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郑之瀚非常神秘，他出现的时候不是夜半之时，就是凌晨之际，总之都是在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出现。
    我从来就不好奇他在做什么。我只知道他回来后就搂着我睡觉，好像我的父亲一样。我慢慢地沉入梦乡。
    这样的师父说不上好，但也不坏。
    当他看到了我出师的表演后，扔给红润楼的芳辰师父一锭金子，让她笑逐颜开地道谢而去。并承诺，今后如再有上好之才，大可放心交给她调教。
    师父终于决定要为我的脸做手术，他为我取名为“绿绮”，并承诺在手术成功之时让我抛头露面，只卖艺不卖身，这个条件很让我动心。
    要想吸引那个人到我身边，只有这一条途径，哪怕将来我被献给皇上，也是值得的。
    手术的时间很长，其实我知道我现在的脸并不难看，天天泡在木桶里已经让我的肤色大为改观，而且我一头柔滑的黑发被我束在脑后，只在耳边梳了发髻。
    西汉时期的男人都是头束方巾，而我的新发明却让自己显得明艳照人，但我还想变回那个美丽的金在中，那个有自己爱人的金在中。
    元光五年（前130年），来到倾华楼已三年，郑允浩一次也没有出现过。上次沈昌珉来看我的时候，告诉我郑允浩跟随卫青车骑将军去了北方，和匈奴征战。果然男儿本色。而我，终于把自己的厨艺练得炉火纯青，沈昌珉每次来都要留在我房中大吃一顿。
    “在中，你会不会后悔？如果手术失败的话……”
    师父在我身旁悠悠叹着气，我脸上蒙着纱布，疼痛的伤口让我呼吸急促，但我仍然坚定地摇了摇头：“师父，我不后悔，你培养了我这么多年，倒是你应该比我紧张吧？”
    “是啊，答应了你我很后悔。”郑之瀚把我轻轻揽在怀里，我感觉得出来，他的呼吸很乱。我不再说话。
    一室的静默晕染开。
    窗外，黎明静静升起。
    在休养了半个月之后，我脸上的伤口就告痊愈，且光滑无痕，古人的医术果然了得。看着铜镜中自己的脸变回到从前，我很兴奋。
    此时，京城之中原以丞相为首的三公九卿，权力不断被汉武帝削弱。汉武帝将身边重臣如严安、主父偃、朱买臣等组成中朝，与尚书令共议军国大事。
    我不过是宰相留待以后保持权力的一枚棋子，师父和郑府非常害怕没有权势树倒猢狲散的一天。
    三公门下的郑家金家依然势大如伞，不爱仕途却走在仕途边缘的“清奇公子”金俊秀门下，不断有人相邀品评，那些被他或评褒或评贬的人均是一脸的得意。而世人则是一脸的叹服。
    谁堪慧眼拾才，当属“清奇公子”！
    我也算是京城中的名人，绿绮只卖艺不卖身，让欲亲我芳泽的男人们欲哭无泪，权势再高在这里也不能破例。前来倾华楼听琴看舞的客人越来越多，害得那些小倌日夜不停地接客，这些，让师父的脸上都笑开了花。
    听师父说郑允浩已被皇上封为中郎将。
    那个既爱男人又爱女人的皇帝，听说威武非凡，可他的权势让他丧失了爱情。和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在一起，人生有什么希望呢？
    锦衣玉食并不能让我开心。我知道自己的心一直在等一个人，我想让郑允浩见到现在的我。至于死不死心，不试过怎么会知道？
    听说郑允浩回府养伤之后，我向师父恳请回郑府一趟。
    “我跟你一起回去，和师兄商量一下和皇帝会晤一事。”没想到这一天即将在眼前，我的心底如惊弓之鸟，面上却波澜不惊地微微一笑：
    “师父，谢谢您老人家多年来的栽培，将来我不会忘了您和您的师兄！”郑之瀚闻言身体颤抖了一下，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并非不迷恋我，只是他不敢对我下手。
    小不忍则乱大谋，他想让我成为他晋升诸侯的礼物。说自己是颗棋子并不过分，要想棋子乖乖听话，执棋的手必须遵守博奕之道。
    所以，我和他才两下相安。
    无论怎样，我都感激他。
    沈昌珉已经长成玉树临风的青年，他正在房里管理郑府帐务，他没有想到我会出现在他面前，更不相信眼下抱住他的人会是金在中。他以为我是金俊秀，那个以冷艳而出名的名士。
    “我是金在中啦！”我两手捏上他的脸：“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有什么好惊讶的，我都说过我不是林华嘛。”
    “可，可是……”，我好笑地发现如今的沈昌珉居然口吃！
    “要不要我下厨给你做顿吃的？”
    “好啊，好啊！”这下沈昌珉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拉起我，把我带去厨房，这次去的厨房非常敞亮，一点也不像小时候的厨房。虽已时过境迁，但我仍然回想起三年前在小厨房里手忙脚乱的一幕。
    与此相连的记忆，还有那个我想见到的人……
    西汉时期的饮食，食材和现在都差不多，我用盐、酱、豆豉、糖、蜜、曲、醋等调味料，很快就做出了让沈昌珉眼前放光的一堆菜。
