杀师证道，而后被正道人士追杀至今，这事修仙界人尽皆知，您问出这样的问题来，莫非是想让听尘仙尊死而复生吗？”
    “是本座在问你。”
    素衣将瓷瓶摆在贺清野面前，望向床上昏迷的江棠，“给他喂下去，我会将一切都告诉你。”
    “你在跟本座谈条件？”
    “区区凡人，怎比得上听尘仙尊重要？”
    贺清野犹豫片刻，接过了瓷瓶，几步走到床边，他看着江棠那张脸，心底还在踌躇，素衣有用不假，但他也并不想为此残害一个无辜之人。
    可这世上，又有什么比师尊重要？
    他挑开瓶塞，将瓷瓶抵在江棠的唇边，迟迟没有动作。
    “我会将一切都告诉你。”素衣站在原地催促。
    贺清野背对着她，等再回过身来，手中是已经空了的瓷瓶，他将瓶子扔到了素衣脚下，顺势坐在床边。
    “这恐怕就是你投喂给百妖镇的东西吧。”
    “是，它叫骨神香，可通两界，活人喝了六神虚无，形如走尸，死人喝了，便会只记得一生中最重要的事。”
    贺清野又看了眼江棠。
    “你最好将一切都说出来。”
    素衣笑笑，“想要一个人死而复生，先要得到有关他的一切，他随身多年的物件是其次，重要的是记忆，用人的记忆，拼凑出他完整的一生，然后将这些凝成一滴甘露，这第一步就成了。”
    贺清野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并未开口，而是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第二步，聚魂。”素衣说得十分简洁，“口述不如亲眼得见，两日后那些修士会被献祭给山神，杨家二郎和他的新婚妻子会献祭给我，府主若是有兴趣，不如跟来看看。”
    “你是如何取走记忆的，难道就用这骨神香？”
    素衣点头。
    “那你打算如何取走自己的记忆？”贺清野问道。“你的记忆对他来说，才应该是最深刻，最完整的，没有你的记忆，他就算醒来也不会完整。”
    “对呀。”素衣微笑着，“所以我会死，这本就是一个以千百人换一人的法子。”
    贺清野低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什么，半晌他开口道：“我要看看这个法子能否成功。”
    “谢安很碍事。”
    “你我如今在一条船上。”贺清野道，“谢安那里我可以拖住。”
    素衣又拿出一只香囊来，笑吟吟交给贺清野，“既然如此，我相信府主，拿着这个香囊，这里的结界就不会收走府主的灵力了。”
    贺清野将东西系在腰间。
    “带上他，我们去见谢公子，他于你我都有用。”
    江棠已经有醒转的迹象，贺清野伸手在他后颈又一按，见他睡过去，才将人抱在怀里。
    整整一个下午，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谢安便明白定然出了意外，他隐隐担忧，却也没做任何事情，只是回了房间，透过窗子遥望天边的月。
    月色太美，银光铺地，思绪被这月光牵扯着不知飘向何处，等他回神，才见到庭院树下，贺清野负手而立，也正将目光投过来。
    素衣缓缓从贺清野身后走出，拂尘一挥，又勾勾手，笑得恬淡自然。
    谢安纵身从窗口跃出，脸上也挂着几分笑意，“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清湫府主当惯了两姓家奴，倒也不奇怪。”
    贺清野从不反驳此类言语。
    素衣缓缓道，“谢公子最感兴趣的江棠在我们手上。”
    “所以呢？”谢安故作沉思片刻后恍然。“你们不会认为，可以用江棠威胁我吧？我与他相识不过两日，即便有兴趣。又如何呢？”
    “如此最好，我还怕谢公子伤心。”素衣拍着心口松了口气，“我瞧他第一眼，便觉得他十分可口，山神大人会喜欢的。”
    贺清野微微皱眉，并没有做出太大反应，毕竟来之前，江棠已经被他送到灵堂，放进棺材中了。
    贺清野只递给他一个眼神，谢安明了，下一刻便身形晃动，直向灵堂而去，贺清野逍遥步一出，立刻拦住了他的去路。
    淡红色的灵力在贺清野周身汇聚，他掌心赫然出现一把长剑，一剑刺出，直逼谢安心口。
    谢安叠指轻弹剑身，翁鸣阵阵，顷刻间化去了他的灵力。
    “谢公子果然了得。”
    “清湫府主也不过如此啊。”
