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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宋重新回到这里时,街边还有一堆堆尚未运走的建筑垃圾。说来滑稽,一个多月前,为了配合道路拓宽建设,这座高层住宅临街的部分从上到下被拆除了,而老宋就曾住在其中。这是上世纪80年代中后期的建筑,老式的二室一厅,过道很窄,电梯口的空间稍许大些。这座建筑后面有条河,是黄埔江的支流,横穿浦东的南部。最近,河对面的建设开发得很快,转眼间,住宅小区、大卖场、体育设施等纷纷出现,其中最有名的,就是承接过世界游泳锦标赛的东方体育中心。现在,这条河仅没有桥的状况已不能适应河对面的勃勃生机。碰巧的是,紧挨着老房子的小街出来就是大路直通隧道,于是这样的命运临到了老宋头上,他和他的一户邻居,包括全楼上下相同位置的住户都被迁移。
    看着看着,老宋不禁有被人冒然领走的感觉,这片废墟,或者是尚存的大楼,曾经收留了他的肉体和心灵。
    老宋原是一名军人。他从大山里走出来,离开时,父母的脸上没有一点挂念和惜别之情,有的是如释重负的神态。他不恨他们,那个年代,那座荒凉的山是无论如何养活不了他们一家八口人的。从部队退役后,他先是在机关干了几年,后被分配到一家中型国营企业担任厂长。
    老宋不大适应企业的生态环境,主要的挑战是来自人情门和关系网。初来乍到,宋还想忍一忍,可忍了一段时间没忍住,索性公开对人说,我从大头兵干到干部,没靠爹没靠娘,也没有给领导送礼,我靠的是肯吃苦,汗比别人流得多。有人善意地劝解,现在不一样了,要顺应时代变化。他一听气更大,说,变化!我那时候是什么条件,还能搞出名堂出来,你们是什么条件,都个个技校,中专,还有的是大专,有本事的话,还怕将来没出息。后来,听烦了,大手一挥,用命令的口吻说,以后由我看着,进来的人都下基层去,表现好上来。再后来,老宋觉得这样处理有点简单草率,因此在开会时他瞅准机会阐述他总结后的“理论”,同志们,世上没有捷径,走路要一步步走,走捷径的人要摔跟头的。老宋的顽固是有道理的,在连队上,他不但练得最苦的,而且也是最机灵的,同时,这一切被上级领导看在眼里,并一步步提携他到各个领导岗位。部队的锤炼造就了他强壮和坚毅:如今70好几,腰板挺直,声音洪亮。初到部队时,还是个半文盲,但在部队里凭自学达到高中文化程度,并在机关工作时拿到大专证书,他还喜欢练毛笔字,临摹的是唐寅体,秀美飘逸。女儿为此给他一句评语,字非其人。
    门开了一点点缝,里面是一双谨慎的眼睛。“是我。”老宋喊了一声。
    “哦,是老宋啊,快请进。”和老宋讲话的人是老王,老宋邻居的邻居,侥幸留了下来。老宋退休后,他们成为了棋友,老宋的妻子去世后,又发展成无话不谈的好友。
    “这么安静?今天不是星期天吗,电梯口打牌的人到哪里去了?”老宋好奇地问。
    老王叹了一口气说:“还打什么牌,人家图闹忙,和你一起玩,你不在了,有谁还来呢。”老王一脸睡眼惺忪,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双手不停地交换着位置,显得不知所措。
    “老婆又出去跳广场舞?”片刻静默后,老宋率先发问。
    “是……”老王没说完,老宋打断了他,说:“老王,下象棋吧。”
    “我不跟你下,你那里是在下棋啊,不就是想叫我听你的英雄史吗。”老王一说完,老宋“咯咯”地笑出声来。原来的棋局要么在老宋家,要么在老王家。时间一长,老王感到老宋的心思不在棋盘上,尽是唠叨他的历史故事,从农村,部队,到工厂;从当兵到做官;从男人到女人。老王不好意思推辞,恰好有几个五,六十岁的男人和女人来到电梯口打牌,他就混入其中以逃避那个烦人的宋。可没想到,老宋跟了出来,借机寻人下棋,这样一来,与他下棋的人竟然多起来。老宋的话并没有减少,只是有多人分享他的英雄史,某一个人的感受还没有到难以忍受的程度,所以没有出现有人逃跑的现象。打牌的“噼”声,落棋的“啪”声此起披伏,伴随着谩骂,叹息,讥讽的叫声,构成老宋所在楼层的一道别致的风景。老宋和老王棋上的交流没了,可老哥俩的友情还在,一壶绍兴酒,一点冷菜,两人常常聊到深夜。
