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内，虽然闻不到硝烟的味道，看不到炸弹的落点，但是一声接一声的巨响震撼着每个人的耳鼓。每个人都一边默默地数着爆炸声，一边默默地认真做着自己的工作，所有环节都如同钟表般地运转正常。弹药库的人员将装满炸弹的特制车辆开到了起飞线，军械人员按照飞行计划逐个将炸弹稳稳地挂上飞机，然后小心翼翼地安装上引信，飞行员上了飞机，发动机启动起来，机械人员开始撤除轮挡的同时，军械人员将两枚炸弹的保险销拔除，这两个大大的黑家伙就象沉睡的狮子被唤醒了一般，抱着有去无回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决心，进入战斗状态了。
    为了确保安全，前面的飞机投弹爆炸，安全返航着陆之后，后面的飞机才将炸弹引信装好后起飞，沿着固定的航线飞向靶场。也就是说，空中只能保持一架挂载实弹的飞机，否则的话，哪个飞行员稍一紧张，在什么地方不经意间掉下一两枚炸弹，其后果都是难以想象的。
    头一天的实弹轰炸顺利结束了。回到机场后，贺十一这才感觉到了身心极度的疲惫，耳朵始终是嗡嗡的作响，饭也不想吃，话也不想说，只想洗上一个热水澡后痛痛快快地睡上一觉。
    晚饭时，郑雅洁看着坐在旁边满身尘土盯着饭碗发呆的贺十一，抽了抽鼻子说道：“一股硝烟的味道。”
    “我刚从上甘岭下来吗！”马上又意识到这么说不合适，连忙改口道，“共计50枚炸弹，足足十多顿炸药，薰也给薰出来了，闻惯了还觉得挺好闻的，只是不想吃饭了，一点食欲也没有。”
    “你这叫战争症候群，比起真正上战场的人还差得远了，人家下了战场特别能吃能睡。哪象你，远远地听了几颗炸弹响声就没有食欲了？”她知道他现在多少有些英雄般的陶醉感，不使用一点激将法他是不会吃饭的。
    这几句话还真管用，贺十一笑道：“说得对，吃我的药，说得不对，分文不取！”这是京剧《沙家浜》中的一句念白，他拿起饭碗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郑雅洁看着他甜甜地笑了。
    第二天，不知从哪儿跑来一大块云彩，正好罩在了机场的上空，竟然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来。从气象条件来看，不影响飞行和投放实弹，已经进入机场情绪高昂、摩拳擦掌的159团却接到了待命的命令。这一待命就待了近两个小时，上午9点半钟，师里通知，取消今天的飞行计划，上午政治学习，下午飞行准备。159团只好不情愿地撤场了，很多人又把埋怨撒向了气象台。值班气象员许丽娅感到灰头土脸的，拧着眉头抱起气象云图一声不吭地从塔台上下来，头也不抬地走了。她是一个要强的姑娘，按说这也算不上是她预报中出错，但毕竟是因为气象原因而停飞的。她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她非常理解159团干部战士的求战情绪，也非常在意159团对自己的评价。好在“老飞”和“老地”们只是骂了几句气象台，而没有直接针对于她。
    顾兵紧赶了几步追上她，安慰道：“丽娅，别往心里去，他们只是发发怨气罢了。”
    许丽娅看了他一眼：“我能理解他们。”
    贺十一也跟了过来：“这事儿要是怨到你头上就没有道理了!这种气象能见度完全符合训练要求，师里怎么就让撤了呢？”
    “反正我的预报没问题，飞不飞是领导定的事儿。”许丽娅撇撇嘴说道。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气可鼓不可泄呀!禇师长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
    顾兵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空：“恐怕是出于安全考虑吧？”
    “如果真的打起仗来，遇上这种天气，也会出于安全考虑，不出动轰炸了，而坐在这儿等着敌人来轰炸我们？越南这种气象条件是常事儿，当年美国人还不照常出动轰炸？”
    “真的打起仗来那就另当别论了。”
    “平时缩手缩脚的，真的打起仗来就是上去了也会底气不足的!”现在他和顾兵之间的争论已经不再是相互显摆，非要争个你高我低了，而是一种纯工作性的讨论。
    顾兵内心中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仍按着自己的思路说道：“战时打胜仗是第一位的，对安全的要求就降到次要位置，而和平时期对安全的要求要看得更重一些。”
    “和平时期不按照战时打胜仗的标准进行训练，怎么能够保证战时打胜仗？”
    顾兵还欲说什么：“……”
    许丽娅抢着说道：“我觉得十一说得有道理。”连珠炮般地，“气象条件对敌人和对我们是一样公平的，敌人能够出动，我们不能就等于未战先败，而敌人不能出动，我们能够出动，就等于未战先胜。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是孙子兵法的最高境界。”她又想起前两年因气象原因致使假想敌方机场结冰的事。
    顾兵笑了笑：“我看你也可以当作战参谋了!”
