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8月22日，星期六，一个平凡的日子。
    这一天下午两点多，在距离南山县城三十多公里远的一处山坡上，一群已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高中毕业生，进行了一场告别中学青涩奔向人生新阶段的闲聊。
    文静、陈景轩、张成丰、李圆丽、王晓军、卢剑、郑立新，三女四男，他们都是南山一中高三（三）班应届刚毕业的学生。
    一个半月前的那场高考，以及之后估分、填报志愿时的纠结，等待录取通知书期间的忐忑焦虑，终于都过去了。
    高中三年苦读，就是为了那一纸改变命运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啊。
    高中三年，他们几个平时成绩在班里排名基本上比较稳定。文静和陈景轩三年霸榜第一、第二。张成丰、李圆丽、王晓军稳定在班里前十名，第五到第七名经常是他们的。卢剑、郑立新，成绩中游略偏上，通常在二十名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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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考后的整个暑假里，文静心情郁闷不已。因为高考，是高中三年她参加的所有考试中发挥状态最不好的一次。
    好在底子扎实，结果成绩还算可以，重点大学是没问题的。
    “但我可以考地更好啊。。。。。。”文静心里忍不住感到委屈和难过。三年努力，却在最后一搏高考时发挥失利。或许这就是命吧，只有面对和接受。她可不想复读，也不想再经历一次高考。
    拿到科大的录取通知书后，文静的心情终于轻松一些了。
    “终于可以去上大学，有更独立自由的空间，终于可以离这个家远一些了。”这是文静内心真实的想法，而这想法她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只有她自己最清楚，中学期间，促使她专注读书的原因，并不是或至少不仅仅是因为她志向远大，而是因为两个她无法向朋友启齿的目的。
    第一，为了让父母感到骄傲，从而心情好一些，少吵架，家里能多一些安宁。
    第二，为了能早点自立，远离这个养育了她，但也带给她不断的烦恼令她已感觉不到多少温暖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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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静的父亲文振南是文家村的书记。虽然身在乡下，但文振南谈吐不俗，穿戴整洁，颇有些俊朗潇洒。加上头脑聪明，工作能力强，有领导魄力，因此，他是文家村乃至文家村所在的成安镇的一号知名人物。
    文静的母亲申佳枚，娘家在邻镇五福镇。申佳枚年轻时也是镇上有名的姑娘，有文化，长相漂亮，性格泼辣，办事利落，为人正直。
    据说父母当年是镇中学的同学。父亲当时的聪明、学习成绩好是出了名的。母亲成绩也不错，而且是学生组织的文娱干事，做事风风火火麻利干练，个性爱憎分明。无奈还没上到高中，学校开始整天搞各种运动，后来就不上课了。
    听说父亲当年追母亲也是花费了一些心思的。父亲家里贫寒，但母亲娘家家底是比较殷实的，文静的舅舅当年是不同意这门亲事的。
    两人结婚后，申佳枚为了支持丈夫的工作，承担起家里大部分农活及抚养两个孩子的责任，其辛劳自不必说。
    文振南从村里的文书一路被提拔为书记，还兼任成安镇一家镇办企业的副厂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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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静记得自她上初中时起，家里的经济条件得到了明显改善。但也是从那时起，家里的和谐氛围被打破。
    父母之间的冷战是三天两头的事，吃饭时两人会突然吵起来，甚至摔碗也是有过的。
    刚上初中的文静和那时还在读小学的弟弟文聪，姐弟俩对家里的变故一时无法适从，心里总是提心吊胆，不知道下一秒爸妈会不会又吵起来。那种心情太压抑了。
    有天姐弟俩放学后进了家门，等了好一会儿，爸妈却都不见回家。文聪肚子饿了，嚷嚷道：
    “姐，咱妈上哪儿去了呢？我肚子饿，要吃饭。”
    也许是爸妈又吵架了，妈妈赌气不做饭了？可要是爸爸回来了见到这情形一定更火，他们俩人肯定吵地更厉害。
    想到这里，文静招呼弟弟道，
    “爸妈可能有事正忙着，咱们自己做，等爸妈回来，饭都做好了，他们肯定高兴，也就不会吵架了。”
    弟弟一听，小男子汉的豪气瞬间满满，马上说道：“好！”并主动承担了拉风箱的任务。
