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六章,是我求之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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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有意识,耳边的轰隆声不断响起,孟温眨巴着眼,动手去摸自己的眼皮子,一再确认他到底是睁眼还是闭眼。
以为自己瞎了,胡乱去摸身周的东西,无论是身前还是身后,他的手只能伸到半截宽的地方,他被困在一个窄小的长形箱子里,两指一扣响,显然是木质……
“长形箱子……”这个孟温可是熟悉得很,希望不是他所认识的那种东西。
咕噜声一响起,孟温整个身子就跟着晃动,听这动静显然是在车上,他的脑壳疼得要命,想转个身调整个体位都有点困难,突然一声巨响震得他再一次失去意识。
等再一次恢复平静,他的视线已经变得明亮,不等他松口气,更让他紧张的氛围来袭,重点不是谁出现了,而是那些人话里的内容。
“听说这村寨有急需要死人的人家,这路上病死,模样倒是俊俏,这人生前人品好啊,家里人哭得抽不过气啦。”尖细的男声越靠越近,孟温两眼紧闭,吓得不敢动弹。
死人?
江豚死了?
他也没有听到一声熟悉的人声,刚才的粗略一瞥,看到那古朴屋梁就知道他们远离原来的城市了。
“遇到这种日子算是缘分,不久前还活蹦乱跳的人说没就没了,家里苦,当是尽一份孝,看着白净的脸蛋儿,还是热乎的,太可惜了。”
尖细的男声挤着眼泪又回到和他谈话的几个村民边上,“可得好好待我的大侄儿,我先离开这个伤心地了。”
这戏份还真多,孟温在心里嘀咕,由于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不敢动弹,半个身子都麻了。
直到整个屋子变得安静下来,一点一点挪动这两条腿和两只手,缓缓坐直身子,从头上摸向脚底,确认自己没有受伤。
“黑心肠的玩意儿,把我带到这什么鬼地方来了。”张望着这间古朴的屋子,入目惊得他倒吸口凉气,“我说怎么有股熟悉的气味……”
“好家伙,以为死的人是江豚,原来死的是我。”
香烛纸钱的烟熏味在整个屋子弥漫散开,孟温打小闻着这股味儿长大,并不排斥这股味儿,反倒有种亲切感,像是回到家的感觉。
不同于他家的是,屋子的正中间摆放着一口黑漆棺材,棺材的正前方设着一张长桌为灵堂,灵堂之上香火正烧得旺。
孟温不是没见过死人,他只想确认棺材里躺着的是什么人,走一步,紧握着手又再往后退。
“傻了我。”这种事用不着他亲眼去看,好在他的小布包安然挂在他的身上,法器在手单手一挥,一个穿着嫁衣的年轻女人从屋外飘了进来。
“新魂,这是你的头七,也是你托付你的家人这么做的?”孟温回身看自己不久前身躺的木板箱子,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误认为他死了的,竟把他带来这里娶一个死人。
“我死了有三天,我的家人心疼我年纪轻轻就死了,想赶在我头七之前给我办一桩婚事,我一直在屋外等候,没想到等来的是一个活人。”
是活人就算了,还能看到她。
她在灵堂等了三天,没有遇到过一个法师是能看到她的,今天带来了一个刚死去的年轻男人,说是她未来的丈夫,没看到魂体以为是不愿和她结婚,让她欣喜了一阵,没想竟是个活人。
“我没有要求他们这么做,这一定是误会。”女人走到孟温跟前向他求饶,哭求他不要追究她家人的责任,“他们不知道你还活着,他们不可能会去做违法的事,你可以离开这里,求求你不要报警。”
听女人的谈吐不像是一般的村妇,年龄看着更是比他还要小,“你是病死?”
女人点头,解释了她的家人为什么这么做的缘故,“他们被欺骗了,请你走吧,趁大家还没回来之前。”
孟温再是可疑,也确实不敢再久留,在这里他人生地不熟,跳出个巴掌高的门槛就不知道哪里跟哪里,晕头转向间听到阵阵人声走近,想逃还是被人们碰了个正面。
认识孟温的人没几个,但见过这个“死人”的有两个,看到青天白日站在他们跟前的孟温,两个见过孟温的人吓得一阵尖叫,其中一个更是吓得左腿绊上右腿,坐在地上惊恐地使劲蹬着腿往后退。
一群人个个头顶发白,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孟温也不想和他们动粗,解决这些人的方法对他来说简单。
拿出他的江湖大套路,换了另一张嘴脸,故作老成和神秘的姿态,手里还拿着他的法器,“好大的胆子,我一介天师也敢拿来配阴婚,我就是死了,可有问过我的同意?”