    老宋的棋不怎么样,但他对打牌嗤之以鼻。他毕竟是有知识,有文化,本身具有高等学历,任职厂长期间接受过现代管理思想的培训,且有一手漂亮的字,偶尔也看看四书五经。在他看来,打牌和下棋完全是两套相悖的竞争系统,各有自己的背景和竞争法则。前者是在封闭的环境中,看谁拿到好牌,就像当下人们的生存策略,为求发展,首先考虑的是不顾一切地捞取重要的资源,而后者却是在公平,透明的环境中,看谁博弈的能力如何,谁算的多,算的准。过去,耳边常听到“潜规则”,“拼爹”,这些所谓体现现代价值观的词汇。他感到不解,当下的人们为何沦落成这般境地,是现代人对成功过于迫不及待,还是成功太遥远而褪去了人们的自信。又担心起来,将来缺乏英雄的世界会是怎样,自己已经离开的老厂不知变成怎么样,听说被改制成民企。现在,他终于得到了答案,是游戏改变了人的价值观。游戏太可怕了,当我们沉浸于某种游戏中,会不知不觉地接受这种游戏所携带的思想内核,并且,在接受以后,很大程度上左右着我们的行为。该死的牌,连电视台都推广,为何不推广棋类,真是害死人!老宋暗自骂道。
    心里有什么,累积到一定程度,必然涨溢出来。这一天,像往常一样,牌桌和棋桌分列电梯口左右。下着下着,老宋的棋已显颓势,每当这个时刻,也就是他的讲演时间。
    “现在年纪轻的脑子有点那个,不行,比不上我们那个时候。”老宋慢悠悠地说,然后,喝了一口茶,瞥了一眼打牌的。
    对面的人刚才还悠然自得,一听,连忙仔细端量棋局,他还以为老宋暗藏杀机。
    老宋说:“不是,我说老单位的人。”
    也许是看出棋局上没有什么变化,棋桌对面的人轻松地笑了笑,说:“那就请宋师傅讲讲,我们长长见识。”
    “我在厂子里认识一小年轻,长得眉清目秀,人也蛮聪明的,我很注重他,多次告诫他要努力,多做,多吃点苦。”老宋边说边把一枚棋子向前推了几步。那人问:“后来呢?”
    “后来,这小子不在提高自己素质的问题下功夫,反而在比大小,看我和其它几位领导那个能量大,你说气人吧。”说到后面,老宋直摇头。
    “以后,你把他废了?”对面的人问。
    “当然,这小子不是个东西,比比比,比什么,无非想不劳而获找靠山,你看,他把自己当成什么了。”老宋越说越来气,嗓门越来越高。
    一下子,旁边的牌桌安静下来,其中的胖女人嗲嗲地问老宋:“宋老师,宋师傅,我们可没有得罪你,为何生这么大气?”
    “我没说你们。”老宋依旧气呼呼的。
    “我说宋师傅啊,你不给别人看彩虹,人家怎么会奔跑?”牌桌上有人冒出一句。
    老宋眼珠子一瞪,双手一摊,反问,“彩虹?你不跑怎么能看到。”
    又有人说话:“我们不看别人,只看自己,只看能不能捞到一副好牌,否则,我们瞎看,胖姐姐会有意见的,胖姐今天穿得这么单薄可不是让我们看的。”紧接着,骂声,笑声乱作一团。
    老王的手在他眼前晃了几下:“喂,喂,想什么呢。”
    “噢,没什么,有点走神。你在讲什么?”老宋摇了摇脑袋,刚才的回忆量有点大,过载似的。
    “你还记得长腿吗?”老王问。
    老宋答:“当然记得。”
    “我只觉得你是独一无二的,想不到这位比你还很,竟把你打回家。”老王自己说着也忍不住笑出声来。长腿是一个瘦高个,年龄五十开外,是楼下的住户。闻讯,他也赶来下棋,棋不怎么样,但会聊。老宋所聊的话题基本不重复,而这位只有一个话题,计划开一个汽车维修公司。绝的是,这位的话题反反复复只有一个,可里面的剧情每次都不同,有的钱筹集到了,地方却一时找不到;地方找到,工人又找不到;好不容易都备齐了,又说不是开这类公司的好时机。听得老宋只有摇头的份,心想,天外有天,楼外有楼,我说,是层外有层,说不定是户外有户,家外有家。起初,老宋想打击他,揶揄他几下,不料,这位老兄抗打击能力挺强的,非但不收敛,反而吹得更厉害。末了,老宋将棋一推,回家睡觉去了。
    老宋问:“小孔情况怎么样?”小孔的家在老王和老宋之间,和老宋一起被迁移。
    老王说:“不知道,没来过。”
    老宋又问:“这小子过去不是挺好的,有说有笑的,怎么一结婚后人就变成闷葫芦了?他老婆是外地的,听说原来有男人,是不是这件事?”
