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篇 望归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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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株颇有些年岁的梧桐遮蔽的院子里,一壶新泡的普洱在小亭的石桌上散着热气,芳香扑鼻。
夏离亭放下茶盏,评论道,“相较之下,还是峨眉峨蕊更对我的口味。不论生茶熟茶,普洱都略显浓重了,香则香矣,未免有些过了……”
“茶应景而香,只是峨眉金顶的云雾飘渺更适合峨蕊的淡雅清透而已,”晏归邪轻吹着,小啜了一口,“普洱的浓香醇厚也只有大理的深静幽谷才能与之匹配,既然身处此景,就应好好体味才是。”
夏离亭似是而非地点点头,转而道,“几个月之前游经湘水,有一片海子的芦苇开得分外茂盛多姿,远远望去,轻轻柔柔的一大片,煞是好看。若是来年有空,不如归邪也一道同游可好?”
“哦?如此当然甚好,芦苇的海子……我倒还没见过,”晏归邪眼神一亮,望向对面那人的目光柔和下来,“有离亭相伴,即便是平乏无奇的景色也添了几分鲜艳。”
“好友这话听得在下毛骨悚然呐……”夏离亭往椅子里缩了缩,迅速拿了茶盏捧在手心,“这么些年,愈发觉得好友心智与年龄的不协调更加严重了。闲暇时还是来桐君阁调养调养为好……”
被拐着弯儿说成低龄,晏归邪也不恼,笑吟吟地端起茶壶将茶水重新斟了八分,道,“离亭好友此话未免也太伤我们这十几年青梅竹马的感情了……莫非是对我等断袖之流有成见不成?直说便是,何苦拐弯抹角,累及唇舌,倒是市井小民一般了。”
“耶?归邪竟有此言,定是误会了,”夏离亭睁大眼睛无辜道,“相识十余年,我何时针对你的个人问题让你难堪过?虽然不会摇旗呐喊地支持,却也没有立场鲜明地反对吧……”
“这么说……是我误会了?”晏归邪一挑眉,整个人一褪一贯的慵懒,瞬间锐利了起来。
“必然。”夏离亭坚定不动摇。
“那二十岁那年,你给你师父无尘道长写得那一封信算是怎么一回事,”晏归邪突然丢出个内幕,在观察到当事人明显僵了一下的表情后,不紧不慢地说道,“信里,你可是义正言辞地批判了断袖之癖这一可耻行为,并信誓旦旦地表示日后坚决与我划清界限,潜心修道,不再来往……嗯?”
“断然没有此事,”夏离亭面不改色道,开始顺畅地胡诌,“不知好友是哪里得知的消息,将这种低俗谎言放出的人,怕是千方百计地想离间我们的关系吧。身为一国之国师,归邪万万不能被那等卑劣小人的话所蒙蔽了……”
“哦?是么……”
“确是如此,”夏离亭正了正神色,摆出道貌岸然的样子,看到晏归邪半眯着的眼中仍有几丝怀疑,索性心一横,发誓道,“若是半分有假,离亭便会耽于男色,不能自拔,郁郁而终。”
“你这是哪门子的赌咒啊……”晏归邪抬袖掩口,吃吃笑道。
“唉唉,形势所逼。”
“不说这些个了,晚饭后无事出去走走吧,”晏归邪提议道,“在大理不方便的话,就住在瑞华宫好了,也省得你总惹些事情。”
夏离亭摇摇头,道,“不好不好,被人看到不免会有些闲言碎语。归邪贵为国师,流言太多总是于己不利的。”
不知道是体贴还是单纯的一根筋,夏离亭在很多事情上总是先替他人着想,宁愿自己不方便,也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最起码从这个方面看来,夏阁主待人的确很温柔。
这一点晏归邪最喜欢,却又感到头疼。明明是希望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可以跟他在一起的,还这样木头一样不领情……
