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结局篇  第二章 潇然梦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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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伤悲秋是一回事,我的神思还是牢牢牵系在战场上。所以当海面那几艘竖着钥国旗帜,外形有些狼狈,明显是突围而来的战船,缓缓向这边驶来时,我还是一眼就望见了。
    傅君漠与那三千士兵本是临河而站战,河面地势并不宽广,踏脚处粘湿碍行,而且不利反扑,往往冲锋不成被逼退回去,就会有几十人落入水中,被早准备在一旁的弓箭手乱箭射死。淮河岸沿一时红艳似火,美丽异常,偏还带着浓烈的血腥味。血慢慢融入水中,弥漫向四方,连淮河周围那密密麻麻几人身高的芦苇都被鲜血浸了个通透。
    可是即便如此,傅君漠他们却还是固执地坚守在河边,除非包围圈缩小至危急安全,才会不顾一切地反扑。支撑他们苦战到这一刻而毅力不倒的,便是这几艘钥国战船。
    是以,当船桨破水,风帆猎猎的声音传入他们耳中时,所有人都忍不住欢呼了起来。连傅君漠脸上也闪过劫后余生的喜悦,随后望向我及我们的目光却是冰寒憎恨彻骨。
    祁国的士兵明显被这突如其来的敌军吓呆了。他们压根就没想过这些已如砧板上鱼肉任人宰割的败军,会有逃生的可能。是以只一瞬间的迟缓,包围圈收缩终于晚了一步,钥国太子与近两千名残兵便带着欢呼和得意登上了钥国战船。
    祈然一直浅笑地看着傅君漠登船、下令、起航,甚至射箭还击,战船缓缓离岸,直到底下众人惶恐不安的询问声传来,祈然的笑容不由更甚,右手举起,“啾——”一声尖锐声响,红光闪耀天际。
    他抬头望向那红霞如烟火的信号弹,淡淡道:“当希望变成了绝望,当天堂终成了地狱,被那种灭顶的恐惧和失望吞噬时,会是什么感觉呢?傅君漠!”
    话音未落,那些被鲜血浸染却只是随风轻摆的芦苇忽然大面积动了起来,一艘艘既是熟悉又是陌生的小型战船,仿佛凭空出现般,从芦苇间鱼贯而出。
    耳中传来玄天熟悉的声音:“他奶奶的,憋死老子了,你们这群没用的贼厮鸟,若再不出来,老子可要先宰了你们王八太子了!”
    我忍不住好笑,看着那些虽不如钥国战船庞大,却小巧灵便,在浅水域左冲右突势不可挡的战艇——风火,自豪与难以置信的矛盾感觉油然而生。这真的……是我设计的战船吗?
    在现代这一年,我明知自己要回来,更知道回来了便总有一天要与冰凌、尹钥两国了清恩怨,是以经常思索着如何能帮上祈然和卫聆风的忙。
    行军布阵吗?我自知不是这块料。运筹帷幄?算了吧,有这两兄弟在,何时轮得到我?
