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无心岂懂有心情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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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畅的琴音赫然停住,间中夹杂着一丝琴弦断裂的声音。
    絮芳看着因为来不及躲避断裂的琴弦而被划破的指尖,鲜红的血珠冒了出来。
    “琴音太急促。变徵之音没有弹出。你在担心什么?”鹫薇走过来,蹲下身,将断裂的琴弦续上。
    将手指放进口中吸允,絮芳没有说话。
    手指轻抚琴弦,鹫薇霎时间变得很温柔,她看着絮芳眼中的惶惑,轻轻说道。“你知道吗?琴是死物。但是你的指尖会泄露你自己的心事,在你浑然不觉的时候,指尖触发琴弦的声音会告知每一个聆听的人你的心里状况。像我们这种风尘女子,这是大忌。琴,只要弹得好听。根本不需要弹出自己的心声,因为坐在你面前的那一个人,永远不会是你想要将琴音托付的人。”
    絮芳无法理解她为什么对自己说这些话,从前那个教她弹琴的人也会这么温柔笑着,只不过她的告诫是,你要忘记所有去弹属于自己的琴,那么琴音会代替你说出你想要说的话。
    而现在,眼前这个美丽女子,用着温柔的笑容平静的语调说出悲伤的话语,散漫的琴音在她的指尖之处流泻而出,却只是单纯的一串音符。絮芳无法从中窥探她的心事。
    她的眼神很清澈。每次凝望间,鹫薇都会想起那个人,也有那么一双清澈眼睛的人。也是十二岁,美好的年纪。
    将她的手轻轻地从口中扯出,还有淡淡的几丝红残留在指尖处,鹫薇低垂下眼帘,“你知道吗?一直到现在为止,我从来没有赢过。我也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不会输。你哥哥……我想,那个我会赢的赌局或许是已经出现了,又或许,仍没有定下。”
    絮芳很困惑,她无法理解鹫薇的话语。她咬了咬唇,皱着眉头,“我……我其实是无所谓的……只要哥哥开心就行……姐姐,你为什么笑着,还是那么不开心?”
    鹫薇眼色倏地一沉,没有说什么。
    “这里的姐姐也是,明明是笑着,但却还是,那么不开心。为什么都不开心,还是要笑?”絮芳低下脸,喃喃的说道。
    “不开心,不快乐,就不能笑吗?”鹫薇随意的说。
    “母……母亲说过的。当一个人不开心的笑着的话,笑容越灿烂,内心就越苦涩。”絮芳看着鹫薇荡漾在嘴角的笑容,却无法在其眼底看到笑意。
    “你母亲说得很对。”鹫薇仍然是笑着,“但是,会苦涩的前提是,你得要有心才行。一个人如果没有了心,自然不会开心,也就不会苦涩。所以,当第一个男人占有了你的身子的时候,你要记住的是,你从今以后失去的不仅仅是贞洁,还有所谓的心。”说罢鹫薇站了起来,轻挑起絮芳精致的下巴,看着她清澈的眼眸,收敛了笑容,“有些时候,为了生存,那些可有可无的东西你大可以舍弃。在我的这个湖凌轩,你的心,是最没有价值的存在。”
    絮芳轻轻地颤抖着,紧凑的眉头似乎因为懂得了鹫薇话语中的含义。
    鹫薇沉默了一会儿,转过身,说“今天将刚刚的曲子好好地给我练熟,然后,把你的心,给我忘掉。从今天开始,要学会,如何灿烂的笑靥如花!”
    ***
    “对一个才十二岁的小女孩说这些话,你不觉得有点残忍?”清瑶倚着门,对刚从房中走出来的鹫薇说道。
    将手放在门沿上,鹫薇面无表情,房间中响起了轻微的琴音,生硬得断断续续,那星零的响起,泄露了絮芳那不定的心神。
    “这个世上,本来就是残忍的不是吗?”鹫薇把脸转向清瑶,“你我活了这么多年,见尽的东西,有过仁慈吗?”
    清瑶甜甜一笑,“若是没有,怕你今天,还是那个愤世嫉俗的鹫薇。”
    “哦。那么,那个仁慈,现在又到哪里去了呢?”鹫薇的眼里透露着深深地冷然,“我不喜欢摇摆不定,我真的不喜欢,这个皇城的腐臭味,熏得我无法忍受!”
    “快了。有些终结,快要到了。”清瑶手指缠上自己的发丝,在玩弄着,“我也厌倦了老是呆在同一个地方。”
    “我倒看不出这一点。”垂下放在门沿的手。
    “哈哈。”清瑶笑得清脆,“看不看得出是得看你在不在乎。鹫薇呀,跟你在一起,真的是挺快乐的一件事,让我差点忘记了自己向来喜欢独行。今夜,那个人要来,你要让那小子见还是不见?”
