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南知带着白色耳机，嘴里叼着一根阿尔卑斯原味棒棒糖，低头看过去。
    今年夏天异常炎热，公交车上的空调吹的有一下没一下的。
    让路南知感到奇怪的是，坐在前面座位上的人穿着一身板正的黑西装，坐姿和路南知比起来相当拘谨，他的后背笔直得像一棵松，而路南知像一颗被太阳击毙的软塌塌伏在地上的小草。
    她歪靠在椅背上，注视着窗外路过的一个个站牌。在车停到汕阳站的时候不由得愣了神。这个地方不太对劲啊。
    知道了宁和街路南知才回过神，提着包下了车。
    下车前路南知细细回想了一下汕阳站的情况，怨气几百年前被她封存的好好的，怎么今天就突然跑出来了？她记得封得够严实啊。
    不过，现在来不及想这么多，因为她要迟到了。
    路南知默默地在心里盘算，重新理了一下思路。坐到工位之前，顺手去公司茶水间冲了一杯咖啡。
    老板今天好像说过要从人事部调过来一个新上司，据说还挺帅。
    此时路南知坐到工位上不到五分钟，寻思着歇一会儿也没事，一个月3000的工资，还不算加班费，多喝几杯公司的咖啡不碍事吧。
    这样开导自己成功后，她慢慢悠悠地抿了一口刚才接的速溶咖啡。
    相比咖啡，她还是更适合喝茶。
    “这位员工，上班时间，您在干什么？”
    一道冷冰冰的声音在路南知耳边炸开，吓得路南知一激灵。
    “我…我…”
    路南知定睛一看，呵，这不是公交车上的那个人吗？
    “上班时间，下次注意。”那人收回了视线。薄薄的嘴唇微微弯起，透露出一种捉弄成功的得意。
    多大的人了，还玩这一招，幼不幼稚？
    路南知暗骂，表面上笑着说：“好的呢经理，我下次注意。”
    真的很烦人，上这个破班还得看到这破领导，要不是为了钱，她才不干。
    “咳咳”老板走过来标准型的清了清嗓“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们营销部新来经理——言川！大家掌声欢迎一下！”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大家有气无力地抬头，脸上硬生生挤出一丝久经磨难之后的微笑。
    言川丝毫不在意，他首先转过身谢谢老板，然后缓缓开口。
    “谢谢大家对我的欢迎，我相信在我们大家的共同努力下，一定能创造属于我们的辉煌。我就先不打扰大家了，继续工作吧，加油。”
    形式主义。公司为什么不行？不就是因为形式主义泛滥吗？
    路南知心底讥笑。
    她定了定神，排除脑子里无关的事情，开始认真工作。
    虽然钱少，但一件事做就要做好。这是路南知给自己定下的行为准则。
    她相信只要努力工作，迟早有一天能赚大钱。
    盯电脑的时间久了，她揉了揉眼，靠在椅背上向对面望去。
    她工作位正对着言川办公室，落地的玻璃干干净净仿佛透明。他眉头紧锁，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没一会儿他捏了捏眉，又顺手解开紧靠着脖子的衬衫扣子，露出一段白皙的脖子，在阳光下白的刺眼。
    白的都不正常了，正常人哪里有这么白的皮肤？地府里的鬼有这么白的皮肤还差不多。
    路南知轻抿了一口咖啡，眼睛定定地望向言川。对面办公室的人似乎察觉到路南知在看他，他顺着路南知的视线看过来，对她笑了笑。
    手机“嗡”的一声响起，应该是小王说给她发的表格发过来了。
    她打开手机微信，通讯录列表上显示一个红点。
    【言川申请添加为您的好友】
    同意。
    她心里抱着对言川的好奇点开言川的主页。
    头像是一棵枯树，枯树下面的草生的旺盛，枯树却不见半丝生机。枯树的身后有一条河，清澈的能看见水底的鹅卵石。
    个性签名是一句诗：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唐代王勃的《滕王阁序》
    没想到言经理是一个这样的人。
    路南知心底冷笑，装什么装。
    【言川：上班时间，用心工作。】
    呵呵，你事真多。蝉联五年公司个人能力最优者的路南知，一时有些无语。
    【你没天线我们无法交流：好的经理，我下次注意。】
    【言川：名字起的挺不错的】
    【你没天线我们无法交流：谢谢经理夸奖。】
    她现在无比后悔当初和朋友玩真心话大冒险输了，选择顶着这个名字一个月的大冒险。
    【言川：刚才你在笑什么？】
    回答什么？这怎么回答？总不能说经理你白的跟鬼一样吧？
    【你没天线我们无法交流：没有经理，我刚刚是在对我们今年营销部的财务报表发笑。】
    对面沉默了。
