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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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月华如练,寒重露浓。北方的秋夜,已经渗入了冬天的丝丝冰寒。
“差不多该走了。”于卓尘推开窗,望了一眼天色,匀称的身段裹在黑色的夜行衣中,分外修长好看。
“嗯,走吧。”宁越蒙上面巾,也身着难得一见的黑色束衣,身材显得更加细瘦了,衬得皮肤也愈发苍白。
两人先后一跃,遁入如墨的夜色中。
根据距离远近,榆州是第一个目的地。
“榆州府比较复杂,所以要耐心绕过守卫再接近后面,这个时间萧古只在厢房和书房的可能性都有,最好一间间查看。”宁越紧贴墙,解释分析着。
两人已经到达了榆州府外,隐匿了身形,仔细听着府内的动静。
宁越转头刚想说“等确定没人了再进”,就见身边已经没人了。
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句后,宁越叹了口气,也翻身跃入墙内。一落地,正准备迎接预料中接踵而来的层层刀锋,谁知院子寂静得可怕。
抬头一看,一地护卫的尸体。再往前一望,某人已经不声不响地杀到走廊里了,空闲间还往自己这边投了一个很明显的“你很慢诶”的眼神。
宁越长时间无言,只得拔出匕首跟上去。
榆州府内依然很宁静,静静地,血流满院。
“先说好,萧古只我来杀。”宁越低声提醒道,松开一个失去温度的身体。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于卓尘靠在转角,迎面扣住一个巡逻路过的守卫,匕首寒光一闪,那人就无声地倒下了,咽喉里汩汩流出血。
“是你,协助我。以我为主,当然要听我的,”宁越率先到达书房门口,“还有光亮,看来还没走……”又在窗户上戳开一个小孔,看了几眼,“很好,就是他。”
“那就好办了。”于卓尘丢下这句话的同时,人已经破窗而入了。
“给我站住!”宁越单手一撑,也翻了进去。
身为耶律斜轸的得力副将,萧古只尽管很强,但面对两位同时来杀他的神之子应该是完全无能为力。但令人咋舌称奇的是,在这种险恶的条件下,萧副将竟然坚持了半个时辰之久。
原因很神奇,但也很常见。
宁越坚持要亲手杀掉萧古只,但大少爷就是不乐意,率先出手。宁越眼见不妙,轻功一跃,架开了于卓尘杀意逼人的匕首,然后自己横过匕首欺身上前。于卓尘反应也很快,伸手扣住他的肩膀,借力跃到宁越身前,再次刺出匕首。
就这样,两人一面拆着台,一面还要防着萧古只的发难。
“于卓尘你让开,等下还要去义州,时间不够。”宁越瞅准空隙正准备扣住正举刀向于卓尘砍去的萧古只,结果被于卓尘用另一只手截住。
“说的也是,那你赶紧让开。”于卓尘侧身一闪,避过萧古只那力气十足的一刀。
“那这个给你,义州的归我。”
“成交。”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宁越收手后退,于卓尘的匕首也刺入了萧古只的咽喉。
留下满院的尸体,在对彼此的极度不满中,大宋的枢密使和大辽的北院大王奔向义州。
到了义州府门外,宁越也懒得再跟于卓尘多说什么,直接把匕首一抽,两人就这么从正门一路杀进去了。
为了保持住来之不易的团队和平,宁越建议把义州府从中间分开,一人杀一半,各不干涉。对此,于卓尘点头表示同意。
这样,两人的效率比上回大有提高。分开杀只是原因之一,当宁越看到另一边的于卓尘已经无声无息地杀到前面去了,也很不甘心地加快下手速度,渐渐赶了上来,到最后都开始互相比拼起速度来。只能说,尽管贵为神之子,但在某些方面,两人依然还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啊……
于是,不到半个时辰,强悍的神之子二人组就一路推到了后院。
宁越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探查了半天,才确定耶律学古的厢房。
“你要杀我就不插手了,”于卓尘不耐烦道,“不过一刻钟出不来我就进去了,到时候可别怪我跟你争。”
“切,你等不了多久的……”宁越推窗,直接翻入。
于卓尘听着里面细微的厮杀声,闲来无事就擦拭着喂了无数人命的匕首,注意着宁越在里面的时间。
随着一道血喷薄在窗户上,厢房里静了下来。宁越推开房门,抹掉一滴溅到脸上的血,把匕首重新插进短靴侧面,“完事了。”
“出乎意料,挺快的啊。”于卓尘挑起眉看着他。
“我要是不快,早在你剑下死了都不知道几回了……”宁越白了他一眼,取下面巾,露出那张秀气清丽的脸,月光下,似乎散发着柔和的光。
“说明你还是没他们弱嘛……”
“你要不说这话我会更高兴,还有,为什么是我没他们弱,而不是我比他们强?”
“这是事实啊……”
“你嘴里向来没什么好事实!”