    于是最终我便想到了战船,当初画给卫聆风的唐朝战船,无论楼船、艨艟或是海颚都只具其形不达其神。所以,我便在那无事可做的一年天天泡在书中,翻查了各种资料图稿,当然也是因为我突发奇想的某种私心……但确实让我找到了几种更适合天和大陆的战船设计草图。
    而此刻出现在淮河岸沿的小型战船风火,就是我留给卫聆风的图稿之一。风火船身蒙有黑牛皮和轻薄金属,船头包上攻坚的利刃,船体又是用最为坚固却密度最轻的钧木所制。这种钧木盛产于原汀国,最适合造船,却因其难以大量栽种而异常珍贵。天和大陆中普通的战船,别说是楼船和面前的攻击战船,即便是艨艟,也要比风火大上一倍,是以为了节省资源,钧木多只用来做船主心骨,而绝不可能用来制作船的本体。再加上,风火的驱动并非是人为划桨,而是特制的水中螺旋桨,所以,无论速度、攻击力都不是眼前这几艘本就千疮百孔的攻击战船可以比拟的。
    思索间,玄天已经下令祁国水军进攻。几十艘风火左冲右突,时而用船头撞击敌船,时而投出大石,射出弩箭,却在钥国士兵恼羞成怒拼力反扑前从容遁走。它们的行动如灵蛇般迅捷,它们的攻击如刀尖般锋利,它们的决断却如晴空般明快果决。
    不得不说,玄天表面上看来咋咋呼呼,有勇无谋。可是骨子里却对战争有着天生的热血和敏锐。这样的人,平日里爽朗粗犷,战时却威仪四射,明明该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绝世名将,却因其敛去的光芒,往往让人不自觉忽视。虽说是金子总能发光,却还是不得不很佩服卫聆风这个伯乐,居然能如此早的相中这匹千里马,更善用他。
    钥国的战船在一艘艘减少,风火的势头却是越来越锐不可当。毕竟这不是火药盛行的现代,只需一个炮弹就能击毁几艘战艇。许是他们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原本四散奔逃的船只开始慢慢靠拢,牢牢护住中间那一艘主船。那架势,明显在说,即便牺牲了所有人,也要护着太子安全离开。
    “居然被他逃脱了。”祈然略带无奈地摇头看着在血路中仓惶逃去的钥国主船。那些四分五裂的战船,旗帜搭拉,船体倾斜。船上士兵更是死的死伤得伤,河面上遍布被周围弓箭手射杀的浮尸,鲜血越加汹涌猖獗,几乎融浸了眼前的整片淮河支流。
    只是,尽管如此,那艘形状破烂的主船还是在这些尸体浮木的掩护下,逃出了重重包围。恰逢此时风起,大船扬帆启航,即便以风火的神速,仍是差了他半截,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脱离弓箭手射程之外,安然离去。
    潇然梦(293)
    我见祈然右手再度举起,知道他终于还是要发动第二道埋伏了。生油入水,火海漫天,那恐怕便不只是搏命厮杀,而是又一场人间炼狱。想阻止,却又觉力不从心,纵虎归山,后患无穷,这一点我清楚得很,更何况于我们或者无关紧要,对卫聆风来说,傅君漠活着终将成为一个极大的隐患。
    手颓然放了下来,我叹息一声,等待那红光再度闪耀天空。眼前却忽然有疾如风、快愈闪电的一片黑影闪过,转瞬间,惊呼之声充满了河里河外。我定睛看去,只见那艘早出了射程外的战船上,四个士兵心口一分不偏地插着四支箭颓然倒地。而桅杆上,那原本迎风鼓胀的灰白船帆,此刻却仿佛预示着它主人的命运般,漫天垂落。
    我心口重重跳了一拍,回头看去只见步杀拿着那把长弓“应日”,从容地纵身后退几步,退到人人都以为他自觉射杀无望了,他却猛然停顿下来。线条分明的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冷漠和坚毅的沉着,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洒然笑容,弯弓搭箭,一弦八箭,目标直指前方战船。
    胸口有血脉喷张的激动在蒸腾,回首望向护在面色惨白的傅君漠面前,全身瑟瑟的士兵,却是在步杀冰寒的气机锁定下脚不能迈,刀不能举。弦响箭发,黑影比弦声更早地掠过我身边,冲着那逃命般仓惶疾驶的战船呼啸而去。
    百步穿杨,例无虚发。我觉得我的双手在颤抖,全身那异样的豪迈张扬,仿佛已回到了无游组纵横驰骋的年代,那般连全身细胞也能感受到自由之风轻吟而颤抖的时光。
    傅君漠也在颤抖,尽管隔了那么远,我还是能清楚感受到。因为他身边已经没有能守护他的士兵了,而他的双手双脚,却因为步杀精神力的牵引而移不动一下,只能赤裸裸地面对那冰寒的惊天一箭,面对生死悬于一线的恐惧绝望。
    “哗——”巨响,划破长空,仿佛裂开风势,夺天地气机的不是一支普通的铁箭,而是那把气吞山河,力压千钧的神刀汲血。手中无刀,心中有刀,于他来说手中是否握有神兵利器已经无关紧要了。凝精神为利剑,化真气为长刀,这便是步杀……此刻的境界。
    箭尖及体直穿,明明听不到铁刃入肉的声音,看不到寒冰真气暴涨的星芒,心却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了。那肉眼难见的寒芒,甚至掩盖了喷涌而出的鲜血,至阳却偏偏至寒。
    傅君漠那重逾百斤的身体,竟被一支细箭拖着生生后退了十几米,他眼中的惊惶、不甘、难以置信统统都沉寂那银光中,只余一抹绝望的死寂。
    “砰——”那声船帆裂帛、船桅倒塌的巨响,终于将众人从震惊中拉扯了回来。然而,还是没有人欢呼,没有人惊叫,甚至连祁国的众将也是一脸惊骇的惨白,只觉今生今世即便是死,也不能与此人为敌。
    三阵杀降,第一阵,傅君漠,死!