    老王打了哈欠:“不清楚。”
    老宋说:“不知什么原因,他打牌老是跟人吵架,还差点打了起来。后来我把他拉到棋桌上,结果,这小子太平了。”
    老王乜斜:“那是你不下,清净了,没人烦他了。”
    老宋嘿嘿一笑:“清净了倒是,说倒底,这个人不适合打牌,打牌比较激烈。”“唉,”老宋似乎想起了什么,“现在不是信息时代吗,怎么配偶过去的情况查不到,弄得这小子挺狼狈的。”
    “什么,信息时代,现在?”刚才昏昏沉沉的老王来了精神,“我们那个时代是信息时代,现在才是物质时代。”
    老宋大感意外,楞了半天,说:“老王啊,你怎么跟人反过来看问题?”
    “我说,老宋,宋领导,这事你还不明白啊!”老王的手开始比划起来,“我们那时有得不到消息吗?全公开的,到单位上班,政审,祖孙三代都要查;外地人到城市住几天,街道的人就要过问;还有,到其他单位办事,要带介绍信;找对象,不放心,可以到单位了解。你说,不是公开透明吗,现在呢?所以我们那个时候才是信息时代!”
    老宋感觉味道怪怪的,但不知道问题在那里,只好说:“现在通讯不要太发达,电脑、上网、手机、还有什么那个微……”
    “那是物质的东西,”这会,轮到老王抢话,“换个角度说吧,越缺的东西,越需要,也就兴什么。你是从苦日子过来的,知道为什么我们当时的人用大碗吃饭?你看现在的人还用大碗吃饭吗,还流行大米吗?这下,你应该明白了吧,现在兴什么什么信息啊,那都是缺乏的表现。”
    老宋无语,他不想组织语言去反驳他,因为在他面前,他分明看见一根即将烧到头的蜡烛猛然发出夺目的光芒,仿佛向人述说成灰之前不甘的怒火。
    手机铃了,是儿子来接他回家。儿子没有让他住动迁置换房,太偏远,不方便照顾,就把他接回了自己家里。在车上,儿子告诉他,他孙子回来了。老宋一听心头一喜。老宋有一女一儿,相貌和性格不大像他,而孙子大有隔代传的味道,浑身上下散发着英武之气,现在上高一,市重点中学,寄宿制学校。回到家,老宋就跑到孙子身边。又长高了。老宋拍了拍孙子的脸,咧着大嘴一直在笑。饭桌上,孙子不停地给老宋的碗里添菜,嘴里不住地说,老宋则忙不迭地点头微笑。他是向老宋报喜讯,自己写了几篇通讯报告,被中学生报录用刊登了,一篇科幻小说发表在一家未来杂志上,还说用自己的稿酬给爷爷买礼物。
    听罢,老宋兴奋地一拍桌子:“好的,有思想的人将来肯定能干大事。”
    老宋的孙子好像是受到了启发,问:“爷爷,贪官落网时说,对不起国家,对不起党,又说自己身不由己,不得不贪,而国家不得不去反贪,大家都是不得不,这不形成悖论吗?”
    “我的儿子,正因为有死亡,人们才结婚生子,繁衍后代,这和你提的问题是一样的。你呀,犯了一个逻辑问题,把前因后果的事件看成对立的,有人想贪,国家才去反贪。”平时很少言语的儿媳突然插话。
    晚饭后,儿子出去了,媳妇回到自己的房间,孙子送来几份报纸和一本杂志,上面有他的文章。孩子显得很兴奋,不厌其烦地向爷爷介绍文章的创作构思和过程,老宋静静地听着,嘴里“嗯”“嗯”应和着。持续了一段时间,媳妇的房间传出了声音:“时间不早了,好让爷爷休息。这孩子,平时一句话也没有,怎么见到爷爷这么来劲。”
    “不是你的逻辑吗,因为有爷爷作听众,所以我才讲,爷爷,是不是?”