    文静之前从来没做过饭，回忆母亲做面条时的流程，从面瓮里挖了一碗面粉，倒入搪瓷盆子里，加水、搅拌、和面。
    面团有点太软了，再加点面粉。。。。。。同时指挥弟弟往锅里添水，往灶里添柴烧水。
    擀面也是头一遭啊。没法做出母亲擀的那样规整均匀圆形的一大张面，擀出来的结果是多边形的，筋度不够，也不很均匀。
    学母亲做饭时的样子，取厨刀把擀开的面切成方形的小面片，上面再撒些面粉，用双手轻轻搓了搓。
    水开了之后，将面片丢进锅里，煮两滚，加盐、加醋，等到差不多熟了，再加入一把洗好切好的绿菜。。。。。。
    盛了一勺尝了尝，诶呀，太酸了呀。让弟弟也尝尝，结果文聪直咧嘴，“酸！”
    那再加点水吧！加了水，味道好像有点淡，那再加一点点盐吧。。。。。。
    总算觉得味道差不多了。最后再加一勺油辣椒，对了，再来点芝麻香油。
    终于，一锅汤面片做好了。汤有点太多，不过总算还能吃。
    厨房案板、灶台、地面，到处都有面粉的痕迹，菜刀、擀面杖在案板上横躺竖卧。。。
    不管那么多了，姐弟俩每人先来一大碗，开动了！自己做的汤面，吃地真是香啊。。。。
    “姐，爸妈回来，看到咱做好的饭，一定很高兴。。。。。。”文聪吃完一碗，抹了抹嘴，一脸骄傲兴奋地说道。
    吃饱后，姐弟俩满足地洗了碗筷，收拾了厨房。剩下的汤面放在锅里给爸妈留着。
    姐弟俩一边写作业，一边心里忍不住兴奋地期待看到爸妈回家时惊喜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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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晚，文静和文聪姐弟俩终究没有等到父母惊喜的表情和对他们的表扬；
    那晚，申佳枚挺晚才回到家，看到锅里留着的汤面片儿，瞬间红了眼圈；
    那晚，文静迷糊中听到母亲压抑着的哭声；
    那晚，文振南没有回家；
    那晚，文静心里莫名地担心害怕，这个家，可怎么办啊。。。。。。
    可她只有十二岁，什么也做不了，唯有盼望快快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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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以后，父亲不归家的次数多了。文静曾斗胆问过，父亲说镇上厂里工作忙，就住厂里了。
    自那以后，母亲的脾气变得更急躁。在外她挺胸抬头，装作若无其事，家里的农活家务她也从不落下。但是，在家里，她经常容易发火，摔过盘子，砸过一辆崭新的自行车，甚至还揍过文静。
    文静那时怕过，也怨过，后来长大了才更明白：要强的母亲，那些年是多么煎熬多么不易。有时孩子成了出气筒，儿子年纪小，那就拣闺女揍，揍过之后却又后悔心疼。。。。。。
    邻里间终于有传言：文书记有了相好的，是邻村的某某，年轻漂亮。虽然没人当面说过什么，但文静甚至感觉得到村人的指点，那些或嘲笑、或同情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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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静初中毕业时，以镇中学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南山县一中。那个暑假，是家里难得的比较安宁祥和的一段日子。
    成安镇中学那年中考，考上重点高中的只有三位学生，文静高居榜首。
    亲戚邻里都来向文静的父母祝贺，夸奖说文静这闺女有前途，说文家出了凤凰。文振南那时脸上的骄傲溢于言表，申佳枚则因为丈夫的态度有了改变而心里喜悦。
    那时起，文静就明白了，她的学习成绩，有助改善家里的气氛。虽然父母之间再也没能恢复如前，但至少，大面上会缓和一些。
    文静曾给父亲写过一封信，悄悄塞进父亲的衣兜。她当然不敢在信里提及村里的那些闲话，父亲是很要面子的人。只是字里行间，说母亲持家辛苦的功劳，说父亲肯定也是疼爱儿女的，希望父母能互相体谅，能和和睦睦，这样她和弟弟会感到更幸福，也会更安心地学习。
    文静从不知道父亲看过那封信后是什么心情，或许也有短暂的感触，然而，却无法解决父母之间的问题。
    除了子女交学费需要钱，父亲对家里的事几乎不管不顾，母亲劳累又脾气急躁，周围人的闲言碎语指指点点。。。。。。气愤、耻辱、伤心、无助的感觉交织着，伴随着文静的中学生涯。
    文静每天都希望，快长大，离开那个已然破碎的家，独立地生活，拥有属于自己的自由空间。。。。。。。

    作者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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