    我叹了口气,缓缓转过身来,看向那黑衣黑发的冷颜男子,依旧淡漠的神情,依旧凉薄的气息,仿佛刚刚的惊天动地并非他所为,或者他觉自己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与祈然相视一笑,没有半分阻止,没有一丝不协调,在他迎面走来的时候,伸手;在他擦身而过的时候,击掌。清脆劲节的声音响彻天地,明快默契的笑容沁融淮河。
    这一刻,所有人都仿佛被这种清朗的气息感染了,面露微笑;这一刻,那种不羁,那种潇洒,终于还是深深刻入每个人脑海中,席卷涤荡。
    卫聆风静静地看着夕阳余晖中的我们,眼中露出淡淡的笑容,随即……黯然。
    第16章以命相搏
    回到贸昌城的时候,天色已经沉幕了下来。卫聆风嘱咐我们简单收拾好行装,明日前往雾都城西南面的建业城,准备围攻雾都。三阵杀降第二阵,即将开始。
    “小姐,小姐!”听到这叫声便知只有一个人,我忍不住露出笑容,道,“心慧,怎么了?”
    心慧却是不理会我的好脸色,满面惊惶,呼吸急促,吓了我一跳。只听她带着哭声道:“小姐,洛儿他醒了。可是……可是他不认我,把我赶了出来,还说……还说恨我。呜呜……小姐,我该怎么办?”
    “别急,心慧。”我深吸一口气,牵住她冰凉渗汗的手往心洛住处走去,该面对的总归是要面对的。刚刚其实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却还是忍不住泄气,心洛,你竟是连姐姐都不认了吗?
    门推开去,如有实质的清冷肃杀之气迎面而来。我只是心头微微一震便也罢了,心慧却是因为武功全失而浑身巨颤,面色惨白。
    我暗自叹了口气,默运心法,体息流转,将非冷非热的真气实体化,释放出来与之对抗。我的内力尽管没有心洛那么精纯和高深,却还是微微起到了阻滞的作用,心慧的面色立时好了不少,眼中的悲伤难解之意,却只是比刚刚更甚。
    走进这间布置清雅的房间,挑开竹帘,才终于看到了那抹瘦小清冷的熟悉身影。
    “心洛。”我将叹息尽数吞入口中,低低唤道。
    心洛也不回头托腮端坐在窗前,眉清目秀的稚气小脸面无表情地对着窗外。光从背影看去,会让人误以为,那不过是个陷入青春期烦恼正苦坐凝思的单纯少年,可是只需接触到他那双如寒潭般幽深的金银爽瞳,和嘴角似有若无的冷笑,就知道,这人是决不可小觑的。
    “小姐这回又想了什么说辞来向我道歉呢?”
    清冷的声音传入耳中,我一惊这才回过神来,抬眼瞥见他眼中淡淡的嘲讽,以及……深埋其中的孤寂桀骜,还是忍不住忧伤悔疚。
    我深吸了一口气,面色平静地看着他,开口道:“心洛,和我比一场吧。若是我输了,便任你处置。若是你输了,就原谅心慧。”
    “小姐!!”心慧惊叫了一声,扯住我袖子,一脸的惶急哀伤,几欲哭泣。
    我的手覆上她冰凉的手背,安抚的笑笑,随即望向心洛一脸惊疑的表情,不由笑道:“怎么,怕了吗?”
