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心智成熟、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成年人，李玉衡不可能为难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更何况，这个孩子还是个无父无母的可怜人。
    “你去外院伺候，以后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父母的偏心，原主的影响，让李玉衡的心情异常低落，他本来也不喜欢这对作天作地的“恶人夫夫”，对主角攻更没有什么好脸色。
    慕言走出几步，想到什么，停了下来，摘下那串碧玺珠，顿了顿，才道：“这串珠子，还给世子。”
    如果是原主，他一定会收下，对于一个缺乏母爱十几年的孩子来说，凡是庆王妃赠予的礼物，都是弥足珍贵的。
    可惜，原主不在了，也许他去了李玉衡的世界，继承了李玉衡十几个亿的收藏，也许他从此消失了，无论如何，都不关李玉衡的事。
    对于李玉衡这类没心没肺的人来说，有钱有闲足以，什么亲情，又不能当饭吃。
    李玉衡摆摆手：“我不需要这个了，送给你。”
    慕言看着手中的碧玺珠，这串珠子世子爷有多宝贝，他怎么会不知道？为了防止碧玺珠蒙尘，又担心上学堂戴它磕碰坏了，世子爷都是让下人戴在手上，精心养护，如今为什么突然不要了送给他？
    察觉慕言困惑的眼神，李玉衡没有解释。
    作为手握剧本的穿书者，李玉衡也可以走治愈流，模仿主角受，温暖主角攻，让主角攻移情别恋，封他做皇后。
    只是，他不愿意。
    李玉衡的想法很简单，活下去，继承庆王府的财产，再找块好一点的地，修建一个山间别墅什么的，住在里头一直活到死，什么主角什么剧情，与他无关。
    现在，他虽然顶了个世子的名头，实际上穷得叮当响，庆王夫妇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那个西贝货，恨不得搬空了庆王府，这样下去，即便他长大袭了爵，也捞不到多少钱。
    过惯了富贵日子，李玉衡可不准备委屈自己。
    怎么挣钱？
    李玉衡思来想去，脑海中浮现一张慈爱柔和的脸——皇祖母。
    庆王的生母秦太后，乃是大周武帝的元妻，武帝驾崩以后，她扶持幼子登基，临朝摄政，以太后的身份统治了大周长达十六年之久，大大发展了大周国力，周边四国皆向大周俯首称臣，岁岁纳贡。近几年，秦太后的身体出了毛病，渐渐有了放权的意思，不过，如果有人因此觉得她成了个微不足道的人，那真是大错特错。权力这东西，如同令人上.瘾的毒药，明知它危险、可怕、极易反噬自身，尝到了甜头的人却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手。
    同理，秦太后绝不会松开手中的权力，即便她病了累了厌了倦了，另外，她身边那些人，得到了权力带来的好处，他们不会允许她隐退。
    《团宠小世子》中主角受对祖母的印象如下：“他这个祖母据说是个出身高门大族的大小姐，也不知道怎么教养出来的，一个女人，竟然染指朝政，叱鸡司晨，最后闹得儿子离心，孙儿不亲，也是可怜。”
    老实说，李玉衡不觉得皇祖母可怜，登上万人之巅的王者，怎么会有时间顾影自怜？他们分明一个个自信爆棚，认为自己拥有一切……
    等等，为什么他这么笃信？李玉衡将这个古怪的念头丢一边，仔细回忆了一下有关这位皇祖母的剧情。
    秦太后虽然出场少，但剧情都蛮正常的，属于《团宠小世子》中少有的，不受主角光环影响的人。
    那对便宜爹娘的心偏出了二里地，他不能依靠他们，只有想办法讨祖母欢心，成为皇祖母看重的孙子。
    可是，皇祖母喜欢什么呢？
    临近年关，一场大雪纷纷扬扬落下来，像一团团鹅毛，盖在大地上，道路白而平，树枝上、屋檐下挂满了冰凌，晶莹剔透，在微弱的日光下闪闪发亮。
    皓然一色的天地，俨然一派瑞雪丰年的喜人景象，大周上下，无不喜悦。
    然而，这场大雪陆陆续续下了一个月还没停，不少人脸上，出现了愁容，看着屋外织成一面白网的雪片，老农长叹一声，内心拔凉拔凉的。
    三月水冰，四月雨雪，酿成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雪灾。
    牲畜僵死，土地无法耕种，不少普通百姓活活冻死在街头，草草埋在路边。
    道路湿滑，人马难行，皇帝特许，百官上朝可以乘坐轿子。
    一顶顶华贵的轿子走过茫茫雪天，路有冻死骨，官员的轿子却常备熏香，宝马香车雕满路。
    此情此景，挣扎在死亡线上的百姓怎么能不愤怒？
    大量流窜的饥民杀死官吏，沦为匪寇，四处作乱，导致大周国境内，民不聊生，一片乱象！
    皇帝换了一批又一批大臣，问题还是没有解决，受灾范围持续扩大，告急的文书，每日快马加鞭，雪片一般，从各地送入京都。
    廊下，李玉衡身披白狐毛大氅，伸出手接住了一片雪花，看雪花一点点消融在手心，脸上冷然的表情有了丝丝裂痕。
    耗费了两个月的心血，他终于写出了赈灾十二策，并成功递上了皇帝的案头。赈灾十二策很大一部分内容汲取了他所在世界古人的智慧，并融合了这个世界的实际情况，李玉衡相信，只有这十二策实行下去，雪灾的问题才能彻底解决。
    当天下午，秦太后下令，宣庆王世子入宫。
    连日大雪，殿外以锦绣为屏障，抵挡了凛冽的寒风，殿内铜火炉源源不断散发热气，进入凤仪宫的人，很容易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奏章描绘的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的惨剧只是一个故事。
