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点05分时，贺十一听到远处飞机的轰鸣声，第一架飞机过来了。他看了一眼飞行计划表，这是曹元华驾驶的飞机。
    只见飞机十分精准地进入靶场航线后，优美地下滑俯冲瞄准，然后机翼下的两个小黑点轻轻弹了一下，划出两道漂亮的抛物线，象是装上瞄准具一般，直冲着靶心落了下去，两声巨大的爆炸声听着都那么悦耳。
    15分钟后，又一架飞机过来了，俯冲轰炸；15分钟后，又是一架……
    一切进行得非常顺利，贺十一的脑子里开始考虑轰炸训练大纲怎么写了，这可是为空军起草的，没点儿水平怎么行。
    阳光越来越强，烤晒着潮湿的土地，蒸发上来的空气湿热度，在他这个高度达到了最高值，偏今天又没有一丝的风。他感到自己如同在蒸笼里一样，浑身燥热，脸上的汗水干了又出，出了又干。他掂了掂已经下去一半的军用水壶，有些后悔没多带一个水壶来，看来今天真的准备过上甘岭的日子了。
    又一架飞机过来了，从计划上看，这是王飞的。贺十一举起望远镜，只见闪着银光的飞机威风凛凛呼啸着冲了过来，一个华丽的下滑俯冲动作。这小子在飞机上一边瞄准嘴还一直不闲着：“跳啊，怎么不跳啊？昭仓不是跳下去了吗，唐塔也跳下去了……”这是日本电影《追捕》中的台词，“哈哈!小日本，尝尝中国人的炸弹吧!”靶心的十字架早被前面的飞机炸没了，只留下一个个巨大的弹坑，他是把中心的一个弹坑当成日本国旗了。
    贺十一笑了笑，看着他将飞机拉平上升时，忽然惊讶地发现情况不对，机翼下的两个黑家伙居然还在上面。
    “不对!”他和王飞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叫道，“炸弹没有投下!”
    王飞将飞机拉了起来，报告道：“001，001，218报告，不知何故，炸弹没有投下，炸弹没有投下!”
    贺十一也报告道：“塔台，靶场贺十一报告，218炸弹没有投下，218炸弹没有投下!”
    一切过于顺利的时候往往会出现意想不到的情况，而这个意想不到的情况来得太突然，也太恐怖，塔台上的人一下子都怔住了。
    禇大海镇静地拿起话筒，一字一句地：“218，沉着、冷静!”空中遇到危险情况，沉着冷静是最主要的。
    “218明白!沉着、冷静!”
    “在靶场上空盘旋，重复一遍，在靶场上空盘旋!”
    王飞重复着命令。操纵飞机一边围着靶场转圈，心里一边嘀咕道，我肯定不会带着这两个二百五到处乱飞的。
    “检查军械开关是否打开？”禇大海的声音传来。
    “军械开关打开!”
    “按照规定动作，重新投一次!”
    “218明白!”
    塔台上此时静得甚至听不到记时器的嗒嗒声，人们想象着靶场上空的王飞把飞机转到了正东，又一次下滑俯冲瞄准，又一次狠狠地按下投弹按钮，从时间上计算，应该是两声爆炸的动静了。
    仍然是一片静谧。
    接着传来王飞的声音：“还是没有投下!”
    事态严重了，塔台上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禇大海命令道：“218，空中待命!”问旁边的领航参谋，“油料还能飞多长时间？”
    “20分钟。”因起飞后，空中投弹之后再降落着陆用时不长，飞机没必要加满油。
    禇大海又命令训练参谋：“小尹，叫机务大队长来!”