    心洛金银双色的眼眸闪了闪,冷笑道:“你既知哥哥死了,就该清楚,此刻他所有的功力都已汇聚到了我的身上。别说是你,就是萧祈然,在不用奸计的情况下,也不可能轻易打败我!”
    我看他说起祈然时一脸的愤愤,心里清楚,那天隐翼城中,祈然因为担心我和步杀安危定是用了什么不甚光明正大的手段将他擒住。如此说来,我还真是相当的不自量力。
    我笑笑,说:“不试过又怎么知道呢?既然祈然能用诡计,岂知我就不会用呢?”
    心洛不屑地瞥了我一眼,显然在说,即便你用诡计,又有什么用?
    我不管,从怀中取出一把晶莹剔透的红色玉箫——血箫,单手轻轻往旁一闪,森寒的刀刃便露了出来。我抬头,神色淡漠地说:“这把箫恐怕你不会陌生吧,真正催发冢蛊绝代的血箫。内里的刀刃是祈然命人安上去的,转赠给了我,作为防身之用。”
    心洛眼中异芒闪过,神色凝肃了不少,显示想起了另一把血箫的主人,脸上神色虽仍是淡淡,眼中却有一抹饱经沧桑的痛闪过。
    然而开口时,他的声音依旧是淡淡且冷漠,“小姐决定就在这里比试吗?”
    我苦笑了笑,却不知是为他眼中的痛还是为自己,沉声道:“我的武技擅长近身而战,这点心洛你很清楚,所以空旷的场地,反不如这间小屋来得有利。更何况……若真出了这屋,我们两个恐怕也比不成了。”
    他嘴角一扬,站起身来,手中银光一闪,军刺已然在手。望着我的眼神却越加鄙夷不屑,我知道,他听懂了我的意思,却还是无奈。出了这个屋,若让祈然或步杀知道我不知死活地要与冰凌守护者比斗,估计……
    “小姐,洛儿……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自相残杀呢?”心慧手捂着面颓然坐倒在地上,哭泣道,“为什么……为什么……明明不是都好好的吗?小姐回来了,洛儿也平安无事……”
    滚烫的泪珠从她指缝间溢出,一滴滴洒落在地上,我凝神注视着心洛的一神一思,果然看到他眼中闪过沉痛怀念之情,却迅即敛去,眼中被彻骨的愤恨代替,声音却仍是淡漠地让人寒心:“姐姐,你口中的那个洛儿,早在他亲手杀死哥哥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哭泣声被低低压抑了下来,听在耳中却只觉越加悲戚。我叹了口气,内息流转,浑身真气如有实质从内而外沸腾出来,却是左边温热,右边冰寒,在空中相互倾轧交融,最终融为一体,带着凛冽地气势,缭绕在我周身。我说:“心洛,我们开始吧。”
    心洛眼中微微闪过诧异之色,却也只是一瞬,军刺紧握,身形微晃,他已经向我身边欺进。
    眼看那蔚蓝的瘦小身影已带着千钧之势冲到了眼前,我却不闪不避,举箫横档,只听一声金玉交击的脆响,一股炽热的真气已随着血箫倾入我四肢白骸,经脉仿佛被浸在油锅中烘烤一般,灼热得我痛不欲生,却偏偏有一丝冰寒彻骨的逆流夹杂在这赤热中,侵入我心脉。我很清楚,心洛的杀机是实实在在的,我若任那股寒冰真气渗入心口,那么即使祈然赶来,也不及相救了。
    眼中如有实质的精芒闪过,我咬牙忍受体内时冷时若的煎熬,血箫翻转,以一个匪夷所思的弧度避过他军刺锋芒,点到胸前,却不及体。一股冷热交替的螺旋劲气以血箫为媒介喷薄而出。耳中一声砰然巨响,我只觉胸口一痛,却是全身劲力皆消,两人齐齐飞退出去。
    身体重重撞在墙沿,耳中听到心慧的惊呼。我心中却知这一撞看似严重,却恰恰抵消了我所受的攻击,同时让我有时间缓冲逼出残留在体内的异种真气。胸口一阵气血翻腾,我单手握紧血箫,扶着墙沿勉力站直了身体,暗自调息。
    心洛比我少退了几步,在还没撞到桌沿时就停了下来,可是从他脸上闪现的那一抹艳红,就知道他也不比我好受多少。
    他定定地看着我,金银双色的眼中,惊疑不定,半晌才问:“半个月前,还不堪一击。小姐,你是如何做到的?”