    “你忘记我有个赌局了?”
    “赌局……其实我一直很想问你一个问题。这些年来你一直在不断地赌,是不是想要证明一些什么?”
    鹫薇不语。
    “如果我在今天告诉你,以后你的每一个赌局,都注定是输。现在你会跟我走吗?”清瑶难得正了神色。
    鹫薇看着她。
    “你知道的,你永远都不可能赢了我。”清瑶淡淡的说道,“再给你一千年一万年你还是赢不了我。”
    “我知道,所以我才要求你那么做不是吗?”鹫薇淡然一笑。
    清瑶却是气急败坏,嚷道:“你知道我想说的不是这些。”
    “所以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同化的力量是很可怕的。我向来是不喜欢有人作陪,但是现在,我真的是有点厌倦了孤身的感觉。”
    看着眼前的鹫薇,清瑶难得的蹙起了眉于,没有了那些率性随意。
    鹫薇看着她眼中的期待,胸口一闷,只咬唇。
    “那就赌。赌一局。”
    “知道结果一定输,你还是要赌?”
    “注定?”鹫薇不屑一笑,“一日未到赌局终时,谁知道谁是最终的赢家。就算是你清瑶知道的比我多,又待如何?”
    ***
    他认得那些断续的琴音,零散着的几个音符,拼凑出弹奏者的心境,不美好不动听的琴音绝不是属于湖凌轩的绝色名伶的,那清澈无邪的琴音,虽然断续,传到他的耳里,还是能听出,是絮芳轻巧拨弄的手指舞动时流露出的音符。
    雾塬站在那个房门外,手上端着美酒,房内的是自己一直想要见面的芳儿。他知道有些时候,人就是那么无奈,明明距离是这么的近,却又那么的远。明明是一打开门就能见面,就能问怎么了?就能像往常一样使不开心的絮芳面上流露笑意,但是,此刻只能停步,不能上前。
    人生既定的轨迹上究竟是出了什么差错?下个月的十五号,他就能举行成人礼,然后能接过那个大任,本来是一帆风顺的人生,怎么就在那时那刻遭遇了巨大的变故?
    絮芳没有落下一滴泪,他也没有。母亲飞溅的血液划破那一切的金碧辉煌,所有的锦绣美好在顷刻间破碎。
    “陛下下旨,絮芳公主天命奇特,献祭于神前为人牲,佑我西陵王朝基业万世不灭。”
    原来自己曾经看似拥有的一切,也只不过是镜花水月。手中没有拥有实权,只有一个名号的话,就什么都保护不了。
    这个世界,还是弱肉强食,只适合强者生存。
    他太弱了,被过度的保护着的尊贵之人,连提一把刀保护自己也不会,于是只能抱着芳儿,在漆黑的夜里死命的奔跑,身后不断徘徊着刀光剑影,前路渺茫得黎明好像永远都不会来临。
    就像此刻在湖凌轩,这个永远是只为黑夜存在的国度。委身于人下,面对近在咫尺的芳儿,隔着一扇门的阻碍,就是不能见面。
    不能相见。
    琴音已经停止。很长一段时间的静默,再次响起的时候,已经不再断续,流畅优美中带着轻快,弄琴人心境明净,那一首曲子,是自己最喜欢的乐舞云秀,在那个深深庭院中,每一次的起奏,母亲一定起舞,飘逸的云袖散断了月光,微弱柔和,他总在那个时候睡去。
    他总在那个时候安心。
    絮芳知晓自己在门外吗?絮芳知道自己的路要怎么走吗?
    不论如何,自己知道。
    “清瑶的房,酒已经等了很久。这个地方你不应该停留。”鹫薇的声音淡淡传来。
    雾塬回过神,继续往前走去,走廊回转处,鹫薇光着脚丫,散着发,坐在窗沿上,提着一壶酒,目光遥望月夜。
    雾塬觉得这一刻很美。这个庸俗的青楼女子,安静的时候,也很美好,隐约的有着一个人的影子。
    鹫薇回首,慵懒的饮着酒,微微的红晕在脸上散开,目光有些许的散乱。“锦衣玉食的生活,究竟好不好?”
