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贺十一他们不开心的事竟然是洗澡。
    外场除了气象台和少数临时来队的家属，几乎没有女人。澡堂只有一个，不分男女，每周日开放一天，下午4点半清场，5点到7点为为数不多的女人洗澡时间。所以男人一般都集中在上午洗澡。外场的连队不多，驻地又比较分散，不飞行时显得十分空旷冷清，每周日上午的澡堂就成了最热闹的时候，如同一个大集市，也是战士们会老乡的最佳场所。平时在连队里经常教育的是，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祖国是一个大家庭，要学讲普通话，克服老乡观念。可是在这热气腾腾人人赤诚相见的澡堂里，没有了这些约束，每个人都找着自己的老乡，讲着各自的家乡话，大半个中国的地方方言在这里都能听到，相隔半步远就听不懂别人在说什么了。
    王飞走了，许丽娅是女的，在外场算做老乡的只有贺十一、顾兵、沈嘉伟三人，在各地老乡人数比例中是最少的。与其他人一样，三人不约而同地一起去洗澡。当他们进到浴池时，偌大喧闹的澡堂一下子静了下来，人们的目光突然集中到他们三人的身上，并且齐刷刷地都盯向他们的下边，接着爆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他们三人还愣愣地站那里，不知大家在笑什么。何生良笑着说道：“毛都没有，以后都不好再叫你们小毛孩子了。”
    这时三人才明白大家在笑什么，同时低头看看自己光溜溜的下边，又扫了一眼澡堂里的人，发现他们与别人的不同之处了。三人忽然觉得自己就象是被脱光了毛等待下锅的小鸡一样，十分尴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下意识地连忙捂住自己的下边，很快又引来了一片笑声。当兵的一帮大老爷们，看到同样跟他们一块当兵被称作战友的人当中竟有几个毛都没有长出来的孩子，自然成了新鲜事和笑料，甚至可以谈论若干年。
    涂着一身肥皂的何生良笑道：“知道这在我们老家那儿叫什么吗？叫光板子儿！“
    贺十一冲他说了一句：“这有什么好笑的？你刚生出来时还不如我呢！”
    沈嘉伟哼一声说道：“你们不也从这儿过来的吗？”
    罗玉祥连忙过来，老大哥般地把他们三人拉到淋浴蓬头下，笑道：“行了！快洗吧！你们三个从个头上看象大人，可身子还没长全了。”
    三人耷拉个脑袋，一声不吭，稀里胡噜地赶快洗完了，穿好衣服后逃出地狱般地出了澡堂。
    闷头走出了很远，贺十一气哼哼地说道：“这叫什么事儿？简直成了人家的笑柄！毛多又怎么样？有的个儿还没我高呢，踢足球哪个是我们的对手，真论起射击拼刺刀还不一定比我们强！”
    顾兵也不服气地说道：“出了澡堂他何生良还不跟我顾兵一样，也是机械员？”
    很爱干净的沈嘉伟皱着眉头：“问题是以后这洗澡怎么办呀？不能老让人这么笑话啊？”
    “今天可倒好，我们三个在外场可出了名！反正也出名了，以后他们愿意笑就让他们笑去吧！时间长了，他们笑够了也觉得没趣了。”顾兵说道。
    贺十一对他的说法不赞成：“不行！士可杀不可辱！”
    沈嘉伟说道：“这毛儿也不是一个星期说长就能长出来的？最现实的问题是下星期洗澡咋办？”
    他说的是实话，贺十一和顾兵两人苦笑了笑。
    “不行的话，下周去内场洗。大不了多跑点儿路。”顾兵说道。
    沈嘉伟摇摇头：“内场的人就不会笑话你了？”
    顾兵想了想：“内场家属小孩多，认识我们的人不多，人家会以为我们是哪家的孩子。”
    “不好！”贺十一不愿意让人家把自己当孩子看，想想说道：“这样，下星期天我们下午4点钟来洗，那会儿基本没人来了，4点半清场，5点就是女的洗了。”
    沈嘉伟歪了一下脑袋：“是个好主意，看来只好这么办了。”
    下一个周日，三个人4点钟来到澡堂。果然如贺十一所说，澡堂里只有两三个人了，偌大的澡堂显得很清静。三个人喜不自禁，三下五除二地脱了衣服，光着屁股撒欢儿似地蹦进浴池。最后整个澡堂就剩下他们三个人了，他们似乎意犹未尽。
    一会儿，管理澡堂的老职工进来了，有些不高兴地说道：“怎么这么晚才来呀？来晚了也不快点洗，外面的女同志都等着呢！”
    沈嘉伟吃惊地问道：“不是4点半清场，5点到7点是她们洗吗？这才几点呀，她们就来了？”
    “平时4点钟以后就没有男同志来洗了，这个时候早就清过场，放女同志进来了。她们早洗完了，也不用再给锅炉添煤了，节约一点嘛！”老职工阴着脸说道。
    贺十一看他一眼，说道：“既然规定5点到7点是她们洗，就应该按照规定来，否则还要规定干什么？”嘴上说着，但还是擦干身子准备穿衣服了。