    我将血箫横在胸前,神色淡淡道:“事实上半个月前我就已经能自如运用这种内力了,只是……”我顿了顿,不想说自己是不想拿新参悟的内功心法与他生死相搏,只道,“因为这种内功只适合高手相搏,在对阵万千士兵围攻时,却是徒然缩短自己寿命而已。”
    这话说得倒也是实话。我的内力多来自祈然和步杀,他们两个的真气,一个温热,一个冰寒,虽非冰火不融,却也属于相生相克,所以从前用起来都无法得心应手。而这套冷热螺旋的内力激发,是我在现代无所事事时运转体内真气,不断演练尝试,慢慢凝结出来的。
    虽然使用过后对真元的损耗可能会很大,可是却的确让我有了与一流高手短暂相拼之力。
    我踏前两步,气机牢牢锁定他,两人各自心生警备,杀气四射。我却忽然淡淡问道:“心洛,小迟在临死以前说过些什么?”
    心洛神色明显一震,眼中露出恍惚的神色。我心道,就是此刻!身形如鬼魅般横移纵跃,片刻便已来到他身后,血箫利刃闪着森森寒光削向他如玉颈项。
    “小姐——不要!!”心慧声嘶力竭地惊叫声传来,我却只能充耳不闻。
    心洛嘴角却溢出一丝冷笑,也不见他回身动作,一双白皙的小手已然幻化成无边雪影,向我迎面攻来。我心中一惊,慌忙伸手挡格,只觉手腕剧痛,虽有真气护体,却抵不住那天赋神力。
    转眼间,小小屋里刀光剑影,竹帘剧烈摇晃。我们只拼了二十余招,却是招招凶险,实打实,硬碰硬。眼看自己根本不是他对手,也来不及抢攻,我慌忙撤身飞退,血箫举起抵挡他疾攻而来的掌影。
    就在那一瞬间,他的金银双瞳忽然异芒闪烁,夺人心魄。与洛枫打了那么长时间交道,我自然知道,这是他动用天赋异禀,能力大增的时候,不由心中大骇。
    血箫中忽然生出了无穷的粘力,我飞退后避的身体竟被生生拖了回去。我使劲想甩脱手中像毒蛇般缠住我的血箫,却不得,心中慌乱之下,连护体真气也紊乱了,眼睁睁看着那如影似幻的军刺向我胸口袭来。
    我并没有想过会死在与心洛的决斗中,但即便到了这一刻,却也没有丝毫后悔。心里平和宁静的没有一丝涟漪。不知道为什么,甚至连祈然、步杀都没有想起。双眼缓缓闭上,嘴角却溢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哥哥——”心洛充满了迷惘和心痛的声音传入耳中。
    切肤之痛却没有传来,只听哐一声响,我睁开眼睛,看到了掉落在地上的军刺,看到了惊骇到无法动弹的心慧,还有……一脸痛苦凄惶表情的心洛。
    “哥哥,为什么不躲?呜呜……”心洛忽然跌坐在地上大哭起来,“为什么你不躲开?你明明可以赢的,明明应该是我死的……呜呜……”
    我全身酸软无力,几乎是跌爬着到了心洛身边,紧紧抱住他,柔声道:“没事了!没事了!心洛,一切都过去了!”
