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简桑锦 锦二 奉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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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45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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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箬疏的试问,文绍廷也不想再装睡,他先微睁开一只眼,朦朦胧胧中看见床下首坐着个人影,然后将眼完全睁开。刚刚一直处于装睡状态,现下便觉光线甚是刺目,文绍廷不禁皱眉。
箬疏见此便忙起身,将清白的光掩于身后,才让文绍廷感觉好多了。
细细打量起眼前的人:巴掌大的脸,皮肤细滑白皙,眉清目秀,巧鼻挺立,红唇若樱,乌发似墨,美若天仙。再怎么想,文绍廷也决不会将他和大夫联系在一起,这……分明应该是某家青楼的头牌嘛!这腰也没比自己一条大腿粗上很多,这肩单薄得让文绍廷幻觉一阵风刮过,小大夫会跟着飘起来!
对方的目光热烈地停射在自己身上,箬疏有些不自在。“大人,恕箬疏惊扰了您。现下可有何不适?”
虽惊艳于箬疏的美,但病还是要装的。于是,文绍廷气息微弱地喘道:“通身乏力,气息不畅,天灵盖部位胀痛不已。”
这症状倒像是染了风寒,但刚刚从他脉中诊出的“脾胃虚寒”和“心率不稳”又是怎么回事儿?
轻敛柳眉,俯首思虑的样子又是另一番风情,文绍廷发现自己总是忍不住多看这个庸医几眼,天晓得今儿个自己是犯了什么毛病!轻咳出声,文绍廷制止自己再注意那只庸医,眼睛转向别处,恢复冷淡的语气:“水~~~。”
人是健忘的,正思量着文丞相的病,便被人家唤回神,箬疏看了眼文绍廷,忘了小厮刚放在案上的热水,然后径直向案前的一张圆茶桌踱步而去。
圆茶桌上放着的是一套做工精致的镀金边红纹白瓷茶具,茶壶口似叶尖状略长,倒起茶来,水便从壶口喷出一泓细流,在瓷杯中打着一个个小小的漩涡,甚是有趣儿。
小心将茶水放在床头小几上,正去扶文绍廷,便听他说:“不用了。”箬疏看着文绍廷艰难地撑起上半身,然后艰难地从锦被里伸出手,抖抖地接过箬疏重新端起的杯子继续抖,那杯里的水被抖出一些,杯子接着抖着被递到文绍廷嘴边,靠着杯口,水终于被“吸”进了嘴里。
正松了口气的箬疏突然注意到刚喝完水的人,脸色瞬间惨白了一大半,接着,由白转为青,由青转为绿,由绿转为蓝,继而由蓝转为红,最后,由红转为紫。
伴随着瓷杯落地碎裂的声响,文绍廷猛地从床上坐起,“噗”地将水从口中喷出,像死鱼一样“砰”地倒回床上。
真要命,这茶竟是——酸的?!
“大人?”箬疏也是吃了一惊,到底怎么了?此时此刻,他只是疑惑地看着文绍廷满头大汗而忽略了一个重点问题——他是哪儿来那么大力气从床上猛地坐起身的?小厮莫名其妙地收拾着地上的碎瓷片,还边收拾边念叨“碎碎平安”,然后,迅速退出房。
文绍廷那里却想杀人地咬牙切齿道:“水……馊了。”没想到自己府上这帮小厮越来越放肆,越来越目无主子了。自个儿装病还不到一个月,就懒得悉心打理主内室了?瞧瞧,水都馊了也不见人来换。
可怜的自己,为了装病掩人耳目,这近一个月里,每日不食荤不饮酒,反胃地吃着清汤寡水还不得有任何怨言!那些下人们一刻儿也不关心主子——世态炎凉,世态甚炎凉啊……!!!
箬疏一听水是馊的,愣了一会儿,立马心虚起来,看向案上方才小厮新拿来的茶壶,低下头不知如何细说。
当时也就巧了,陈管家从外面儿大步流星向屋里走,见着箬疏就顺手将抓回来的药给他看,箬疏没有一一瞧便让他称好药量,和着水上炉煎,等药好了再端上来。
“另外,党参得单独煎。”陈管家一听又是一阵“好好……”便向伙房赶去。
文绍廷见这场景,心里不禁感动涕零:还是陈管家对主子最忠诚!