    李玉衡垂下头，目光落在地上三尺见方的白玉砖上，跪拜的时候，他产生了一个荒谬的想法，也许，主角攻的做法没有错。
    这个荒谬的世界，有人饥寒交迫，有人穷奢极欲，太不公平了。
    如果他是主角攻，生而卑贱，见证了这些人的无情与无耻，他会做得更绝。
    这个大逆不道的想法一闪而过，他到底是个普通人，有自己的私心，抱有偏安一隅的幻想，不愿意放弃安稳的生活，涉足未知和风险。
    李玉衡简要陈述了自己的想法，一条条掰开了揉碎了讲，尽可能让秦太后明白他的意思。
    为今之计，不在防民，而在赈灾！
    封建社会，百姓造反的代价非常大，轻则凌迟处死，重则抄家灭族，可以说，一旦踏上造反这条路，就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如果不是活不下去，谁会冒着生命危险与朝廷作对？
    百姓没有食物，外出讨饭也填不饱肚子的时候，杀人抢劫便成了唯一的出路，抢劫完了富户、小地主，顺手抢一波官府再简单不过。
    官府为了保证自己的权威，派兵镇压，抓住几个头领人物，砍了他们的头。鲜血喷溅，染红的不只是刑场的土地，还有百姓们的眼睛，畏惧、恐怖、仇恨，愤怒……种种情绪压在心头，愈演愈烈，官府越镇压，百姓越反抗，最终爆发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农民起义。
    要么杀入皇城，改朝换代，要么死在屠刀之下，与亲人团聚。
    无论哪个结局，对于已经一无所有的人来说，都不亏。
    所以，当务之急，是赈灾！
    这场雪灾，远远没有李玉衡所在世界的史书上记载的那几场大雪灾那么可怕，它仅仅是一场小型天灾，暴露出来的问题，却足够让大周统治者惊心。
    今日的大周，好比一间堆满了宝物的黄金屋，几百年的积累，黄金屋内宝贝堆放成山，一座高大而脆弱的山，无时无刻不在摇晃、歪斜，这个时候，如果有人抽走了一块金砖，说不定，这个庞然大物会轰然倒塌。
    每个王朝末期，都会遇到这种情况，这是历史周期律，李玉衡的赈灾十二策也不能解决，他的努力，只是填补漏洞，延迟这个庞然大物倒下的时间而已。
    一段话说完，满堂寂静，甚至可以听到雪落下的声音。
    药香无声无息从博山炉中溢散出来，烟雾缭绕，模糊了上方秦太后的面容，一个飘渺而慈悲的声音说：“你过来，到我身边。”
    李玉衡默默握紧了拳头，成功与否，在此一搏！
    他抬起头，步态不疾不徐，举止进退有度，最难得的是，他的神色始终是平静的，没有一丝自得。
    秦太后看着他，目光温和似水，唇边含笑，似乎很喜欢他的样子，李玉衡并未放松，反而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挑战。
    久居高位的人大多如此，善于克制自己的情绪，让旁人难以揣测，有时候，他们的笑不是出于欣赏和喜爱，而是一张诱人放下戒心的面具。
    秦太后问起了他的过去。
    李玉衡没有隐瞒，公事公办，叙述了一遍，没有刻意煽情，没有刻意诉苦。
    这个故事蛮老套的，真世子小时候与仆人走散了，龙子凤孙，天潢贵胄，竟然流落街头，乞讨度日……
    回到庆王府，还以为苦难结束了，谁知，父母收养了另一个儿子，千娇百宠，家里已经没有他的位置了。
    说来可笑，这对夫妇弄丢了真儿子，不仅不去找，还抱养了一个假儿子，疼得如珠如宝，什么补偿，说白了，就是偏心！
    “可怜的孩子。”秦太后的态度不咸不淡。
    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如此才智，如此头脑，秦太后心中升起一丝忌惮，长大成人的皇帝给了她太多太多的打击，这个过分聪明的孙儿，会不会也是一步催命的棋？
    秦太后叹了口气，说：“衡儿，你是庆王的儿子，一个宗室子弟，不该这么出风头，你应该学会谦逊，让该出风头的人出风头。”
    这句话，近乎明示，告诉他，你一个宗室子弟，不要掺和国政，那是皇子们的事，现在皇子们还小，将来呢？太出风头，早晚出事。
    李玉衡听懂了秦太后的意思，这个老狐狸，他亲自送上门，她还不相信。
    本以为李玉衡这样的少年人，听到这种气馁的话，一定会不高兴，没想到李玉衡受教地点了点头，满眼感激：“多谢皇祖母教诲！”
    秦太后生过三个儿子，两个夭折，最大的孩子，便是当今圣上。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天家母子，又何尝不是如此？自从长子登基，秦太后知道，她永远失去了这个儿子，她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但，这不代表，她不会怀念那个曾经依偎在她怀里，天真无邪的孩子。
    李玉衡的聪明，和当初的皇帝如出一辙，眼睛里的敬仰和信赖，却是皇帝永远不会再有的。
    秦太后深吸一口气，这个孩子，不动声色，拨动了她内心最脆弱的那根弦。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我要好好赏赐你。”
    秦太后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带了几分真诚。
    李玉衡知道，他的目的达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