    在摆放时，我把排骨放在左边，切好的纯肉则放在右边。干的食品菜肴靠着人的左手方，羹汤放在靠右手方。细切的和烧烤的肉类放远些，醋和酱类放在近处。蒸葱等伴料放在旁边，酒浆等饮料和羹汤放在同一方向。
    沈昌珉很惊奇地看着，他没想到我能把厨房这套功夫做得这么好，虽然知道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但仍然很好地表现了这个朝代的礼仪。
    “请慢用！”我笑着把沈昌珉塞到座位上，在问明了郑允浩所在的房间后，我带着一盘子烙好的金黄油饼，离开了正埋头吃饭的沈昌珉。
    越走越近，心就越乱。我在做什么？难道只为了见他一面？他还能认出来我吗？如今的我，做着东施效颦的事，连我自己都感觉可笑非常。
    这样胡乱想着，人已到他门外。房门紧闭着，里面很安静。我轻轻地推开门，发现床前坐着一个人，他面朝里我没有看清楚。我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一声，打断了那个人看向床里的目光。
    这是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金俊秀怎么会在这里？我的目光向床里看去，发现郑允浩正躺在床上。金俊秀冷冷地看着我，用手抹去了脸上的泪痕。
    “主人受伤了？”
    “你是？”金俊秀一脸戒备地盯着我。
    我把饼递过去：“这是我做的，我是这个府里的下人，他最喜欢吃我做的油饼了。”
    “听说京城里有个绿绮，长得挺像我，看来就是你喽？”金俊秀的脸色越来越冰，好像和他在一起会污染了他的清白一样。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我就是当初在竹林侍候的下人，我没有说穿，我知道他在郑允浩心里的地位，这可是他眼中的宝呢，而我，连一棵草都算不上。
    “主人现在伤势如何？”我远远地站在那里，不敢靠近，从我进门到现在他都没有惊醒过，看来伤得不轻。
    “肩头上中了一箭，刚服过药，需要静养。”这明显是逐客令。
    我讪讪地笑着，发现自己实在没有理由再呆下去。
    “金公子，等他醒过来，就说金在中来看过他。谢谢你。”我向他一鞠躬后，并没有退出去。我在等他的答复。
    “知道了，退下吧。”他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重又坐回到床边。
    出了门，我扶着门框两腿发软，泪水就快要掉出来，郑允浩，我知道你来寻找我了，可你什么时候才能认出我来？
    我们还有见面的机会吗？
    有人在我身后扶住了我，我回过头来，发现这个男人我从没见过，他能悄无声息地在这里出现，想必身份在府里是极高的。
    “谢谢你！”我感激地看着他。
    他淡淡一笑，意思是不用客气。他的气质很高雅，但是服装却不是很华贵，我疑惑地问道：“请问，您在府里是？”
    “我是少爷的参将，朴有天。”
    “你们还去北方吗？”
    “暂时不会去了，少爷的病需要养上一阵子了。”
    “哦，”我的心下似乎松了一口气。
    “我要去见老爷了，再见。”我转身欲走，手却被他一把拉住：“你，为什么……？”
    我笑笑：“我是绿绮，并不是金公子。”
    这下轮到他吃惊了。一下子松开了握紧我的手。
    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
    “金公子在里面陪少爷呢。”我垂下眼睑，转身离开。
    接下来我要走的路，远比这里更残酷，可我只能一个人去面对。我不是女人，我不能哭泣，我只有挺身而出，去迎接，去面对！
    再一次站在郑父面前，我远黛如山，这个男人三年后比从前更要阴沉几分，可我不再害怕，我接下来要走的路甚至可以将他踩在脚下。
    虽然一个走不好，我可能会粉身碎骨。他的根基错综复杂，而我则孑然一身，没有任何倚靠。最起码我可以不牵连任何一个人，想到此处，我心安之若素。
    师父在一旁喝着茶，眼光并没有流连在我身上，三年来他已经看够了我的身体。
    “老爷，我回来了。”我恭恭敬敬地向他一鞠躬。
    郑父握着茶杯的手有些不稳，他怎么也无法预料如今的我竟然和金俊秀长得一模一样！
    我很不喜欢在他面前露出笑容，这个男人残忍地杀害了林华。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而毁掉了一个弃儿的生命，让我无法对他表示好感，虽然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是为他效力！
    “师弟，你，你做得很好。”他故作镇静地把头偏向一边坐着的师弟。郑之瀚扑哧一笑：“他现在可值大价钱呢，还是处子之身。”
    “不错！我这周就跟皇上提请作客一事，到时候可要看你们师徒二人的了。到时候你做诸侯我做三公，我们兄弟一起发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