不明所以的其他七八个人看到地上尖叫的两个人,又再听孟温的一派胡言,有人大胆猜测,“死人复活了?”
这一开口吓得所有人纷纷后退,有人更是拔腿跑路,但是把活人当死人送来这事是大事,有胆大冷静的还是上前打听了孟温的情况。
“你一个小伙子是鬼上身了?”他们什么天师啊、真人啊、大师之类的见得多了,还是第一回看到像孟温这么年轻的,不大相信孟温所说的话,都怀疑他是拿了昨晚大师做法事的道具来忽悠他们。
“你家小女庆元氏病死他乡,你们明知她有先天的心脏疾病,却一再反对她的意愿,就连死了还逼迫她结婚,让她头七也不能安心地离开,你们就不能问问她的真心?”
人是从外地带回来的,死的时候说是旧疾复发,他们都不知道是什么病就死了,忙把人带回来办丧事,因当地的习俗办了一桩喜丧。
眼前这个自称天师的人是天刚亮被人抬进来的,就算打听也只能知道棺材中的人名,居然连死因和这家人的矛盾都知道,忙下跪向孟温求饶。
孟温一见这阵仗,吓得两腿一屈直跪下,“折寿啊,我年纪比你们小,都起身。”
晌午一到,来吃席的一众老小看到死人复活吓得纷纷逃离,只剩下几个胆子比较大的老人家好吃好喝供着。
孟温不知道他昏睡了几天,只知道他醒来之后被这番闹腾,肚子已经饿得胃里开始反酸,正巧到了饭点,本来布置了十几桌的菜,因为看到孟温这个死人复活,最后只齐聚不到两张桌子的人数,孟温就独占了一桌。
他本就不挑食,这丧事的席吃的还是硬菜,要了一锅冒尖儿的饭,大口大口往嘴里扒,第一口差点没把他自己给咽死。
拍着胸脯端上汤盆猛灌了一口汤,这气才又缓缓续上。
几个胆小又好奇的人趴着门框在外头瞅着屋里在吃饭的年轻男人,“今早那棺材板板里躺的不是他,听说他被鬼上身了,饭吃得这么凶,看来是只饿死鬼。”
“我听隔壁镇上的大师说过,这被鬼上身的人只要还了他的愿自然就会离开,咱们好吃好喝供着,指不定妹儿头七过后完婚就会走。”
“这可不是普通的鬼啊,听说还懂些什么东西,生前也是个天师,那妹儿的家里事他都知道。”
“真有这事?”
“不然哥儿几个干嘛在屋外干瞅不敢进去,听说神乎得很,对上你的两只眼就能说中你的心事。”
人死了也有三天,外亲这会儿才迟迟到来,一伙老小提着大大小小的布包走来,远远就见办丧事的人家大院门外站着一群人,这会儿正是吃席的时间,不在里屋吃饭尽在外头咬耳朵。
一个老妇人从人群中快步冲向大院门,听到脚步声,几个围观的人避开一条道儿让老妇人进去。
老妇人一踏进大院门,入眼就是一座简陋灵堂,牌位上写有庆元氏,却没有一张像。
老妇人不愿去相信,没看到人像,她觉得还有一念希望,直冲进里屋,黑漆棺材没有盖棺,躺在棺中的人白布盖住了脸,身穿嫁衣。
“我的妹儿啊。”老妇人不敢去掀那条白布,颤抖的手抚摸着棺材边缘,泪水如雨水滴落在地和沙尘融合烙下了一个个印记。
屋外,一口扣肉就着白米饭塞进嘴里的孟温,嘴巴合上还没来得及咀嚼,里屋传来女人的哭喊声分走了他的心。
放下手里的碗筷,边走边嚼动嘴里的食物,站在屋外观望那哭得脚都站不住的老妇人。
屋外也没个人走进来拦着,由着老妇人哭喊,这样的场面他也不是没见过,但一般都是闹鬼了才会找上他,像这样的还是第一回碰到。
而去世只有三天的女孩儿一直伴在老妇人身旁跟着哭泣,似乎,她的家人都没有对她多上心,只有这个老妇人。
“妹儿啊,你怎么没说一声就走了,连张相都没有,叫我怎么来念想你啊,好狠的心啊。”
“遗相……”孟温经老妇人提醒才发现这灵堂中只有牌位,没有女孩儿的遗相。
刚醒来不到两个小时的孟温还没到附近走动,并不清楚这村寨的条件如何,总不能连身份证都没有吧,看女孩儿的谈吐一定是读过书的人,文化再低就是小学也有证件照了吧。
居然连张相都没有,这太奇怪了。
正疑惑,突感腹上一阵绞痛,孟温捂着肚子向另一桌吃席的人问洗手间的位置,一到地儿发现这里的建筑陈设不仅古朴,连上厕所的地方都是典型的茅房,在外打量了一番很怀疑这是摆设,还是真的能用。
咕噜一声响,就是一个坑他也不敢多想了,关上木板门解决他的人生大事,完了还牺牲在赌场装大款那儿买的高级手帕。
“肉疼得紧,还想找个机会卖了的。”略有点遗憾,只当是自己的金臀升值了。
厕所也不用冲,底下就是一个坑。
哪儿也不是个好去处,总有无数只眼睛盯着他看,只有这茅房能暂时让他松口气,想想自己接下来的打算。
也不知道这个村寨是什么地方,特别是那几个年纪大的人,身上穿的衣服古里古气,类似于苗寨的少数民族服饰,又像是影楼装,“这是请了帮唱戏的?”
