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清野原本想抓了江棠关去清湫府的，却见他又去见虚衍宗的修士，一时好奇，便一路跟着，可一眨眼，他人就没了。
    两个修士松了口气，嘻嘻哈哈拿出腰间的酒葫芦，打算小酌一番，不料剑气袭来，手中酒葫芦被劈成两半，流水撒了一地，正要破口大骂之时，却见贺清野一人一剑，正似笑非笑，歪头看过来。
    “饶命…饶命，府主饶命…”
    “将尔等所知细细说来，为何要将手无寸铁的凡人丢尽百灵山地界，百妖镇是什么地方，那少年到哪里去了？”
    两修士磕头如捣蒜，为保性命，只好知无不言。
    三年前，虚衍宗宗主云中仙段云睿云游归来，他拂尘一挥，直去了景城，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景城太守每三个月都会向虚衍宗送二十个死囚犯来，可景城那儿来那么多死囚犯上供，久而久之，就变成了乞丐等诸多无罪之人，被硬安上了死囚的罪名，敬献给虚衍宗。
    而这些人身上会被打下烙印，送往百灵山百妖镇界碑处，只有身有烙印者，来能进入百妖镇，想来是云中仙的妙法。
    虚衍宗弟子严禁踏入百妖镇，可日子久了，总会有些流言蜚语散布出来，譬如这些人是要献给百灵山山神的。
    “故而…百灵山并无山神。”
    “府主，百灵山内到底有什么，我等确实不知啊…不过山神流传出后，确实有一些修士前来探访，宗主下令，凡是无门无派的散修，皆由我等引入百妖镇中，这一年来，也已有几十人了…皆无一人可出，多半是…”
    既然百灵山并无山神，贺清野自然也就没有探查的必要的，那江棠若真是师尊，也定会平安归来，若不是…死了…死了到底有几分可惜在，却也无可奈何。
    贺清野对他们正道修士没什么好脸，但景城那些无辜百姓…他若置之不理，却是有违师尊教诲。
    “烙印拿来。”
    两修士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颤颤巍巍，又道：“府主，那些人进去，可再也没有出来过。”
    “本座不想再说第二遍。”
    一枚咒印打在贺清野掌心，他一入百妖镇地界，便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回头去看，修士也已不在，踏试着往回走，一段路后又见到了百妖镇的界碑。
    结界无疑了，可维持这样大的结界，得耗费多少灵力修为，他倒要看看，这百妖镇中到底有什么，值得段云睿如此不惜代价。
    月华倾泻，流淌照耀在山涧的土路上，贺清野发现江棠时，他正蜷缩着身体，倒在路中央，一身补丁破落的衣裳几乎要与夜色合为一体，若不是那张白皙如玉的脸，他真发现不了。
    江棠气息微弱，唇色发白，此时贺清野也察觉到身体有些不对劲，灵力仿佛在被一点点抽离，想必江棠也是因为被吸走灵力体力不支而晕厥。
    贺清野法宝多，从随身携带的内有乾坤中，寻了两颗丹丸先给江棠喂了下去，先固本培元，再助其将灵力全部汇聚在气海，最后设下禁制。
    先人后己，师尊这样教过他的，见江棠气息平稳下来，他才想起自己，一身灵力如今暂且是使不出来了。
    贺清野将他横抱在怀里，在附近寻了个落脚的山洞。
    江棠很轻，很瘦，一抱一身骨头，跟没饭吃饿大的似的，夜晚的山中总是冷的，他好像寻到了暖意，无意识地往贺清野怀中靠，加之那张脸，搞得他心如擂鼓。
    火光下，贺清野久久不曾放开他，少年那张酷似师尊的脸，令人爱不释手，从眉眼到脖颈，五官轮廓描摹了一遍又一遍。
    “师尊…”
    “师尊，我好想你…”
    贺清野发现自己的有些哽咽，怀中的江棠轻哼一声，有了醒转的迹象，他这才将人放到一边。
    许是今日见过贺清野，江棠在梦中，久违地梦到了师门，梦到了第一次拉起小徒弟手掌的情形。
    贺清野的祖母于他有恩，那年小徒弟双亲因海妖双双殒命，老人家亦是命不久矣，她临去前的嘱托，便是贺清野。
    小徒弟虽有灵根，却是最下品的火木混灵根，他花了不少心思，托了许多人，为他寻地宝炼灵药，洗木重铸。
    都是师尊该做的，没什么好说，也没什么后悔。
    “醒了？”
    “阿…”江棠一下子窜起来，脑子还有些晕乎，险些将他小名叫出口，到了舌尖才又吞咽回去，“啊…头疼。”
    贺清野拨弄篝火。
    “仙友怎么也来百妖镇了？这里古怪得很，怕是十分危险。”