    腹上忽然一阵剧痛,然后胸口,腿上都是一阵毫不留情地踢打,我却只咬紧了牙抱住他不放手。心洛一边痛打我,一边歇斯底里地大叫:“我不要你可怜,你滚,滚开啊!哥哥……哥哥他流了那么多血……心洛一直叫一直叫,小姐,救救哥哥吧!小姐,心洛以后会乖乖的,只要你救救哥哥!可是没有人理我,姐姐抛弃我了,小姐抛弃我了,连哥哥也抛弃我了,全世界都抛弃我了!呜呜……”
    “对不起!对不起!心洛!”我紧紧抱住踢打的他,紧紧紧紧抱住,眼泪一滴滴落下来。耳边传来心慧崩溃哭泣的声音,然后她也是狼狈地爬过来,手脚并用爬到我们身边紧紧抱住心洛不住颤抖的身子,再不肯放手。
    哭了良久,终于是哭累了,房中弥漫的都是低低的啜泣声,仿佛刚刚的刀光剑影,只是虚幻。我缓缓站起身来,看着双颊涎泪,却一脸倔强愤恨的心洛,以及抱住他死死不肯松手的心慧。右手慢慢举起,落下,一把薄如蝉翼的匕首自袖口滑出,落到我手中。
    刀锋青扬,我面色冷漠,利刃已经贴在了心洛颈项上,寒光映着白皙的锁骨,异常狰狞。
    “小姐,你做什么?”心慧惊疑地看着我。
    我却不答,眼光只望着心洛,淡淡道:“心洛,你输了。”
    心洛浑身一震,苍白的小脸仰起,神思复杂地看着我。我浅浅一笑,收刀,转身,离去。
    到达门口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回头说了一句:“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啊——”心慧的惊呼声传来。我微微一哂,拉开门走出去,心道:本来还想拼本身实力取胜的,谁知……还是要耍诈,当真丢脸。
    窗外骤然黑暗的夜幕,银沙般的月色,让我忍不住滞了滞,不意外地,看到那抹颀长清俊的身影。
    我诚心地笑笑,道:“果然还是瞒不过你。大概也正因为如此,我才敢这么嚣张。”
    祈然原本蕴怒忧心的面容,听到我的话终于还是忍不住一松,甚为无奈地将我揽进怀里,低声斥责道:“知道刚刚有多危险吗?即便我在窗外,也不一定能即时救下你!”
    “恩,以后不会再轻易涉险了……”我靠着那清新温暖的怀抱,只觉浑身的酸痛和真气枯竭后的疲惫感源源袭来,既然心灵可以松懈,身体可以依靠,又为何不呢?我缓缓闭上眼睛,任凭自己陷入沉沉的昏迷,嘴角却勾起抹淡淡的微笑。
    “唉——”祈然无奈地叹了一息,打横抱起我,往住处走去,耳边传来他渐趋模糊的声音,“每次都做这种毫无诚意的保证……谁让我就是拿你没辙呢……”
    天和1262元年7月25日,因为断绝了后顾之忧,卫聆风和祈然引百万精兵围攻银川雾都,同时大肆清扫屠杀祁、依两国领土内的冰凌地下势力以及尹钥斥候。雾都城内约计困有三十余万尹国士兵,和五万钥国残余势力。至于冰凌在雾都的实力,则仍未探察清楚。
    8月2日,雾都本就储备不多的粮草水源逐渐短缺,雾都城内反尹子恒的声势日渐浩大。甚至有不少尹国将士率众叛变投降,但都于兵变前被秘密斩杀。萧逸飞利用冰凌势力,终通过重重关卡,向尹国传递求援信息。