想到这里,文绍廷咳了两声,咳得那是凄凄惨惨戚戚啊……!“大夫……咳……本官的怪疾……咳……”
“大人不必担忧,箬疏定会尽自己所能,帮大人医治。”同情心泛滥的美人,不为了功名利禄,也会为了我闻攸帝国
而努力的。
只是——这同情心泛滥的对象出了问题——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作为丞相大人的主治大夫,随行侍奉是少不了的。见文绍廷安心地闭目养神,箬疏便从药箱中取出《明草》看了起来。《明草》是《百草集》的祖先,姑且这么说吧。书里讲的内容要比《百草集》细微个数十倍,它将草药的形成,结种,性味与药理解释得甚是详细,是一本药学著作。
每每看起《明草》,箬疏便会沉溺其中,不可自拔,这次,连陈管家在身边站了半柱香,他也没注意到。
“公子,药煎好了,”再等下去,他陈管家的耐心估计就要发霉了,这小大夫竟然如此无视他陈大管家!
药香四溢,弥散至整个屋子,不用箬疏去唤,文绍廷已经先睁开眼,以及其慵懒与——魅惑?的眼神看向陈箬二人。
药刚煎好,所以很烫,药碗中不断升腾起白雾,箬疏端过药,放至床头小几上。
那药一碗黑乎乎的,一碗黄澄澄的,怎么看怎么恐怖,这让文绍廷万分头疼。自己根本没有任何疾症,却要喝这些个丑陋的汤药,喝了没反应还好,要是喝了真患上病可就真害惨他了。
只见那人吩咐小厮拿来摇扇,便让他退下,然后优雅地坐在小几边,对着一下一下扇起轻风,让汤药早些冷下。
说起来,汤药可是在用膳后服用为佳,可那个庸医刚进府里便直冲主内室不说,还热情洋溢地“赐”自己两碗“琼浆玉液”。真是自负的家伙!连人家高御医都诊断不出病状,更何况是民间一小小庸医?若自以为是三王妃看好的人而过于自傲,那就大错特错了!
他看那三王妃也不是什么正常人,每日不是外出经商,便是向尘封道长学习炼丹,还时不时往青楼跑。你问他怎么知道的?呵!何止是他一人?现下全朝文武百官都深知此事!甚至,皇上也拿她没有办法——三王爷对她那可谓:搁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那倒也是,谁让她不仅让三王爷出鬼地改变性向,走上了正道,还为圣上诞下一孙呢?
人啊,总是这样,遇上对自己有利的,便高兴地摸不着东南西北……
他不懂:一个女人家,不日日在家绣绣花,做做衣服,写写诗画,抚两下琴,逛逛园子,最好不过了……怎么那三王妃偏偏不安分呢?瞧人李尚书家的夫人,不仅美丽,而且温婉可人;再看人刘侍郎的家的夫人,体贴夫君,安守妇道;接着看人乔老板家——咳……走题了……
其实,不管那三王妃怎么讨厌,也不关他的事儿,倒是眼前这个男身女相的庸医比较棘手。
其实,看箬疏一下一下专心扇风的样子:柔和的侧脸轮廓,美丽的大眼睛一刻儿也不转地注视着汤药,圆润小巧的鼻子,红艳微翘的唇,白皙纤细的玉臂在素色衣袖中若隐若现……躺在床上,文绍廷可以感受到那徐徐的软风,掠过汤药,又拂在自己脸上带过毛孔轻微的瘙痒感,软风里还混合着药香与箬疏衣袖上不知名的特殊香气……
文绍廷瞬间失了心神,闭上眼享受这一刻的温柔。
“这几味药皆对脾胃虚寒起良效,只是,需于用膳前两个时辰服用,算来,大人还得早些喝下汤药。”声音也是软软的,同时糅合着一丝清越。文绍廷轻轻应答着,实际上,快进入梦乡了。
箬疏见丞相大人无精打采地回应着,想他又是困了,便不再出声,只专注于对汤药扇着风。
世人皆知,我朝有位少年丞相。论长相,生得那是“灿如春华,皎如秋月”;论学识,那可是“满腹经纶,才高八斗”。十五中举,十七便得龙宠,成了闻攸国史上第一位不满及冠之年的丞相。如今,这右相病倒榻上,朝中便少了一人支撑,若不快些将文丞相的怪疾给医好,怕日子长了……
打开药箱,箬疏将一包红蜡纸包着的益神散撒进汤药里,用瓷勺搅拌了两下,便起来俯身轻轻拍了文绍廷:“大人,该用药了。”身后的长发尽数滑至胸前,垂落下来,有几绺轻轻抚上文绍廷英气俊朗的脸,又带出一股子痒痒的感觉,然后,他的眼对上他的眼。
没有谁不喜欢美的事物美的人,就像文绍廷现在对着箬疏近在咫尺的美目,变得心神荡漾一样。虽然心里把箬疏定位为庸医,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个庸医的美,美得不可方物……
最吸引自己的是他的眼睛:这是一双水汪汪的桃花大眼,清澈见底的眸子不含一丝杂质,浓密纤长的睫毛似漂亮生灵的羽翼,每扇动一下,便能扇动文绍廷心底最柔软的那根弦,令他为之神魂颠倒。
文绍廷并不否认自己心中对这个庸医产生的好感,见对方脸色的变化,心里已经笑开了花。于是,他开口以极其虚弱的语气边喘边疑惑道:“大……夫……你面色怎会……咳……如此……咳……殷红……?咳……”
箬疏不禁意识到自己双颊发烫,忙直起身冷然道:“大人看错了,还是快起身喝药吧!”见对方有些慌张地别过脸,文绍廷偷着笑得促狭,他“吃力”地抬起手随意挥了两下,“你下去吧……咳……这药……咳……本官等会儿……自个儿喝了……咳……”
不仅可以将药偷倒了,还可给这小庸医个台阶下,岂不两全齐美?