    “本小姐不稀罕那个破参谋。”许丽娅摇晃着脑袋说道。
    “不过这一撤场，确实对部队的士气有影响。”顾兵叨咕着。
    贺十一看了看顾兵，又看了看许丽娅，煞有介事地，“我搞明白了，看来还是婆说婆有理啊!”
    “去一边儿去!刮风凉风，说风凉话!”许丽娅笑啐道。
    顾兵有些纳闷：“什么意思，婆说婆有理？”
    “好啦!我还是知趣点儿，不在这儿当电灯泡了!”转身走了。
    其实，师里决定取消飞行计划是经过认真研究的，准确的说，是经过一番激烈的争论。禇大海师长坚持飞，一鼓作气完成轰炸实投训练，认为这种天气正是摔打部队在任何气象条件下完成任何作战任务的天赐良机。其他领导认为应该从安全角度考虑，歼六飞机轰炸实投没有训练大纲，试点团全凭摸着石头过河，前一段时间的模拟弹训练又没有遇上复杂气象天气，一旦发生事故后果将是灾难性的。禇大海虽然一直坚持自己的观点，但在7个常委中却占到少数，只有原159团政委，现在的师副政委单智平支持他。师政委、副师长、参谋长、政治部主任和场站站长都同意撤场，少数服从多数，禇大海只好同意了。
    贺十一还一直想不通，中午在食堂吃饭时一直闷闷不乐地。郑雅洁问他缘由，他只说了一句：“什么鬼天气!”草草地吃了几口就走了。
    回到团司令部办公室，趁着没人，他拿起电话：“要生产队饲养场，找刘静茹。”
    “小贺啊，有什么事儿吗？”
    “刘老师，师长这个时候在家里还是在办公室？”
    “除了星期天，他什么时候中午在家里过？你找他吗，有什么事，这么急？”
    “有意见向他反映，不知合适不合适？”
    贺十一说得明白，刘静茹也听得清楚，但她绝不会问“对谁有意见？”“有什么意见？”自从禇大海提了师长后，有不少人或因工作上的事或因个人的事找过她，她从来不问是什么事。
    她笑道：“有意见你直接找他就是了，这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咱们部队是官兵平等，讲究民主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是说，这个时间，怕影响他休息？”这才是他想知道的。
    “哈哈!我就知道你小贺不会也走”夫人路线”的。他中午很少休息，应该在办公室，你快去吧!”
    “谢谢刘老师!”
    师长办公室在师部的二楼，他经常来此送飞行计划、作战预案等，进出师长办公室是常事了。
    “有意见？什么意见，坐下说吧？”禇大海看了一眼直通通站在那儿的贺十一，指着旁边的沙发笑道。
    “我想不通!”贺十一坐下后说道，“上午的天气完全可以按复杂气象条件完成训练计划的，师里为什么给取消了，让我们撤场？”
    贺十一一进办公室，禇大海对他的意图就猜出了八九，不紧不慢地笑道：“接着说下去。”
    “其一，客观上说，今天虽说下雨了，但云底高度和能见度完全符合正常飞行训练的条件。其二，主观上说，我们团复杂气象条件训练的基础是扎实的，这您是最清楚的，前一段模拟弹训练效果也是明显的，全团准备充分，士气高涨，飞行员都争着把自己的计划往前排，这气可鼓不可泄!其三，从提升部队战斗力上说，要求部队能够在任何气象条件下完成任何作战任务，练为战，练为胜，平时训练做不到，战时怎么能够做得到？同样，作战对手能够做得到，我们做不到，只能等着敌人来轰炸我们，未战先败，是军人的耻辱!越战期间的美国空军在这种天气情况下出动轰炸早就是家常便饭了，因为自身事故造成的损伤概率也很低。反之，我们能够做得到，就多出了一手，在战役战术制定上就多一份选择，多一次取胜的机会。”
    禇大海见他停住不说了，问道：“完了？”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