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平成宫东门云龙门里就开始热闹非凡，车鲜马亮，如长龙接踵，一家接着一家的车停泊进来。对于东安王独孤社生来说，有王爵无官职的他赴除夕的别岁宴和参加旦日的朝正，既是煎熬亦是希望，他一如既往怀着半忧半喜，一个人静静地往皇信堂去。
    他没有如有些居养气的代人那般学汉人的优雅坐车，而是保持着鲜卑习性骑马而来，望着一车一车人身边掠过，他在宫门外的乾元大街上格外扎眼，远远就下马让小厮牵回去等候。
    却见云龙门内跑过来一个直阁，叫到：“恕下官眼拙，不识贵人，停车场设有马厩，请将马系入即可，部曲亦可入帐篷吃茶。”独孤社生奇道：“如何与往年不同？”
    直阁道：“今夜陛下罢了汉官别岁，着实挫了士族气势，西郊南效之争，我们代人胜出有望，六郞大人说代人骑马者日少，必要复些草原气息才好，故备下马厩。”
    他说了句：“多谢。”一个人走入云龙门，直阁照例双手抱拳施礼，明显多了几分敬意。没人主动跟他寒暄，他也不主动跟他人寒暄，见到思贤门外张望的拓跋遥，他笑着加快了脚步。
    常山公主拓跋浔的驸马都尉、东郡公步六孤盺之，左顾右盼，见众人纷纷从他身边过，却都忽视他的存在，他的懊恼中夹着更多的庆幸。
    见到同是驸马都尉，乐浪长公主拓跋汜的夫君卢道裕出现，主动上前招呼：“宁祖，为兄特意在此等侯。”
    卢道裕：“表兄等我何意？”
    步六孤盺之：“你我同是六品驸马都尉起家，陛下加恩位列五品散骑侍郎，毕竟只是介汉官，员外散骑侍郞平日并不应卯，虚衔耳，这平成宫是第一次来，诸多不知，为兄好指点你。”
    卢道裕：“省亲的时候不是来过，怎么你省亲未入内廷么？”
    步六孤盺之：“省亲我当然入了内廷，我是大姐夫，太皇太后与陛下特别看重，太和殿与西昭阳殿都拜谒过。只是省亲只走这一条操场城东街，别的宫殿你皆不认识。”
    卢道裕：“我二人同一日成亲，同一日省亲，一同入平成宫，一同拜谒太和殿与西昭阳殿，今日走来走回的也还是这条操场城东街。你不过跟着父亲来过几回，你一个次子，又能跟着父亲来过几回？”停下脚步盯着步六孤盺之，“再则，我父亲也是固安侯，母亲没资格入太和殿别岁，父亲可是一直能入皇信堂赴宴的，只除了今岁，该死的东崔。”
    “我是三子没有资格跟着，并不表明我对平成宫一无所知，这平成宫内有一半的匾额都是我祖父和父亲写的。别看你出身鲜卑一等勋臣，祖、父皆显赫，到了表兄你，已经不中用了，也不过一介可有可无的六品礼部通直郞，每旬值一次夜，作个笔录，曹庑里书桌都是与人共用。连驸马都尉起家官，如我一般不点卯的员外散骑侍郞都未获恩赐，可见陛下是有多厌弃，祖上积攒的好名声都被你践踏殆尽。”
    卢道裕拂袖而过站在思贤门外的拓跋遥和独孤社生，径直向前走去。
    步六孤盺之望着一脸诧异的拓跋遥，和神情寂寞的独孤社生，收起还未出口的抱怨，老远跑到拓跋遥面前，先叫了声：“东安王，好久不见，几时出来击鞠一场，听闻王爷鞠技了得，可否赐教一二，也好令在下能在灵泉山下大杀四方，挫一挫某些人的傲气。”指着卢道裕的背影。
    再揖礼叫拓跋遥：“二叔。”
    独孤社生还礼道：“鞠技有些生疏了，但是我人闲，始庆兄不嫌弃，社生愿意随叫随到。”
    拓跋遥看了看卢道裕的背影，问道：“士族病又犯了？”步门孤盺之：“别理这些汉臣，整日里沽名钓誉，装模作样。不过我也没话驳他，始庆连驸马都尉起家官，不点卯的员外散骑侍郞都没混上，陛下的确厌弃。”
    拓跋遥：“你初列皇戚，有所不知，都是“八议”所定，降爵也是，陛下不过从众意罢了。陛下就是担心传言凶险，特意令我让出唱名给你，我在等你。”
    步六孤盺之立即精神抖擞起来，行了一个大揖礼，“多谢二叔提携。”
    追上前面的卢道裕，“宁祖，帮我正正衣冠。”
    卢道裕不明就里，帮着看了看，说道：“很好。表兄也帮我看看。”
    步六孤盺之见到司徒拓跋他坐着人力小车过来，撇了一本正经整衣冠的卢道裕，追上去寒暄，“司徒大人，陛下点了下官唱名，猛然担此重任，心下颇忐忑不安。”
    拓跋他坐在小车上，看都没有看步六孤盺之一眼，抢白道：“你这会子倒颇自知自明，争爵的时候怎地未有。”
    被诘问得楞在那儿，随后吹了两口大气，步六孤盺之整了整衣襟，捋了捋腰带，清了清嗓子，快步越过拓跋他，站立皇信堂外阶下，大声唱道：“司徒公阳平王拓跋他到。”吓了正在下车的拓跋他一跳，狠狠白了他一眼。
    众人见喝名的是步六孤盺之，想想他祖、父皆显赫，又是姐夫，仿佛明白了什么，暂且收起对他的嫌弃之情，纷纷揖礼而过，久不受人待见的步六孤盺之顿时找回了许多遗失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