    “对对,没关系,我不困。”爷孙俩就这样又过一段会儿,那边,声音再次响起,音量更大。
    老宋回到自己屋躺下了,关灯前他没忘记看一看床头柜上的照片,这是一张平常的脸,是他妻子的面孔。搬到儿子这里来,老宋几乎所用的个人物品被儿子处理掉,全换成新的了,而唯独妻子的像片他保留下来。这是他纪念亡妻的方式。刚一入睡,又被残忍地唤醒,整个夜的大部分时间里,老宋像是睡在汪洋中的小舟里,颠簸于波浪和波谷之间。晚饭间媳妇关于死亡的议论,又在寻常的哀思中唤起了他的负罪感。在他看来,活着,乃是背负着债,在罪恶感中挣扎。他原不想伤害别人,尤其自己的亲人,但生命就是这么自我,不由自己。生命真是欠了死亡的债,谁都无法逃避!或许不久将来,在那个地方见到她时,能到她的宽恕。
    他们是以简单的方式相识,领导介绍,在简单的房子里,开始了他们简单的生活,一直到老宋事业高峰,一直到她先他而去。多年来,她默默地操持这家,照顾两个孩子,容忍他丈夫的暴戾与蛮横,肆意与妄为,甚至是放纵。有一次,老宋听到厨房间传来轻微的抽泣声,他知道,她听到了有关她的风声。
    她是他的办公室主任,人不漂亮,但长得很丰满,当她迎面走来时,放佛是两头小鹿在欢跳。老宋并不相信权色交易,或者说他从来不与人交易。当上领导后,围在他身边的女人不少,其中不乏诱惑力极强的女人,但这些女人所谓的爱里包藏着利欲。她,不一样,除了从她的眼里读到仰慕外,嘴上并没有过多的溢美之词,而且,她是最懂他的一个女人,工作中,无须过多的交流的,一个眼神就足以。他妻子像土地,他老家的土地,坚韧厚实,包容他的一切,支撑他的一切,然而却是贫瘠的。她像水,而他,像常常拖着疲乏身躯的勇士,渴望到水边得到片刻的安息。他发现,一旦他倒入她的怀里,自己就像个难民,随后,他起来等候她下一次的仰慕。终于,某一天,她挽住他,一起在街上散步时被同事撞见了。妻子没有吵闹,上级也没有找他谈话,厂里的人见到他和往常一样,但他能感觉到人们在背后的责备、讥笑,这些东西正在迅速摧毁他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工程,在人们心中的正直形象。他最后决定还是要她离开,尽管是那样的痛,那样的痛是双层的痛,既是割舍的痛又是内疚的痛。
    昨晚没睡好,起来有点晚。老宋洗漱完毕,来到饭桌前,保姆已准备好早点。保姆告诉他,他们一家三人都出去了,午饭也做好了,放在暖柜里,下午她来做晚饭。保姆五十岁左右,老宋刚来时,和她聊过几句,她是从他老家相邻的一个省出来的。
    老宋从老王家出来,上了电梯。老宋原本与儿子约好时间来接他,但看到老王无精打采的样子,就提前离开,打算自己乘车回家。电梯没下行了几层,就停住了,门打开,从外面匆匆走进一个人,老王定睛一看,原来是长腿。
    长腿也认出他,在老宋面前像是遇见自己偶像的粉丝,兴奋得不得了:“老宋,我的那个公司开了。”
    “那是好事。开在什么地方?”他问。
    长腿说:“就在旁边的马路。过去,闹忙的路上找不到门面房。现在不是拓宽了吗,来往的车量蛮大的,特别经过这座桥的长途车不少。我先下手,在桥下找了个门面房,生意不错。”
    “恭喜你啊。”
    到了一楼,老宋走出了电梯,长腿跟在后面,嘴里还在喋喋不休:“我老婆也过来,开了排挡,我没想到,赚得不比我少。将来准备再开一家motel。”来到大楼外,长腿指着一辆东风风行,对老宋说:“我送你回家吧。”
    老宋连忙说:“不好意思。”
    “这算什么,老邻居了。怎么,等儿子来接你?”
    “不是。”老宋还在犹豫。长腿边打开车门边说:“上吧,别客气。”
    上车后,老宋问:“这车你买了多少时间?”
    “刚买的。”
    车开了一会儿,老宋问长腿:“你知道小孔现在做什么吗?”