    “原本是来见山神的。”
    “原本？也就是说如今不打算见了，可是有变故？”
    贺清野点头，“山神一事怕是凭空捏造，江…”
    “叫我江棠便好。”
    “我是跟着你来的，江棠，你又是因何来此？”
    “自然也是为了求见山神啊。”江棠一顿，也没什么可隐瞒，便和盘托出，“三日前，我爹去封城卖柴，久不归家，我便去寻，这才得知封城闹鼠疫，整座城都被封锁，我趁着夜黑进去寻人，却发现那并不像是鼠疫。”
    “愿闻其详，”
    “双目猩红，遍体生疮，行如走尸，是中了妖邪。”
    “所以你来求见山神，救人？”
    江棠点头，“不过如今看来这条路走不通了，我要另想办法…对了，这结界仙友可有眉目？”
    另想办法？贺清野有些不可思议，难道赤裸裸的办法不正在他眼前吗？堂堂清湫府主，难不成救不了几个凡人？
    “…听虚衍宗人说，是他们宗主云中仙段云睿所布。”
    段云睿？他都是宗主啦！能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弟子，一步一步登上宗主之位，江棠从心底钦佩。
    江湫亭第一次历练，从一帮狼妖抓下救出了受辱的段云睿，他那时很狼狈，江湫亭发现他有灵根，就给他一笔银两，让他去附近的虚衍宗试试。
    第二次下山历练，他从猪妖的肚子里救出奄奄一息的段云睿，那时他已经是一位温润如玉的美公子了。
    “虚衍宗…那可是名门大派，做不出吧。”
    “你知道什么。”贺清野有些不悦，“那段云睿不见得是什么好东西。”
    江棠抿唇，毕竟他离开太久，也没就此事再说些什么，“我们还是先想办法离开这里。”
    一夜即将过去，外面天色见白，江棠走在前面的山路上，贺清野则跟在他身后不疾不徐地迈着步子，此时忽然起了雾，山间薄雾蒙蒙，满满向小路中间围拢，抬手一抓，雾气从指尖穿过，带着些微凉的水汽。
    “不好，这雾…”
    江棠一回头，身后早已不见贺清野的身影，浓雾包围着他，完全看不清四下环境，可见这雾气却是问题不小，便赶忙用衣袖捂住口鼻。
    “贺仙友——贺仙君，贺清野！”
    忽然有什么东西从耳畔划过，像是风，又像是低低地呢喃，紧接着又是一下，激得人浑身发抖。
    是笑声，很轻的笑声，在雾气中飞快穿梭，笑声由小渐大，又参杂了哭声，有爱人的轻笑，孩童的啼哭不断在耳畔聚拢，开始激烈，杂乱，搅闹，饶是江棠这般心志坚定的修士，也很难招架。
    肩上忽然一沉，江棠瞬间转身，正要出手，却看见了贺清野那张脸。
    “你去哪儿了？”
    “你被魇住了？”
    江棠定下心一看，四周已经没了浓雾，他后退半步躲开触碰，道：“方才起了很大的雾，你没看到？”
    “我只听到你叫我的名字。”贺清野垂眸看着他，晃了晃手中的灵符，“然后我怎样叫你都不见应答。”
    江棠咬下唇，有些不好意思，只能对他笑了笑，“多谢仙君了，我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找个人问问不就好了。”
    “这地方有人才更吓人吧！”
    贺清野一指不远处的山路，江棠随之望去，好像真有两个人影，在山路边上忙活着什么，走近一些才看到，一男一女，二人正在支茶棚，瞧着像是刚上工的样子，具是粗布衣裳，男的英俊。女的清秀，二人有说有笑。
    “哎呀，这样早就来客人啦，二位客官快请坐，可要吃盏茶用个早点吗？不过小店刚出摊，要多等些时候。”
    女子热情招呼，男的憨憨赔笑。
    如此诡异的地方，凭空多出两个人来，怎么想怎么后背发凉，灵力被封，也看不出他二人是人是鬼，贺清野神情一滞，死死地看着他二人，半晌男人开口问道：“客官，可是有何不妥吗？”
    “…没有，你叫什么名字？”
    …他这徒弟如今是有了什么毛病吗！怎么见人就问名字的！
    “免贵姓张，客官，要吃点什么？”
    “有什么上什么。”
    江棠坐在了稍远一些的位子上。
    贺清野眉头紧锁，坐在了他对面。
    “怎么，这二位也是仙君的故人吗？”
    “他们像是琼华弟子，男的叫张正元，女的叫楚秀，是一双仙侣，曾重伤过我一剑，但今日相见他二人好像全然不认识我，兴许是我看走了眼。”
    “重伤？什么重伤！”
    贺清野摸了摸自己肩头，抬眼看着面前拍案而起的人，“你的关注好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