    雾塬没有说话,他不知道鹫薇此番话何解。
    “只求一醉。却永远不会醉,你还会喝酒吗?”鹫薇似在问,又似在自言自语。
    “酒不醉人人自醉。若你真的要想醉,酒未到唇人先醉。不是吗?”雾塬站得挺直。他不要在她面前低头。
    听闻他的话语,鹫薇悠悠一笑,又喝了一口酒。
    有些时候就是那么有趣,你越求一醉,你就越清醒。“人哪……”她把头转了过去,视线又凝聚在月夜上。
    雾塬没有停留,双腿平稳的频率一直向前走动着。手上还端着美酒,他,还有事情要做。
    清瑶的房间,高高点起的青色莲花灯在这个华美的阁楼各色的花灯中出奇的夺目,雾塬低下了头,敲敲房门。
    清瑶开的门,略施脂粉的脸蛋说不出的娇艳,玉手轻托着腮,看着他狡黠一笑。
    雾塬略一皱眉,他宁愿对着鹫薇一晚也不想与清瑶相聚多一刻。清瑶这个女子,他知道是惹不得的。于是他把酒一递,“你要的酒。”
    “这么着急干什么?对着我这种美人,也不想多看一下?”清瑶笑道,“你知道吗?千金难买我一笑。”
    “那我还是不要多看,毕竟我没有千金。”说罢雾塬转身想要离开。
    清瑶却揪住了他的衣领,“你这小子很不给面子。”
    雾塬想要将她的手扯开,这个地方还是不宜久留。
    清雅却将他拉近,拧过他的脸,看到他脸上不自在泛起的红晕,得意一笑,“我还真的是怀疑自己的容貌了呢!你这小子,未尝过女人的滋味吧,要不要试试?”
    “你你……你你……”雾塬气得说不出话。对着她自己就只有被作弄的份。实在讨厌!
    清瑶哈哈大笑,逗弄这个一本正经的小子,真的很有趣!
    见着他笑,知道被戏弄的雾塬气极,刚要放声大骂,房内却在此时传来了一声沉稳的男声,“清瑶呀清瑶,莫不成宠坏你了?那么久的才能见你一面,你倒是让我好等。”
    “大人,莫要这样,连个小孩子的醋也要呷?清瑶我区区一个风尘女子,如何受得起这莫大的恩宠?”
    雾塬却在瞬间变了色,那把声音,他认得,是从小一直陪伴着自己长大的,除了父亲之外,最亲的人。
    怎么会在这里出现?!雾塬不知道拿来的力量,一把将清瑶推开,大步的跨进房内,清瑶素净的房内左隅,安静的卧在长榻上闭着目的,那刚毅的脸庞,熟悉的神态,雾塬不知怎么的就湿了眼眶。
    “舅舅……”雾塬的声音,已经接近暗哑。
    ***
    她喜欢风吹起的感觉,在这个安静的月夜。
    这个时节,往常的时候,有过一场相遇,也有过一场别离。散落于天涯的缘分,那个人,踪迹无可再寻。
    不会醉倒的身体,酒也只是一种淡然无味的液体,在口中停留多久,也不会有苦涩,落入腹中再久,也不会醉。
    轻摇酒瓶,来回的,听着酒在瓶中摇晃的声音,伴随着风声,湖凌轩的丝竹乐,就这样的被摒弃在外。
    “我要走了。”宿寂的气息逼近。
    鹫薇看着他,眼神锐利。
    在她唇上落下一吻,宿寂的手在她脸上流连,“不会喝醉的你,为何要喝?”
    “你为何要知?”拂开他的手,举起酒壶,又是一大口。然后给了宿寂一个挑衅的眼神。
    宿寂嘴角含笑,“你知道是逃不掉的……这种没有实质意义的反抗,你觉得有意义。”
    “反抗?”把酒壶一扔,“你根本从来没有征服过我,我何须反抗。”
    宿寂眸色一变,轻轻地握上鹫薇线条姣好的粉颈,“你的固执总有一天会毁了你。”
    “我都不在乎,你在乎什么?”
    看着她倔强的双眼,宿寂轻叹一口气,“我在乎你,能不能拥有幸福。”
    “哦,幸福是什么?”
    “那你想要什么?”宿寂问得温柔。
    鹫薇只一讪笑,“想,是没有用的。宿寂,我讨厌不由自主。”讨厌被摆布。
    宿寂只是拉起她的长发,手流连在她的项间,“鹫薇,你这一辈子,永远不会做的事情是什么?”
    “我一辈子这么的长,此时,怎么可以知道永远?”又喝了一口酒。
    “就像你往常那般,赌一局,你赌什么?”
    赌……鹫薇一笑,看着宿寂,低眸沉思半晌,然后说道,“泪吧,这是我没有的东西,就赌,我永远不会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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