果然,箬疏一听这话,心里大大松了口气,点了头,然后保持冷静地转身离去。方才自己的心律真是不受控制地乱跳啊!
伸长脖子看着箬疏的背影离去,直至消失在自己的视线,文绍廷猛地一个起身跳下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汤药倒出窗外,然后又以光速将碗放至床边小几上,接着,爬上病榻——装死。
善哉!对不起了陈管家,本官不是有意浪费您的心血,为了本官身心健康,您就姑且原谅了本官吧!
啊!苍天在上,再受本官一拜!~~~
当日临近酉时,右相府主内室传来瓷碗落地碎裂的声音,随后,便是排山倒海的干呕。
箬疏面色铁青地看着洒了一地的汤药,碎了一地的瓷片,还有趴在床边干呕得死去活来的人,冷着声音对身后的老头道:“陈管家,上药。”
可怜陈管家在一旁看着已经撒了第三碗药的主子,他可是第一次如此狼狈啊!~~~~可若不喝药,怎么医治得了怪疾?真是要命!害得他陈大管家在这里听一小大夫的支派……
叹了一口气,陈某灰溜溜地向伙房赶去。
“大人,莫怪箬疏冷情,只是大人您如今身子骨不容许箬疏免了您的药用。事到如今,箬疏也不追究您之前偷偷倒了与那泼洒了的药,一会儿,陈管家重新拿来的,您想喝也得喝,不想喝还得喝!”生硬的语气和字字句句的强调,丝毫不容拒绝。
趴在床边装呕吐的某只气得要吐血:虽不知自己倒药之事怎被知晓,但——这庸医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对待当朝气盖山河的丞相大人!要不是当事人,按今儿个的场面,他倒要怀疑——这里谁才是一家之主?欺负他文大人是吧,好,等着瞧,小庸医兼某青楼头牌!
正咬牙切齿着,便见陈管家开心地将两碗汤药端了进来,箬疏让他搁在小几上,然后走至床前,勾着嘴角道:“大人,这回,还是让箬疏侍候您服用汤药吧。若是怕苦,我这儿还有家制的蜜饯,如何,大人?”
一张很美的笑颜,此时在文绍廷看来,怎么看怎么欠揍!
这可如何是好?
趴在床边,文绍廷双唇紧抿华容去,愁眉惨淡万里凝。一副“壮士一去不复返”的表情!
箬疏见他这样,不禁觉得好笑,之前不是没遇见怕吃药的病人,只是没有男子如他这般,俊秀的眉眼覆上几层痛苦,本因干呕而度上红色的脸也变得惨白。
箬疏俯身搭上文绍廷的肩,正扶起他,哪知文绍廷猛地用手撑起上半身躺了回去,还很生气地似地将头别向床里。
见他堂堂相国居然产生如此稚气的表现,箬疏倒是被惊着了。他小心坐于床前,端起药碗,轻轻唤了一声,没见文绍廷转过头来,也不急。他用小勺舀起汤药,一口一口吹着。
文绍廷早就注意到他了,见那人绝美的容颜,细致的动作,便怎么也气不起来,反而感觉如同沐浴在春风中,心里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见勺子靠近,文绍廷还算听话,乖乖转过头来将嘴张开,并不想为难箬疏。
一口,两口,三口——“噗——!”突然,沐浴在春风中的文绍廷将口中的汤药尽数喷出来,溅得到处都是,连箬疏的前襟也很倒霉地遭殃了。
难喝——!这回可不是装的。文绍廷被呛到,咳得天翻地覆,接着,如搁浅的鱼大口大口喘着气,又忽然闭上口,鼓着腮帮子,以楚楚可怜的表情望向箬疏。后者以为自己眼花了,屋内一干众人皆傻了眼。
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眼前,本朝第一前内官的眼里此时此刻——居然……闪着泪光……?那半死不活的样子让箬疏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
“罢了……也不是只有喝药一种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