    贺清野再攻上去，迅若雷霆，素衣甚至难以捕捉他二人的身影，素衣虽修习功法，但她到底还是一介凡人。
    凡人又如何能窥探这些修士的力量？
    贺清野压低嗓音道，“我要做之事与他无关，将他带走。”
    谢安冷哼，“你怕是会碍我的事！”
    贺清野明白了什么，不再收敛，赤红色的火光蔓延，顷刻之间周身仿佛置身火海，烧灼感随着每一次呼吸流入体内。
    谢安的体质根本吃不消这个，他只觉得火焰侵蚀全身，好似要烧烂他的肌肤，直至一寸一寸化为灰烬才肯罢休，他自然不能等待消亡，衣袖招展，一柄番旗无风而动，源源不断的阴风吞噬热浪。
    贺清野仿佛还听到了万鬼哀嚎，“你果然是幽冥鬼域的鬼差，稀奇，鬼域出了你这号人物，本座竟然不知。”
    谢安神情傲慢，“你也配。”
    “她不过是一介凡人，你若再不收手，她就死了。”
    素衣已然昏厥，谢安看了她一眼，不情不愿地收了番旗，贺清野也不与他纠缠，打算息事宁人。
    “你有办法从这里出去是不是？”
    谢安瞥他一眼，懒得搭理，直向灵堂而去。那里还有看守，见了谢安还想盘问，这位幽冥鬼域的鬼差此刻心情确实不太好，只一挥衣袖，看守应声倒地。
    静谧肃穆的灵堂中，放了两口棺材，谢安冷着脸去寻人，他看到江棠完好无损地躺在棺材里时，总算松了口气。
    他就安安静静躺在那里，胸膛微微起伏，白皙的面容上有些许憔悴，谢安不由得伸手，整理着他有些散乱的发。
    江棠是不同的。他由内而外，三魂七魄都是干净透彻，像深海遗珠那样明亮。谢安能一眼将他看透，一眼就看出江棠是个有秘密的人。
    杨宅是待不了了，他扛着江棠直往百灵山去，距素衣观不远有一处山洞，可以暂且歇脚。
    山洞内篝火旺盛，江棠是清晨醒来的，脖颈处痛到他闷哼，在坚硬的石地上躺了一晚，身体也像是被拆过。
    他望着黑漆漆的山洞，叹了口气。
    谢安闻听默不作声地笑了，“怎么这副表情？”
    “谢公子？”江棠挣扎着起身，脸上有几分惊喜，随即又恢复那副咬牙切齿的模样。“贺清野…他是疯了吗！”江棠说完又觉得不准确，“罢了，他就是不正常！我真搞不明白他脑子里装了什么？装的都是水吗！三百年前杀…杀师是被歹人诓骗，如今又…他这三百年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吗！”
    谢安默默听罢，嗓音放的是又轻又柔，“所以这样的徒弟，会把师尊气活也说不定。”
    江棠一哆嗦，诧异地望向谢安，后者还是神情淡淡，“他是清湫府主，你是一介凡人，你想如何？抓过来揍一顿吗？”
    江棠又重重地叹了口气，“发生什么了？”
    谢安不答，江棠等了半天没听到回应，再想问时，他才开口回答，“自己想。”
    “也是…不用想…”江棠有些难为情，低头思索。“素衣和魔域有关系，她想复活她的情郎。”
    谢安又不接话。
    江棠继续问道：“谢公子当真没什么想说的？”
    “我是鬼差，这你应当猜出来了，故而我对你们人间，修仙界这些事没有兴趣，我只管渡魂，我帮你的难道还不够多吗？”
    江棠缩了缩身子，就那么直勾勾的看着他，谢安坐在那里不动如山，半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谢公子，我有点饿。”
    “我可没有吃的。”谢安终于松口，“或者你用你的秘密，换我帮你。”
    “你，你怎么…”
    “我是鬼差，一眼就能看出你的特殊之处，你没有入轮回，可对？”
    江棠抿着唇，不知如何回应。
    “修仙界内有一种人叫做炉鼎，你的身体和他们很像，却有不同，一般的炉鼎并不能修炼到很高的境界，而你对灵气的感知和吸收都是万里挑一的，既能…”
    “好了好了，谢公子不要说了，我明白。”江棠打了个冷颤，这个体质对他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炉鼎虽然有违人道，为人不齿，但确实好用，修仙界有不少修士都会偷偷圈养，若这身体真有谢安说得那样神，他日后可得好好保护自己。
    “不打算将你的秘密告诉我吗？我已经说了很多了。”谢安想了想，循循善诱，“只要你说，日后不论遇到什么，我都会倾尽一切帮你的，听尘仙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