    【言川：你承受能力不错。公司需要你这样的员工。】
    极限拉扯。
    【你没天线我们无法交流：对不起经理，我以后一定严加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管理。】
    路南知解锁隐藏技能：在对方没反应过来时先发制人快速对不起。
    她小心翼翼地抬头观察对方表情，透过玻璃，她看到言川对着手机屏幕笑了。
    笑屁啊笑，有什么好笑的？
    她怎么会这么易怒？难道百年来的苦头还没吃尽？这太荒唐了，路南知心想。
    一天工作很快结束，路南知乘坐同一班车回到出租屋。
    今天的工作还差一点没完成。她给自己泡了一包泡面放在电脑桌前，聚精会神地搞起了工作。
    电脑屏幕上右下角的时间很快从21:00跳到24:00。
    刚合住电脑嗦了没两口面呢，头顶上的灯忽闪了两下，紧接着一阵冷风袭来。
    “你来了能不能打声招呼？你不知道这很吓人吗？”
    面前站着一个小鬼，身穿黑色长袍，面色青白，本来应该在眼眶里的眼珠子不知道去了哪里，一眼望去眼眶里黑洞洞的。
    本来想吓唬吓唬人的，谁知道这人见了鬼不害怕啊！不禁不害怕，连眼皮子都没掀一下。这个小鬼顿觉颜面无存，羞的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沉默了几十秒，小鬼开口说话：“抱歉。”
    声音奇特，咕噜咕噜地说不清，像身体里错乱的骨头碰撞发出来的。路南知勉强才能听懂这是在给她道歉。
    “没事没事，这有什么好道歉的。”路南知脚踩椅垫，筷子夹起面里的一根火腿咬了口，“什么事？”
    小鬼沉默了。这个人怎么这样？他到现在也不明白鬼王让他请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打工人是什么意思。
    “我……”小鬼应该发现自己说话的问题了，他清了清嗓。路南知听到嘎嘣两声，小鬼的骨头重新拼凑了一下。
    “你不怕我？不怕我…吃掉你？”
    这次路南知听清楚了。估计是这小鬼以为自己是没见过世面的普通人类呢。
    路南知讪笑两声。
    “你那一米五的小身板能吃掉谁？”
    小鬼再次沉默。他的鬼生受到了严重的羞辱。
    “不是，你说话啊。我工作还没做完，眼巴巴地等着你呢。”路南知想了想又说，“你不会是生气了吧？我刚才开玩笑的。”
    “鬼王让我这次请你下地府。”
    路南知咂摸了两下，这话听着怪奇怪的。
    不对啊，他不是黑白无常，钩不了魂，那他这是……
    路南知了然了。
    “我猜是因为这个。”路南知转过身子，面朝面，脸上笑意盈盈地跟小鬼说话“今天早上，我坐在公交车上，车内温度很低，公交车司机开了20度的低温。在汕阳站停下来。我才发现不对劲。”
    明明路南知说话的语气稀松平常，仿佛跟老友闲聊。可小鬼就是感受到了——路南知的话语里对人的探知，你什么也不需要告诉她，只凭借零散线索便能推导出事情的大概面貌。而今天汕阳站附近，正好是怨气泄露到人间的第一个关口。
    “因为公交车上空调被允许调节的最低温度是25度。”
    “你说，汕阳区万宁街第十八号楼散发出来的阴冷，为什么在距它500米远的公交车上都能感受的到呢？”
    窗外刮来一阵风，透过没关上窗户的微小缝隙钻了进来，绕过小鬼的后脖颈时小鬼不禁打了个寒颤。
    做鬼多年，他早就忘了寒冷的感觉。没想到现在，他身上关于寒冷的知觉恢复了一般，久违的感受到了寒冷。
    她甚至连距几百米哪栋楼和门牌号都说得清清楚楚。地府职员忙碌了一天才发现的位置被她在公交车停站扫了一眼就明白了。
    不，不能说扫了一眼，只是感觉了一下。凭车内温度的变化便知道了具体位置。
    这得是什么人啊。一定是大神级别的人物。小鬼在内心里感叹。
    他端正了神色，规规矩矩向路南知行了一个古代的礼。
    “路大人，刚刚是卑职多有冒犯。地府鬼王有请。”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鬼王说要请路南知来就任而不是说招录了。
    这个人，绝对不是现在地府里那群人能比的。
    路南知哑然失笑，这小鬼又没干什么冒犯她的事，估计是还没适应现代生活吧。
    百年前那次封印之后路南知就不在三界晃荡，扎根人间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生活。鬼王明明知道不想再管这堆事却还是派人来请她。
    也罢，她还欠鬼王一个人情呢。
    “好，我就跟你去一趟地府。”看看鬼王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