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京的时候，我认识了芸。芸是非常有韵味的女子，非常甜美而锐利的眼睛，头脑聪明但是时常保持沉默。我们之间有共同之处。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感觉非常轻松，因为不用浪费口舌。
     那时候我在南京一家律师事务所工作，芸是一家私企的法律顾问，算是同行。她所在的公司和其它公司发生了财政纠纷，我受委托和她进行商谈。非常专业的谈吐，然而是漫不经心的眼神。第一次见面，彼此都不拘束，非常激烈地争论，面红耳赤。无法达成共识。但是谈判的时间过后，她率先伸出手来，我请你喝咖啡。我怔了一下，瞬间微笑，那么太平北路的怎么样。好，相视而笑。
     为什么会请我，看得出来，你不是一个会经常对别人产生好感的人。
     那么你算是一个例外。只是直觉感觉我们会谈得来。
     是吗。
     的确如此。你相信吗？看到一个人的第一眼你就会知道他会不会成为你的朋友或是情人，我相信这种直觉。
     我相信。人们对于和自己命运有关的人通常会有预感。
     那么你是和我同样聪明的女子。
     我看着她微笑。
     认识的过程就是这样。非常简单。
     委托我的公司和她的公司最终还是闹上了法庭。我和芸仍然保持联系。有时候出去吃饭，有时候逛街，也有时候是在夜晚的立交桥上站着谈话，看着脚下的车流汹涌而过。公司的事情不会干扰我们的私人生活。
     感觉这是份奇怪的工作，有的时候在为正义奔走，有的时候为了罪人辩白。到底是在作些什么呢。
     不要考虑这么多。芸点上一根烟，抬起头吐出一个个烟圈。这是个很多人羡慕的职业。有的人感谢我们，有的人恨之入骨，我们只是以此谋生，就是这么简单。
     你说得有道理。有的时候我会莫明其妙地被一些事情困惑，下一秒钟就会觉得这些事都无关紧要。
     空虚的时候会对身边的许多琐碎事情关心，有事情可做的时候就会变得清醒。
     和芸的谈话经常就是说着说着就不知所云。然后就不再继续，各自回家。
     在家的时候，通常是深夜坐在电脑前写一些莫明其妙的文字，然后睡觉，第二天带着红肿的眼睛去上班。因为经常有些奇怪的想法无从和别人说起。这台冰冷的机器带给我的安慰更甚过于一个人。
     工作是及其枯燥乏味的，每天和许多人打交道，他们因为突如其来的官司而萎靡不振，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律师的身上，因而常常要耐心地听他们一遍一遍地讲事情的经过，直到彼此都失去耐心。唯一的好处是有一些自由的时间。因为搜集法庭证据的原因，经常在外面奔波，看着忙碌的人群和身在其中的自己，感觉非常有趣。另外，它能使我有足够的钱出去逛商场、喝咖啡。像我和芸这样的外地女子，如果没有这样的工作，就只能流落街头。大学的四年救了我的命，虽然那四年里我并不快乐。
     快到元旦的时候和芸出去泡吧，整夜在酒吧里大声谈笑，喝酒。还有芸的一个朋友，叫辰，非常年轻而干净的男人，很会打扮自己，看得出来受过非常良好的教育，但是眼里有凛冽的光芒。喝酒的时候习惯性地眯起眼睛，是个有魅力的男子，但不会轻易动心，这是我在心里下的评语。
     那晚是第一次见芸喝醉。完全失去了平日的矜持冷漠和一贯良好的素养，把酒杯摔在地上，嘻嘻地笑着。酒吧里人很多，没有人注意。辰和我在两边扶着她，结了账出了酒吧。这时候已经是清晨。拦了一辆出租车。到××小区，辰低下头告诉司机。麻烦你送她回家，早上公司还有例会。辰转向我。好。
     摇开了车窗，芸说过她有轻微的晕车症状。到了小区门前，按照辰告诉的住址送她上了楼，从她皮包里拿出钥匙开门，扶她进去。非常凌乱的房间，床上地下都是法律方面的书籍，还有小说，衣服，香水，鞋子······很难在其中穿行。装潢非常特立独行，极其突兀的色彩搭配。和我之前料想的相同。把她的东西扔到一边，扶她躺下，打开她的冰箱冲了杯柠檬水放在床头柜上，留了张字条。转身下楼。
     今天是要为一个母亲追讨孩子的抚养权。在法庭上看着那个歇斯底里的女人和她的前夫，突然就觉得悲哀。婚姻的失败已经让她完全失去了理智，那个男人请来的律师在那一直喋喋不休地说父亲更有经济实力去抚养这个孩子。那个女人的确没有这个能力。接这个案子只是由于公司的指派。事实上，她不具备承担两个人生活费用的能力。
     我的委托人三次因为无休止地尖叫被法官警告。最后的判决是由那个男人抚养他们的孩子。预料中的结局。虽然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那个女人是彻底地绝望了。这场官司她已经连续打了三年，抛弃了工作只为了孩子。没有收入来源。在法庭上的穿着破旧不堪。所有的钱都被用来请律师。那个六岁的孩子和男人一起走出法庭的时候没有看她。显然对于三岁以前的事情并无多少记忆。
     当晚和芸吃饭的时候我对她讲了这些。
     你看，有时候你把一个人当作生命的支柱，但是他并不知道你的存在。她说。
     不错，我们身在其中，总是忽略有些支柱必然要坍塌。
     比如说？
     爱情。
     她沉默。
     我知道你喜欢辰，看得出来。但是他不是普通男子，你该知道。你对他没有抵抗力，所以无论怎样，受伤的都是你。而且我看得出来，他并不爱你。
     不要说了，她烦躁地放下手里的茶杯。杯子和桌子清脆的碰撞声在本来就很安静的小店里显得刺耳。有人的目光看向这边。
     我没有理会。遇到了这样有杀伤力的男人，爱或不爱都已经是万劫不复。但是为了保留一点自尊，你该选择后者。
     她看着我。你说的对。但是在自己的问题上，我们总是失去理智。
     所以才更加可怕。
     那是我们认识以来最激烈的一次谈话。有关于私人的生活。
    
     出差去北京的时候，在会议上碰见辰。一样的英俊不羁。
     好久不见。他先走过来打招呼。
     芸如何。我单刀直入地问他。
     我们并不适合。他似乎对我的问题并不惊讶。
     我微微一笑。这是个太聪明的男人，所以不适合托付终生。因为永远有所保留。
    
     回去的时候，家里的座机上有未接的来电。是芸。晚上打回去，芸的声音略微沙哑，但是听得出精神不错。
     出差回来了，一起吃顿饭吧，就当接风了。有没有遇见什么特别的事情。
     有。如果碰见辰算是的话。
     那段有片刻的沉默。我决定忘了他。
     你还爱他吗。
     这已经不重要了。既然已经决定放弃。
     那么七点百货大楼门前见。
     我们同时放下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