    炸弹投不下来，机务肯定脱不了干系，问题是现在必须找出故障出在哪里，并尽快拿出个解决方案来。
    时间紧迫，一架带着两枚250公斤实弹的飞机在天上只有20分钟的时间了，带弹着陆是严格被禁止的，飞机着陆接地时的巨大冲击力随时会引爆炸弹的。二战、朝鲜战争和越南战争期间，轰炸机飞行员如果没有完成轰炸任务，也要把炸弹随便扔在什么地方，绝对不准带回来。
    命令王飞跳伞更不可取，失去控制的飞机不知会坠落在什么地方，其后果不可想象，王飞的安全也不一定能够保证。
    突然间的飞行中止，王飞的飞机没有按时回来，于菲菲敏感地意识到了什么。她拉住在塔台边上的团政治处主任，急切地问道：“出什么事儿了，主任？”
    政治处主任职业般地勉强笑笑，故作轻松地：“出了点小故障，炸弹没投下来，正在想办法。”尽量不给空勤家属增加压力。
    “炸弹没投下来，小故障？”这话说给谁听也会不相信，于菲菲当然更不会了。
    郑雅洁的心也揪了起来，在靶场上的可是贺十一。
    她跟于菲菲焦急地守在塔台边上，一会隔着玻璃窗看看塔台里边的人，一会又伸长了脖子朝靶场上空望去。于菲菲还不停地低头看着手腕上的“浪琴”，心里计算着王飞所剩的着陆时间。她知道王飞最在乎的是两件事，一个是飞行，一个是她。平时大大咧咧地，走到哪儿神侃到哪儿，而且经常把她挂在嘴边上，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家里还有一个大美女。一说起飞行来，他更是眉飞色舞，不管于菲菲听得懂听不懂，他都说得唾沫星子乱飞。可只要做飞行准备了，他却心细如发，一丝不苟，不许任何人打扰他，于菲菲也不行。他跟于菲菲说过，他浑身上下都充满了飞行的基因，命硬，死不了。这话，于菲菲相信。
    而郑雅洁的注意力全在耳朵上，期盼着爆炸的声响，又好象害怕那两声爆响，心里默默地想着：她生来就没有见过面的父亲牺牲在美国人的炸弹下，她生命中的另一个重要的男人现在头顶上却有一架自己人的飞机带着炸弹，这不会是惊人的巧合吧？他那么有才气，有朝气，又是那么地爱她。昨天还沉浸在爱的温柔乡中的她，今天却要面对如此残酷的生死离别考验，她不敢往下想了。贺十一曾跟她说过：“作为军人，我不怕死!但是有了你以后，我要顽强的活着，不会轻易去死!”这话，郑雅洁相信。
    塔台上，机务大队长说道：“炸弹没有脱钩，一种情况是控制炸弹挂钩的电路或液压系统出现故障，挂钩不能解脱而锁死了；另一种情况是挂钩开合不到位，也就是挂钩的张开度不够。如果是第一种情况，问题就难办了，挂钩一旦锁死，炸弹是没法投不下来的；如果是第二种情况，炸弹随时都可能因重力掉下来。这架18号飞机大前天才从工厂大修回来，飞了两三个起落，整体性能很好，虽然没有参与投模拟弹训练，但是出现电路或液压系统故障的可能性不大。”
    “炸弹因为重力随时可能掉下来？”禇大海重复道。
    现在，压力最大的要属在天上转悠的王飞了。
    这种悠闲地空中盘旋，不需费任何力气，除了累积增加他的飞行时间，还徒增他心里的不平静。这种情况他在飞行准备时不是没有想到，只是没有想到合适的处置预案罢了，他曾跟青年的飞行员开玩笑说，如果真遇上这种情况，他就驾驶带着炸弹的飞机一头扎在靶场中央，壮烈一把!真没想到，还真的让他遇上了这种情况。看着时间一分钟一分钟的过去，油料一点一点的消耗，他也在飞快地想着怎么办，如果真的能让飞机横着上下踮两下，把那两个宝贝使劲踮下去就好了。心里想着，嘴里说着：“我使点儿劲把它给踮下去或者抖下去!”
    塔台上的人听到了他的声音，都没有出声。“踮下来？”禇大海默念着，不动声色地说道：“218，沉住气!”
    “我把速度加到最大，在投弹点的位置猛然减速，靠惯性力把炸弹甩下去？”他又提出一个想法。塔台上的人一下子议论开来，这个办法似乎可行，但是也有极大的风险，对飞行员的技术要求极高。炸弹如果甩不下来的话，飞机将会毫不犹豫地一头栽下来；炸弹甩下来了，飞行员对瞬间失速飞机的控制难度也相当大；高度过低，就算把飞机拉起来，炸弹爆炸的冲击力也可能伤及飞机。
    塔台上没有回音，王飞又说道：“实在不行，我从正东方向进入，飞机下滑俯冲对准靶心后跳伞？”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相对来说造成的损失最小，但是跳伞后的王飞有可能正好落在炸弹爆炸的杀伤半径内，不到万不得已不会采取这个办法。
    “218，等候命令!”
    在靶场观察台上的贺十一听到了王飞和塔台的通话，他扫了一眼计划表，这架18号飞机是他曾经维修过的，他脑子中飞快地扫描了他对这架飞机军械系统性能的碎片记忆，毅然拿起话筒：“塔台，塔台!我是贺十一，18号飞机炸弹的挂钩开合弹簧比其他飞机要紧一些，以前挂卸副油箱时也出现过类似的情况。”
    塔台上的机务大队长说道：“贺十一说得对，18号这一批飞机是”抓革命，促生产”的年代生产的，质量问题比较多。另外，刚大修过的飞机工厂都会打上很厚的油封，挂钩弹簧本来就过紧，再加上厚厚的油封，有可能造成开合不到位。”
    贺十一的声音又传来：“218提出的甩投办法可否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