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交接班后，肖队长坐在办公室木椅上喝茶，皮笑肉不笑地说：“老乔，这两天我看过法律法规方面的书，也咨询过有关人士，公司这次处罚无可非议，只是偏重了点。我们有岗位工资，多罚一百两百免强说得过去，对你明显罚多了，门岗责任大不错，充其量只能是两百三百，为何加重处罚你？哑巴吃饺子——心中有数。因为你是老员工，工资
    最高，是重点控制对象。”
    “噢，贼东西，真够狠的！”问题相当严重，乔望春心里不是个滋味，直挺挺站立，嘴巴上忽明忽暗的烟头，映着清癯的脸，映着额头两道阔而浅的皱纹，映着胡子拉碴的下巴。那对又大又薄的招风耳，洞察秋毫，静等下文。
    保安队长传道授业，晓通世事的语气，倒有几分真诚，“现在招一名新员工，试用期每月只有一千八百元，干完三四年也才两千三，而你的基本工资、工龄工资，加起来达二千七百多，老板个个精明会算账，优胜劣汰人之常情。原来的郑队长有资历有关系，李华林是本小区业主，都应该关照，但年龄到了，老板多掏钱，轮到谁都不高兴，并且，退休人员不具有法律意义上的劳动者资格。如果按有关政策，将老员工全部清退，人员多影响不好，要付很大一笔费用，公司哪里敢贸然行事。所以，因人而异，变相下手，敲山震虎，逼迫自己离职下岗，为最佳方案。往后你们多留神一点，莫让人家抓住辫子。”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带队的班长已有七年多工龄，忧心忡忡地接过话，“队长一语破的，讲得合情合理，现实的确如此，退休人员返岗，出了事故，某些单位甚至不赔偿。我有位朋友在沿海码头工作了十年，工资达到七千多元，去年担任组长期间出了安全事故，给公司造成巨大损失，老板以此为由将他的工资降到四千多，回到五年前的水平，可那不是他的主要责任呀。世上财主一样狠，打工崽想私企老板的工龄工资，没那么容易，老员工到处难混啊！”
    乔望春耷拉着头，发黄的眼珠，黯然神伤，“兴越有钱的老板越聚财，打工的不过日子，富人吃肉会享受，穷人吃菜也要活命哦。后生小伙子受欢迎，受重视，年纪大不是人，当保安要啥功夫本领，我比哪一个差？”
    肖队长坐久了，换了个姿势，右脚盘在左膝盖上，抱着壮实的小腿肚子，悠然自得，“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上，为何人们削尖脑袋进国企，考公务员，因为国营单位有保障，工作时间越久，福利待遇越好。而私营老板很大一部分背信弃义，喜欢玩卸磨杀驴的鬼把戏，他们的诚信和良心似乎被狗叼走了，有的只是最大化利益。固此，你们两位工龄长的要特别注意，若再出现此类问题，我估计惩罚将更加严厉。不过，你们可以到劳动行政部门起诉、维权，甚至可以请求法律援助。我保持中立，不支持，也不反对。”
    领导识时务懂政策，能开诚布公讲这番话，算有良知有担当。人心隔肚皮，见外不见里，他是扇阴风点鬼火，老板派来的马前卒，还是被罚款心里不平衡，讨口气试人心？起诉、维权、请求法律援助，外地老头子两眼一抹黑，鸡毛蒜皮的事，花费也许比罚款还多，巨人时而蔫巴脑袋，时而将头摇得像拨浪鼓，稍纵即逝的幻想，扼杀在萌芽状态中。尽管寇长青的公司有监事会、董事会，全是聋子的耳朵——做摆设，只要稍大的问题，只要涉及到金钱利益，无不是寇长青独断专行，一锤定音。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乔望春知道自己触犯公司《员工手册》规章制度，自认倒霉，接受罚款。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巨人变得小心翼翼，噤若寒蝉，生怕再弄出麻烦事件，被单位开除，没有好的归属。
    物业公司里，保安队长统管三个小区保安队员，只行使管理，不参与值班站岗，其他两个小区规模小，人员少，无需要投入过多精力。两个班长轮流坐在地下车库入口处，负责登记车辆牌号、收费，能防晒防滑防雨淋，既彰显位置重要，更代表权力。看监控要稍懂电脑，能够调机房的水压和频率，一旦电动机被烧毁，供水中断，后果不堪设想，那是小区的中枢神经，也是两个“能人”的专利，巨人文化低，望尘莫及。
    三个巡逻员虽然不能坐在办公室，享受空调凉爽，逍遥自在的空间却很大，长期被善于套乎的人把持。他们烟不离手，奉承话不离口，时常请队长、班长，吃夜宵喝小酒，私自瓜分非地下车库外来临时停车费，这些手法是接近领导，搞好关系的不二法门，目的希望平时得到关照。
    乔望春生性耿直，从来都是砍倒树捉八哥，不见兔子不撒鹰，哪里肯破费培养感情，只能在门岗和车库出口换来换去。门岗尤为重要，事情琐碎，特别麻烦，要接收业主临时存放的包裹邮件，要时常与外卖小哥打交待，要盘问登记陌生车辆进入，要保持主入口畅通，要火眼金睛，时刻防止盗窃份子蒙混过关。
    接连发生几件事，巨人到了杯弓蛇影的地步，逐渐畏惧值门岗。为了生存，不得不改掉几十年心口如一，宁折不弯的优良作风，只要有机会，立马给队长、班长敬上一支好烟，奉上一副笑脸，编造诸多由头，嗫嚅着讨好卖乖，“领导，沾政策的光，乡政府除了给我办理低保户手续，前天回去，开始实行农作物补贴，每年可以得到大几百元。这两包好烟，是开高档车的老板们施舍，借花献佛，给你们享受，我抽几毛钱一包的“前门”牌香烟过瘾，别浪费啦！”
    生活在底层的平民，哪有那么多业主敬献好烟，自己掏钱买的呗。走不完的路，学不完的乖，他慢慢懂得待人处事有决窍，随机应变，则易为克殄；顺势而为，可乘势而上。曾几何时，巨人哪里肯低三下四，曲意逢迎。记得两年前，肖队长履职不久，便居高临下当说客，“老乔，后天物业公司蔡经理的高堂七十大寿，清洁工、绿化工、工程维修班组，办公楼人员都报了名，保安队所有员工去捧场，你是不是也凑一份子？这事完全靠自愿，你工龄最长薪水多，我们决不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