话出口,茅房后头叽喳声不断,踮起脚尖一探,原来是几个中年女人在嘴碎这家子的话。
“那妹儿只有这外婆会念想她,太可怜了。”
“可怜个屁,这会儿才知道谁的心里有她,学人家私奔,病死只有她回来了。”
“哟……瞧你这话说的,她打小的婚约,去读书长见识了,自然就看不上眼了,何况人家的婚约对象不喜欢她,早早搞大了别的姑娘家的肚子,人家还能上赶着贴上门不成?”
“太可怜了,打出生就给她订亲,连死了还要给她安排这么个婚事。”
“大师说了是喜丧,她弟弟的女人肚子快显形了,这当姐的不能阻拦弟弟的婚事。”
孟温越听越觉得离了个大谱,回到灵堂,那老妇人的哭声已经停止,屋外的老小也吃好了饭,都在一块谈论今天发生的事,见孟温出现,一个个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直走进里屋,孟温给女孩儿上了柱香,盘坐在地,低声问她,“那个男人为什么不被认可?”
“在我们这里出生的女人,出生就会被订亲,即使之后毁婚或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你结婚的对象只能是家里的长辈所安排的。”
“他为什么不来送你?”孟温觉得人都死了,总不能连看都不让看一眼吧,毕竟是病死的。
“我们村寨排外严重,外来人想要进入,除非由本村人带进来。”
“?”孟温一直觉得他的家乡就很奇特了,没想到还有更奇怪的地方,“你们这里一年之间不会有警察或是公务人员来排查什么问题吗?”
“有,村寨的人有村寨的规矩,但只要不犯法,他们一般不会阻拦,也无法阻拦。”
还以为真那么死板,看来还有得救。
“你外婆看不到你最后一眼,为什么灵堂上连张相都没有?”
“两年前我离开家乡,烧光了所有关于我的东西,我怕他们会四处打听寻找我。”
“那你为什么最后还是回来了?”那么不想回到这个让她痛苦的地方,死后解脱了,为什么又让自己困在这里。
“我想我的外婆了,至少,在这里有个爱我的亲人。”她也知道她的爱人最后会别娶他人,哪怕他们过去有多相爱,“我不能让我外婆失望,我心里有她,我想看她最后一眼再走。”
“需要我送你一程吗?”孟温觉得他很快就会离开了,担心她会因这家子受到刺激化为厉鬼,总觉得趁早送她走比较好。
得到一个点头,孟温布置道具,为她送上一程。
向屋外记账的老头儿借了一张纸一只笔,描描绘绘十五分钟,一张犹如立体般的画像浮现在人前,引得所有人围观。
孟温把画给了女孩儿的外婆,外婆看到画中人,捂着眼睛又再一声嚎叫痛哭。
孟温轻拍老妇人的肩膀安慰她,“请节哀。您的宝贝孙女走前烧光了所有关于她的东西,让您没一点可以记挂的东西,她在最后一直念想您老人家,因为您她才回来的,她不想让您失望。”
听了孟温的话,在场的各位更是把他当成了真天师,更是有人苦求他帮他们画一张过世老伴或是儿女的像。
孟温苦恼,他没看到的东西怎么可能凭空就能画出来,被纠缠了好一阵,最后只帮几个还存在的魂体画下遗相,并嘱托几句遗言。
主家大院内,天正浮起鱼肚白,白胜的二老婆冲入白胜的房间一阵哭诉,“我们嫒儿有什么闪失,我也不活了,他可是嫒儿的大哥,他怎么能这么对自己的妹妹。”
第一时间,白胜向半山别院打听白冬絮的位置,听到半山别院的接线员说想见白冬絮一面得预约,气得说话都不利索了,白胜指着自己的脸痛骂转接电话的接线员,“我是他的父亲,见他一面聊几句话还得预约。”
“不好意思白胜先生,白冬絮先生事务繁忙,无法确定他具体所在的位置,保护系统暂时没有录入他的信息,所以您想见他得预约一下时间,等他回来了,一定会第一时间告知给您。”
白胜没等接线员再往下说,挂断电话在那干瞪眼。
二老婆知道白胜受气了,站在一旁也不敢再发话,只能默默擦着眼泪,等白胜气消。
整个夜晚都在沙塔处理赌场的事,白冬絮和警方交接事务,拿上和东边的契约交给白冬青。