    “你们三个上午怎么不来洗呀？以后上午过来，别在这个时候来了！”老职工严厉的口气说道。以前没有特殊情况，这个点儿澡堂早就没人了，三人没穿衣服时，他还以为他们是从哪冒出来的小孩子，可看到他们穿的是军装，又有领章帽徽，嘴巴一下子张大了，有些结巴地问道：“你……你们是哪个单位的？”
    贺十一说道：“今天是星期天，法定休息日，在规定的时间里，我们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我们哪个单位的？机务二中队的，您要是有什么意见，可以向我们中队领导反映，如果我们中队领导说了，为了节约煤，要求我们早一点来洗澡，我们一定照办。”
    顾兵抬头看了下更衣室墙上的时钟，说道：“现在才刚到4点半，是清场的时间，我们没有违反规定。”
    老职工显然拿他们没办法，只说了声：“我们快点儿吧！”
    没曾想，在外面的女同志却等得不耐烦了，纷纷喊道：“老项，里面还有没有人了？没人我们就进去了？”
    “就是！以前这个时候早就没人了，你还在里面磨磳什么呢？”
    “项师傅，到底能不能进去呀？洗完澡我们还要洗衣服，6点之前打扫环境卫生呢？”这是许丽娅的声音。
    项师傅赶忙大声说道：“别着急，别急，里面还有人呢！”
    外面又喊了起来，有的甚至是气话了：“还有人在里面，怎么可能呢？不怀好意吧？”
    有的直接喊道：“里面的人赶快出来，再不出来我们可就进去了！”
    许丽娅也叫道：“这是谁呀？这个时候还在里面，安的什么心呀？”
    还在里面的项师傅急着喊道：“别进来！别进来！他们这就好了！”
    贺十一、顾兵和沈嘉伟急忙穿好衣服，从澡堂里出来，站在门外的几个女同志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们三个。
    许丽娅吃惊地问道：“怎么是你们三个？你们上午怎么不来洗呢？”
    沈嘉伟看她一眼，说道：“丽娅，就数你嗓门大，能传出十里地去！”
    “我来了都快半个小时了！你们也真能耽误工夫，也不怕洗脱了皮了？”
    贺十一指了指挂在门口的澡堂开放时间，说道：“你真是好同志，抓紧时间，赶早不赶晚！我们也抓紧时间在里面切磋飞机维修技术呢！”
    许丽娅笑道：“还切磋技术呢，这时间、这地点？切磋游泳技术吧？你当是又回到幼儿园了？不跟你们费话了。”说着进了澡堂。他们从小上的是一个幼儿园，在幼儿园里洗澡是不分男女的。
    以后每个星期天，他们三个人都是这个时间来洗澡，老项师傅也不好再说什么。女同志们虽然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偏偏要这个时候洗澡，但有一点是明白的，只要他们三个人出来了，就说明澡堂里再没有人了。
    不过，真如顾兵所说，他们三人在外场也出了名了，走到哪儿人们都能认出他们，看到他们都会不由自主地笑，大家也都知道他们的来历。当然这也给他们三人多少带来一些便利，有时需要去内场办事，汽车连的人见是他们三人中的都会主动停车拉上他们的。
    军械维修业务主要包括航炮、瞄准具、照相枪、火箭发射装置及弹巢、座椅救生弹射装置、机翼下炸弹和副油箱的投放装置等。外场保障相对比较简单，主要是检查有无故障，保证正常工作。一般小的故障直接排除，大的故障则送到内场修理厂修理。正常飞行前的检查主要是武器工作是否正常、拆封弹药、擦去弹药油封并装填、换装射击胶卷、打开地面武器保险、取下炮套等等。飞行后要关闭武器保险、清查弹药损耗、擦拭武器等等。这些业务对贺十一来说不难掌握，用他的话来说，主要是体力劳动者，技术含量并不高。他认为外场军械业务中最有技术含量的是武器校靶，其中主要的是航炮校靶。飞机经过大修、定检之后，只要是三门炮和瞄准具拆下来进行分解保养后都要进行校靶。歼五飞机装有一门37毫米航炮，二门23毫米航炮，口径不同，初速和弹道也不同，光学瞄准具又是半自动的，从理论上说，根本无法准确校正，只能取两种航炮之间的中间值，即400米左右，超过400米，两种炮弹就各自散开，很难击中目标，飞行员在空中远距离上，经常出现瞄准具已准确套住了目标却无法击中的情况。所以飞行员训练要求一般在400米以内开火，这就给地面校靶提出了很高的要求。许多有经验的老军械师都很头痛，有时需要花很长的时间，打很多的训练弹也不一定能够校得很准，一般的军械员根本没有机会让你校靶。贺十一平时偷偷地认真钻研，又是画图又是计算，数学的三角函数、抛物线、弹道计算、物理的光学原理、电学原理整个看了个遍，业务教材中关于这项工作的流程与经验他背得滚瓜烂熟，只要有飞机校靶，他都跟着去，趴在座舱边上看老军械师如何操作。平时没事的时候，他常常一个人坐在13号飞机的座舱里反复体会琢磨，有时一坐就是一两个小时。他的军械师老杨，跟13号的机械师大老王是老乡，两人也有些默契，只是提醒他从座舱出来时把机头蒙布盖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