    长腿邹了邹眉,摇头说:“不知道。”
    几天后,儿子急了,拽着老婆不放:“老爷子不对劲,我回来就看到他呆呆地坐在房间里,一声不响,吃好饭也是这样,你说我爸是不是得了老年痴呆症?”
    “胡说,昨天我还和他讲过几句话,老头不要太正常哦。”媳妇显得漫不经心。
    “那是啥情况?”
    “啥情况,我看你爸就是老鸟迁移综合症,老鸟换了窝不大适应吧。”
    儿子一听马上不高兴了:“说什么呢,我爸是鸟?我爸那是雄鹰!”
    “那还不是鸟啊。”
    儿子采纳了老婆的建议,送老宋到社区老人活动室去。老宋是去了,但去了没一个上午,他就回来了,说:“没劲,闹哄哄的。”儿子知道老父亲不仅仅去下棋。他犯愁了,他那里有本事复制老房子电梯口的游戏模式。最后,失去了办法的儿子说:“老爸,要不你跟我到公司去,找点事做做,解解闷,不想做,就跟人聊聊天,这样或许会好些。”
    老宋当即拒绝,还夹带着火气:“我不去,我这么大一把岁数,你还叫我为你打工。”
    儿媳说:“倒不如去看看老年心理咨询,上门也可以,或者雇人来聊天。”
    老宋听了,没骂人,端着婉跑开了。
    儿子想到了自己的姐姐,姐姐聪明,上的是国外名校,嫁的是老外,应该有办法。这天,忧心忡忡的儿子从公司回来。姐姐答应来电话与父亲沟通一下,但不知结果如何。没想到,刚回到家,老婆指了指厨房,儿子探头一看,老宋一边在帮保姆捡菜,一边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东西,一旁的保姆笑得直擦眼泪。
    老婆把他拉了过来,轻声说:“我没有说错吧,没有话聊,憋出病来。唉,怪我当初想得太简单了。老头一听找人陪他聊天,心理肯定有抵触情绪,怀疑别人不是真的听他聊,而是冲着钱来。现在好了,保姆给我们解决了难题。”
    女儿从美国打来越洋电话。女儿的话不多,就是劝父亲不要再怀念过去,要多想想未来的生活该怎么过。她建议老宋多出去走走,多看看书。关上电脑,老宋心理不免有些酸楚,女儿胖了,皱纹已爬上眼角边,嗓音也到了中年女人的频段。在老宋的眼里,女儿是恬静,温婉和聪慧,不仅学习优秀,从小学到大学,直至美国读研,都是出类拔萃,而且善解人意,会体贴人,可以说,女儿是他的骄傲,他可炫耀的手上戒指。可偏偏就是这样的女儿,竟然瞒着自己父母,偷偷地在国外结婚。当女儿把自己的丈夫,一位德裔美国人带回家时,老宋想好好地训斥一番,不料,女儿却平静地说,老爸,我回来,就准备挨骂的。老宋一听,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作罢。事后,他问女儿为何喜欢这样一个人,年纪比你大很多,又是秃头。女儿说,他思想活跃。老宋不以为然,他何尝不是思想活跃的人,在部队里数他鬼点子最多,在企业里不乏奇思妙想。转念一想,也对,自古苦境造英雄,如今的生活环境很难再出英雄,再说,女儿遗传了自己的基因,在国外寻找有才干的男人当然是顺理成章的。只是,自己女儿嫁给看起来比他老宋年轻不了几岁的男人,老宋心里还是接受不了,甚是委屈。后来,女儿又回来一次,是带着一双孪生女儿回来的。外孙女的相貌融合了西方人的高贵和东方人的清丽,老宋的心这才得到了宽慰。
    老宋决定不再往老房子那边跑,安下心来与儿孙们一起生活。后来,儿子带给他两则消息:老王被送到老年康复中心,小孔开了个饮食店,生意相当不错。老宋听到老王情况,长叹一口气,但对小孔开店发生浓厚的兴趣,催促儿子再去了解详细情况。儿子四处打听,最后还是通过长腿得到进一步消息:小孔在他媳妇那里发挥了自己的专长,利用旧机器改装成饮料加工机,原料来自他媳妇家乡的天然野果,另外,他媳妇有一手漂亮的家乡菜。长腿说,小孔是逼出来的,企业效益每况愈下,新房子离单位太远,索性变卖房子,做起饭店生意来。长腿又说,小孔的店和他同一条路上,一河之隔。
    老王有了朝老街跑的念头,现在是被拓宽的大路。他想看看长腿和小孔开的店,尝尝小孔的风味饮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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