一夜没有合上眼,坐在车上接到半山别院的来电,说是白胜找他。
不用想也知道是因为白冬嫒的事,孟温和江豚已经知道大概的去向,警方已经联系人前去救援。
白冬絮刚下车来到最近的酒店,并把位置告知给白胜,不出半小时白胜坐着轮椅来到会客厅。
一见到人,白胜总是免不了一副父亲的嘴脸来要求白冬絮,请求白冬絮放过白冬嫒,“她是你的妹妹,你就真的非得这么冷血,连自己的家人都不放过。”
白冬絮不想再因这些事而打乱自己的情绪,当下最为重要的是他的人危险在即,他无法为别人的行为背后收拾所剩的残局。
特别是白胜的话更是让他觉得可笑,“说完了?我现在需要休息,如果没有别的话,请您离开。”
他自己也是好奇,为什么偏偏这时候警方的人会发现赌场这个问题,还是在他的人潜入之后发生的,偏巧孟温和江豚又成了这个案子一直苦寻无果的最佳证据。
“我知道,我对你不好,没有尽到父亲的职责,算是我求你,求你放过媛儿,她的孩子还小,他们不能没有妈妈。”白胜总算肯低下头,叹气间眼睛看着窗外的薄云。
“你们都是我的孩子,为什么就不能和睦相处,你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我把瑰王的位子交给你,不是让你这么对待你的亲弟妹。”
“我向你保证,媛儿永远不会和你争取瑰王的任何东西,她毕竟嫁了人,瑰王的事业不可能会流到他人的手上,瑰王永远都会是你的。”
白胜的眼里始终没有白冬絮这个人,也看不到白冬絮脸上的疲惫。
这些年一路走来,白冬絮不曾去追究,也懒理白胜的所做所为,他白胜爱谁恨谁与他无关,他也从不在意,更从不在白胜的身上抱有希望。
像当年一样,白胜无奈于现实,以为自己命不久矣,却不得不为自己找一个接班人,而这个接班人必须且有相应的能力,又能受他所控制。
在当时,他就是最好的人选。
一如既往,白胜从来不会正视他,只会冷眼相待,无情地剥夺他的一切,把他所不喜欢的东西全强压在他身上。
他解决不了的麻烦都推给了他,现在居然还想以父亲的名义,求他放过他的宝贝孩子。
真是可笑……
白冬絮永远都无法理解,白胜为什么会如此理直气壮地认为,他会像他一样看重瑰王,要不是他身上的担子太重,他怎么会不想就此放下。
当初又是谁拿他的弟弟妹妹当借口,让他照顾好他们。
他既然接手了,就没有轻易甩手的道理,就是因为他得为所有的人们负责,任何人都不能破坏他所计划的美好愿景。
他总有一天,一定会脱离瑰王这个家族,去过他想过的生活。
他不会像白胜一样贪心,什么都想得到,什么都不舍得放下。
而他也不会再像年幼时一样难过,他在情感上已变得麻木。
他的父亲,会把慈祥关爱的目光投在他的任何一个孩子身上,却永远都是避开他的。
他不敢直视他,因为他有一个特殊的孩子,一个让他觉得害怕、恐惧的孩子。
白冬絮盯着白胜的视线所投去的方向,一步步向他迈去。
因为他的靠近,面色逐渐变得煞白的白胜抓紧把手,视线下移,不敢抬头。
白冬絮走到他身边,蹲下身,冷笑地轻嗤,眼神直逼白胜的视线,“是你求我的,把我困在这个牢笼里的人是你,脱离瑰王这道枷锁,是我求之不得的。”
“谁都可以恨我,谁都可以向我捅刀子,我也会不计后果以牙还牙,这是你的报应。”
白胜抓住把手的手捏出了一把汗水,目光躲闪开,不敢再去直视白冬絮的视线,转投向地面。
他从未正眼看过白冬絮的脸,更不用说是直视他的眼,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一直使唤的孩子气场强大得让他生有怯意。
那一刻白胜知道,白冬絮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任由他操控摆布的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