    9月,雾都城内粮草断绝,饿殍死尸铺街,城内兵将已无再战之力,只待破城。卫聆风却于此时放缓了攻城的节奏。9月12日,尹国援兵突破银川边境防线赶来救主,却在淮河主流受阻。卫聆风不知如何从我留给他的战略中演绎而出,让人捉了几百只云雀,饿其一日一夜。在尹国援兵到达淮河长桥时,命人放飞口衔火种的云雀,飞入粮草辎重间。是时,天虽不再炎热,却渐趋干燥,火借风势,席卷天地,哀嚎之声响遍淮河。最终,大桥断裂,多数兵士都跌落湍急的淮河主流中,被冲了个四散。侥幸逃生的几批人马,也被一旁埋伏的祁军尽皆降服,无路可逃。9月13日凌晨,大火终于熄灭,尹国近四十万的援军,几乎全军覆没。
    天和1262元年9月22日,尹子恒终于无法再忍受这种猫捉老鼠式的羞辱,出城投降,却又暴起发难,岂料卫聆风早有准备,伏兵尽出,尹子恒与尹国几百人被十万精兵团团围住,生死不由己,雾都简单被夺。
    混战未起,尹子恒听信尹天雪的话,欲要擒杀同在战场的我,威胁卫聆风,以求侥幸逃脱。却被在我身边寸步未离的步杀,一刀斩杀。其刀之烈,其势之强,让所见之人,无不心生凛然,不敢逾越半步。连感慨这一国之君,竟如此窝囊地死在战地,也一时忘记了。
    当时,恐怕没有人会想到。尹国、钥国、两代君王,竟都死在一个人之手,这是何等的骇然?是以,当有人开始意识到这一点时,除了感叹命运的神奇外,步杀这个名字,更是成为了天和大陆不朽的战神传奇,甚至一种禁忌,一种……强大到人神共骇的禁忌。
    只是,第二天,潜伏在尹国的斥候便传来一代名妓苏婉柔自缢身死的消息,还是让人忍不住神伤遗憾。
    尹子恒被杀,尹天雪被生擒。尹天雪在混战开始前便假扮成侍女模样,由印月保护下欲要突破重围,却被早已守株待兔的成忧拦阻,印月为保护尹天雪身死。
    尹天雪性子倒也刚烈,在被成忧擒住时,就欲服毒自尽,成忧却仿佛早知道了她的伎俩,点穴,击昏,毫不犹豫地带走。我本想拦住他,却被他冷冷地回绝说:“皇上指明要生擒这个人。”
    短短三个月不到,卫聆风和祈然几乎歼灭了钥国和尹国所有的精锐。虽然到此刻为止仍未找到萧逸飞,可是,也足够让天和大陆所有人对这两个年轻的统帅,望之生畏,闻声胆寒。
    事实上,萧逸飞没能在卫聆风孤立无援的时候彻底困死他,就已经输了整个战局了。正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而后生,一旦让卫聆风脱出了那桎梏他的牢笼,再加上祈然和依国的援助,其势便如出闸的猛虎,潜水的蛟龙,势如破竹,锐不可当,天下再无人能湮其锋。
    三阵杀降,第二阵,尹子恒,死!
    第17章决胜冰凌
    “皇上驾到——”
    原本阴湿昏黑的地牢中忽然火光大亮。尹天雪抬起疲惫的眼眸,望向那忽然灯火通明的石道。一抹明黄的身影,在刺痛她双眼的火光中,缓步走来,俊秀的面容,逼人的贵气,一时间连这个最污糟的地牢也仿佛明亮雍容的几分。
    他在自己面前站定,悠然含笑的嘴角微微扬起,语调出奇地温和,竟让尹天雪生出他会善待自己的错觉。他说:“朕没兴趣跟她耗,喂她服下吧。”
    左右应了声是,然后尹天雪看到两个形状粗犷的大汉,手中提了酒壶,往自己这个方向走来。他们的面容明明异常平静冷漠,可是尹天雪却仿佛看到了他们嘴角狰狞淫亵的笑。这一刻,她突然想起自己喂那贱女人服下的药,这一刻,她忽然想通了,为什么这个帝王要纡尊降贵地来地牢探视自己。一切……皆是为了报复,替那个女人所做的报复!