黄昏时分,暗色的天空拉起一层薄薄的雨幕,淅淅沥沥地不见停。
两人约好在夏离亭落脚的客栈门口见面,晏归邪撑着骨节分明的油纸伞,端端地立在门口,虽然因为雨天及出行换了身较为素雅的衣衫,但那含着一抹缱绻的绝美容颜就像他眼角的细小碎钻和尾指的一点晶红,即使是不经意的一瞥,也能使路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停留不移。
没多久,门口就闪出一个身影。晏归邪微笑着看着夏离亭飞快地钻到自己伞下,垂着长长的睫毛打量着来人沾着少许雨水的灰发,眼角边惑人的璀璨光芒一闪而过。
一把油纸伞,两人并肩而行。没走几步,只见那伞不经意地往夏离亭的方向偏了偏,几滴落雨立刻打在了晏归邪的肩头,渗进名贵的湘绣锦缎之中。
“刚才帮一个小丫鬟诊脉来着,”夏离亭边走边解释着,“不过是风寒一类的寻常病症,就顺手开了几副方子,不小心把时间耽搁了。”
“夏阁主当真是扁鹊再世,华佗俯身。医德之高,上至耄耋老者,下至总角小儿,竟是一个都不放过……”在冷嗖嗖的风中撑伞等了半天的晏归邪一开口就语气不善,他十分痛恨夏离亭这种一被人拜托就不晓得拒绝的软绵性子。
“咦,一向以完美自居的好友也会嫉妒离亭甚广的受众面?”夏离亭认真地考虑着,开始分析起来,“说来也有几分道理,毕竟好友的接受范围也仅限某一性别的某一年龄层而已,当真是资源极度匮乏呐……”
晏归邪斜了他一眼,道,“任是好友资源丰富得都要溢出来,那身破布道袍上的补丁还是好几年前的吧。不过话说回来,好友既是一心修道,想必不多久也就得道升仙了,吃喝什么的也都无所谓,不是么。”
虽然被一针见血地指出时常面临的窘境,夏离亭倒也有种债多不愁的自得,慢悠悠道,“银子什么的,够用就好,我可没有过糜烂生活的嗜好……”说到这儿也顺便斜了一眼晏归邪,轻松道,“再不济我也是个大夫嘛,街边青幡一立,还是能赚几个钱的。”
晏归邪心道,路边大夫那几个钱连买几张开方子的纸都困难,真不知这老道的乐观是从哪里来的。
两人沿着巷子里的青石板缓缓走着,不知不觉来到洱海的时候,一轮圆月已悄然升起。
月明之夜,秉烛泛舟于洱海之上,清辉灿灿,水光粼粼。夏离亭不禁感叹道,“月夜泛舟,湖光苍雪,人生本应如此。”
晏归邪斜靠着船舷,单手支着头,凝视着对面那人不语。一点红宝石的幽光暗暗闪着,忽明忽暗,妖异非常。
夏离亭虽与晏归邪同龄,但童年的坎坷经历却使他显得更加老练世故,还有那头过早就因故灰白的发,给他整个人又添一分成熟静穆。
加上那副不做声时就像在思虑的表情和时常出现在脸上的善意微笑,不论作为道人还是医者,夏离亭的口碑都相当的不错,托他帮忙的人也与日俱增,以至于夏阁主经常不得已跑路到老友这里来喘口气。
尽管在医术上已经无可挑剔,对于经营桐君阁这种药堂医馆,夏阁主却常常无可奈何,由于自己是逍遥惯了,以至于桐君阁长期处于无阁主状态,不知不觉就积下一堆事情。
“有空还是要多采些草药回去,补贴下桐君阁的开支。有太多东西要修缮了,门口那牌匾几次掉下来,都险些砸到我……”夏离亭随手拨弄了几下洱海清凉的水,有些苦恼道。
正望着他快出神的晏国师听着一愣,随即抬袖掩口无声地笑了,肩膀微微抖动。平日里人前温文尔雅,谦和有礼,待人和善的贺兰妙手夏阁主,在他面前却还是会皱着眉抱怨些个无奈之事,毒舌起来也丝毫不输人。那灰白的发,古朴老旧的道士袍,还有难得一见的苦恼表情,都让晏归邪忍不住想独自占有他,这个想法一直是晏国师的毕生心愿。
从某种程度上说,他几乎已经做到了,虽然只是作为相识十余年的老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