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站在云龙门内，看着刚刚坚起来的鼓，刘承绪疑惑：“这鼓莫非？”
    张彝：“是陛下重设的登闻鼓。尧立华表于路旁，横木交于柱头，指示大路的方向，竖木可留言以论是非，时人曰“谤木”。周天子立肺石许民直诉天子，纠正冤假错案，惩治贪官污吏。汉文帝增了上表直诉，才有“缇萦上书救父”的千古美谈，文帝适时推动律法进一大步，废除肉刑。晋武帝设路鼓，名登闻鼓。”
    “自永嘉之乱以来古之律法典籍佚失十之七八，博陵崔氏律法世家，家学承继一脉而今，腊八节论律，言二赵三秦四燕过后，北地礼崩乐坏律法失序，我元魏复周礼循旧制也须因时制宜，取精华而摈糟粕，不可一味听从迂腐之言，厚古薄今。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意指庶民有冤亦可上达天子。陛下一心清明朝野，威震八道，即下诏重置登闻鼓，意为”登时上闻”。”
    刘承绪让张彝先坐进车里，小厮们再将他连人带轮车一起推入，两人对面而坐。
    张彝：“司空大人亲自督工，选云龙门右阙下竖立大鼓，是因为这操场城东街永安后殿外离御河大街最近，便宜出入，且正对着永安殿东西廊庑，来往人众，传闻极快。拜了崔挺为登闻令，闻声录状上奏，郡、县衙门立柱刻诏，宣告谕民。自明日始我魏境内，无论何时男女老幼、富贵贫穷、士庶高低欲伸冤诉讼者皆可来此击鼓，则鼓声立达天子听。”
    刘承绪：“你的母族意欲协助官家重振君威，是治世长安大道，罢汉官有爵者皇信堂别岁宴，与世家高门利益背道而驰，为何铤而走险？”
    张彝：“自古帝王两件法器，律法与税赋，不必经过中间官僚直达庶民。孟子曰水可载舟，此水是指纳税服徭服役的庶民，庶民安逸，士族寒门都掀不起风浪。水亦可覆舟，此水则泛指受乡右豪门左右的荫附户，即有庶民，亦有部曲，隶户。”
    “博陵崔氏沉寂许久，不鸣则已，一鸣势必惊人，果断与步六孤氏联姻，开拓平城官场，虽后至而不落伍。魏立国百年，除却代汉分歧，这万里河山也有了诸多不得不革之积弊。陛下胸中自有丘壑，预予之必先夺之是智者方略，就说明日策论三长，解除宗主督护就是势在必行的国策。博陵崔氏不过是道破君王心中事，递过去一把刀子，襄助君上不就是先君王之忧而言之？”
    刘承绪：“筑堡自守，聚族而居的宗主利用乱世逐步自强为能够撼动官府的地方势力，京官们谓之“豪强”。比汉武帝时的豪族更为嚣张，修有坞壁，建有甲兵，不仅干预官府事务，还能联姻地方官员，重新划分土地与人口，一言不和即与官府拔刀相向。数百年来通过宗族、部曲攫取依附民达十万多，已成国之痈疽。”
    张彝点头：“尾大不掉，多少汉臣反对，就是多少汉臣利涉其中，宗主督护再不除恐生变。听闻相州广平李氏残掠生民，私征暴敛。刺史薛道标亲往讨之，李青率其宗族拒战，击溃州兵一千。”
    刘承绪：“家父今日也接到细报，南齐因却籍引发民乱，十几日里在会稽郡聚众已达三万，声势浩大。”
    张彝：“北南同时内乱，怕不是好兆头。”
    刘承绪：“南齐却籍牵扯末流士族、庶族，官员、胥吏，颇为棘手。相州之事换一个刺史坐守，派一个太守继任，便迎刃而解，两千州兵足矣，连中军亦不必惊动。”
    张彝：“世子高谈阔论颇有晋人风范，富贵闲人清谈平城首推。”
    刘承绪：“博陵崔氏发迹虽早，前汉两百多年也总不过二千石世吏耳，依附王莽，崔发终于做了新朝的大司空，后汉律法世家，亦是士族翘楚。却失于墨守成规，乱世中不能与时俱进，不屑出仕二赵三秦，终因抱残还是守缺，兄弟分道扬镳。如今几房各显手段，纵横捭阖，陛下意在千古明君，修律当仁不让，同为律法世家，在北朝却由渤海封氏独占鳌头。博陵崔氏不甘落后，崔氏兄弟宁可得罪所有世家高官，也要先声夺势，果然跻身近侍枢要，要与河南河北士族比肩。”
    张彝：“这些世人皆知。”
    刘承绪：“此鼓乃崔氏竖立，庆宾兄知何人何时会敲头一槌，开盛世先河？”
    张彝：“眼下寒冬道路难行，郡县收到谕旨再广而宣之，就算是京畿八道最快也要一月，等鸣冤之人行到此地，就算不到阳春三月也得二月底。”
    刘承绪：“第一位击登闻鼓鸣冤之人不会超出京兆尹辖地，或许就在平城内，可能还牵连着西昭阳殿。我不是说有人刻意为之，天意站在陛下这边。“
    张彝：“越发玄乎，有何凭证？”
    刘承绪：“兄可敢赌？”
    张彝：“当然，彝奉陪到底，世子想赌甚？”
    刘承绪：“庆宾兄输了，为承绪画幅公主丹青，让我完成这尊木雕。”从袖中拿出那个没有首的木雕小像，明明已经很旧。
    张彝拿过来翻看，诧道：“这黄花梨都出油了，还是无首，方才摔倒却未见？”
    刘承绪：“承绪一直握在手中。”
    张彝叹息：“你的丹青不在我之下，何况事涉公主，为甚让我执笔？”
    刘承绪闭上眼睛苦笑：“承绪满心满怀俱是公主，怕有百千之多，笔下却是空空。”
    张彝不耐烦：“你怎笃定我会输？若你输了当如何？”
    刘承绪甜蜜地挣开眼睛，笑道：“尊淑人身怀六甲，不论是男是女，承绪亲手做一副软木鞠棍，大、中、小。”
    张彝张开手掌，手心对着刘承绪，刘承绪印上自己五指，击掌为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