    她开始惊恐地大叫,抿唇咬牙,她不能,她绝对不要变成那种……然而,药还是被灌了下去,顺着她纤细的喉咙渗入腹中,缓缓向她叙说着一种名为绝望的滋味。
    “咳咳……”尹天雪鼻涕眼泪流了满面,原本清丽无双的面容早已变得狰狞,她抬起头狠狠地瞪向那个由始至终都淡笑看她挣扎痛苦的男子,一时间心里被不甘愤恨和嫉妒充斥到疯狂,她沙哑着喉咙大喊,甚至忘了恐惧:“那个贱女人到底有什么好?!她明明……”
    卫聆风眉头微微一皱,眼中露出森寒的杀机,紧接着尹天雪只觉颊边剧痛,已被身边的人狠狠掴了一巴掌。卫聆风退后几步,弯身坐入早准备好的雕花木椅中,神色淡淡地道:“葛神医,细细说下这药的功效吧。”
    “是……是,皇上!”尹天雪这才注意到,卫聆风身边还站了个青布长衫,头戴毡帽的老者,此时正满面大汗地躬身道,“此药名为‘心火焚身’,是民间流行最恶毒的春药之一。此药原为世族大家中,用来惩戒善妒心狠的妻妾,一旦心起恶念便会行为失常,状似疯癫。后……后有人发现此药中多为春药成分,便稍稍改良了配方,成为……最厉害的春药。”
    尹天雪能感觉到自己全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淌入腹中的那药,仿佛一只只细小的毒虫,钻入她五脏六腑啃咬噬啮。她很想问,此药到底如何厉害法,可是除了呻吟,却吐不出一句话。
    卫聆风冷冷一笑,道:“继续说下去。”
    毡帽老者回头撇了尹天雪一眼,那明明没有一丝恶意反充满怜悯的眼神,却让尹天雪全身如堕冰窖。只听他继续道:“此药在服下后两个时辰内便会发作,除非与人交合,否则便生不如死。尤其,中毒之人若心情激荡,药效发作便会更快更烈。但……此药的狠毒并非因此,而是,服下心火焚身的人,即便是使用了男女采补之术,也不能将体内淫毒尽去。每隔十二个时辰,或者中毒者心绪紊乱时,此药都会再度发作,直至……在交合中……脱阴而死……”
    “啊啊啊——————!!”地牢里发出一声凄厉的女子尖叫声,随即是嚎啕大哭。
    尹天雪不顾身上会磨破她滑嫩肌肤的铁撩,跌爬到卫聆风面前,抱住他的脚哭喊道:“皇上!皇上!求求你饶了我吧!我……我愿意给那个贱……不,我愿意给娘娘下跪道歉!求求你放过我吧……呜……”
    身体被蛮横地拖离卫聆风脚下,尹天雪只觉浑身一痛,已经如破布般被扔在了一角。
    卫聆风神色淡漠地拂了拂袍角,嘴角噙着悠然地冷笑,抬起头来望向震惊的毡帽老者,道:“葛神医,都说完了吗?”
    “没,没有!”毡帽老者不知怎地心中生出无比的恐惧,双膝一软竟跪了下去,颤声道,“此……此药根本无法可解……”
    直到此刻,卫聆风脸上才终于露出抹满意的笑容,起身,漫不经心地向身后侍卫命令道:“没朕的吩咐,不许让她死了。”
    “是!皇上。”
    “皇上——!皇上————!!求求你,求求你饶了我……”
    尹天雪的惨叫声声传来,卫聆风的脚步忍不住顿了顿,转身缓缓踱到她面前,双手负后淡淡道:“你是否在想,即便是无解的毒药,祈然多半也会有医治的办法?”
    尹天雪一惊,一身的狼狈,瑟瑟发抖的四肢,都抵不过她眼中的恐慌。
    卫聆风身体倾前了几分,俊秀无匹的脸上挂起恶魔般邪魅却灿烂的笑容,沉声道:“你却不知,祈然想的招,多半会比朕更狠。”
    脸上的笑容倏然转浅,卫聆风直起身,冷冷道:“她当日所受的痛苦和屈辱,今日,朕便要你千百倍地偿还给她!”
    “她不爱你——!!哈哈…………”尹天雪颓然坐倒在地,忽然看着那逐渐走远的身影,疯狂大笑起来,直笑到披散的发丝乱颤,嘴角溢出血丝,她歇斯底里地大吼,“她根本就不爱你,你跟我一样可怜……哈哈……呜呜……杀了我吧!卫聆风……求求你让我死吧!”
    卫聆风身形没有片刻地停顿,缓步拾阶而上,仿似对身后的话音充耳不闻。唯有嘴角那抹淡淡却忧伤的笑容,越加灿烂……幽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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