两人又是一路吵着回去,就像以前一样。
宁越望着家乡清冷的月亮,映着心中大片的苍白。
这是我们第一次并肩战斗,也是最后一次……
在一起感觉很好呢……很安心……
其实,刚才在耶律学古的厢房,我一直想着,如果我能拖得更久一些,你就会在我身边多呆一会儿……
我多希望这个晚上不要结束,我们就这样,一直并肩走下去……
到了幽州府,耶律沙已经将一切都办妥。
“休哥,你和那小哥去休息一下吧,明天还要去上京见陛下。”耶律沙建议道,并热心地递上热气腾腾的茶水。
“嗯,这就去,”宁越喝了口茶,“于卓尘,你也睡一下吧,房间在这边。”
“还算有点良心,本少爷的生活何时这么不规律过……”于卓尘一边抱怨一边解开夜行衣,“累都累死了……”
“你生活刻板得简直像个老年人,”宁越斜眼看了看他,“这样会老得很快的……”
“你懂什么,这是保养……”于卓尘鄙视了他一眼,然后走向客房。
“……”
没有休息多久,给耶律沙交代完在幽州的事务,宁越就和于卓尘坐上了前往上京的马车。
“你看你这阵势,还说我糜烂奢侈,”于卓尘看着帘子外面一层一层全副武装的侍卫说道,“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我也没有办法,”宁越叹了口气,“昨天晚上的血洗一定都传遍上京了,不让自己看得更理直气壮一点他们会更怀疑我的……”
“怎么可能会怀疑你,有点脑子的人都确信是你了。”
“……”
“没什么可担心的,你刚回来,地位还没有完全稳定,不做一点振奋人心的事怎么立威?”
“血洗两州府这种事哪里振奋人心了……”宁越无力道,眉头紧锁,“我主要担心榆州和义州军队的人心问题,虽然我不排斥血腥镇压,不过影响总是不好的。就算最后归顺于我,反水的可能性也很大……”
“现在知道我们枢密院的好处了吧,”于卓尘得意道,“表面上解决不了的事情就要暗地里解决,见不得人的阴险事情必须要有人做,这样皇帝和你都会轻松很多。”
“我还没有达到你那种用形象和口碑去换权力和威信的唯我境界……”宁越斜眼看了看他,“你没看到所有官员见到你们枢密院的高层官员都绕着走么?眼神敬畏而鄙视……”
“切,目的达到就可以,何必在乎那些人渣的看法,”于卓尘拿了个靠垫过来,“我困了,睡一会儿,不要吵到我。”
“随你……”
于卓尘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斜倚着闭眼,眉尖习惯性地蹙起,宁越支着下巴看了他一会儿,又拿了条毛毯给他盖上,然后转头望向马车外出神。
眼下问题很多,如果是我自己一人过来恐怕还是应付不过来,他还是很有先见之明啊……
唉……跟他还是差一些,总有些不甘心……
宁越回头看了他一眼,不住叹了口气,继续看着外面。
上京,我们的最后一站了……
于卓尘是被一阵毫无节制的大力摇醒的,当大少爷带着强烈的起床气睁开眼时,直接一脚扫过去。
宁越轻巧避开,一脸掩饰不住的兴奋,“我终于能这样叫醒你一次了~多不容易啊,可惜你一摇就醒了,完全用不到你把我拖下去那招……”
“吵什么吵!活腻了啊,没看到本少爷在休息吗?”
“到了啊,”宁越无辜道,然后跳出马车,一把掀开马车的帘子,闪耀的金色阳光瞬间涌入,“于卓尘,欢迎来到上京。”
于卓尘眯起刚睁开不久的双眼,伸手挡住一部分耀眼的阳光。面前的契丹少年逆着光,周身像是散发着温暖柔软的气息,面容和身影在光影的交融下变得模糊而不真实,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那纯净清澈的笑意,融入阳光,轻柔地包围着他。
就像那一日,那个记忆中的漂亮少年,也是这样笑着,这样看着他……
这便是所谓的永远了吧,我会想到你……你就永远的存在着……
恍若阳光,倾尽温暖,随处可见你的温柔……
上京有着令人意想不到的繁荣程度,虽然是契丹人所建,但街巷满目可见中原文化的痕迹。在这个辽人的都城里,草原文化的简约张扬和中原文化的优雅含蓄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从建筑风格到生活方式都有据可循。尽管两国因战争终止了商业往来,依然有许多商品通过各种渠道出现在上京中,衣食珍玩,汉风尤为盛行。
“上京比我想象中的好多了。”于卓尘边看边说道,对上京的繁荣略有惊讶。
“那是,”宁越无不自豪,“你们宋人就知道缩在一个小地方,对外面的一切什么都不知道……”
“麻烦你不要因为我客气的一句称赞就觉得不得了了,这些不过是些东施效颦之流,”于卓尘毫不留情地打击道,“是你们无知得什么都拿来模仿,至少在我看来,结果一塌糊涂。”
“……”宁越索性沉默以示放弃,看了看外面道,“快到了,等下你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于卓尘往外一望,“这是郊外?蛮族就是蛮族,搁着好好的房子不住,一定要在草原上住帐篷……”
“这是我的一个牙帐好吧……”宁越强忍住怒火,下车解释道,“在眼下这个敏感时期在大庭广众之下走进上京城内的北大王院,我还没有你这种胆识……”
“真没魄力……”
“你给我进去睡觉……”
安置好于卓尘,宁越换好衣服便前往位于上京的皇宫。
“皇宫我进不去,你自己小心些,可别死在路上……”临走前,于卓尘提醒道。
“知道,我会很快回来的,”宁越跨上马,笑道,“连你都杀不了我,谁还能杀我?”
“死在半路我可不同情你……”于卓尘瞥了他一眼,回牙帐睡觉去了。
尽管在大白天,违背了于卓尘一贯的作息习惯,但由于一路上过于劳累,大少爷还是睡了很久。
醒来的时候,宁越已经回来了,正坐在一边专心看着几页密密麻麻写满字的纸。
“我要洗澡……”
“醒了?水已经让人烧好了,床上有换洗的衣服,”宁越的声音有着沉重的疲惫感,似是一直都没有休息。
“事情怎么样?”于卓尘一边起身穿衣,一边问道。
“还算顺利,虽然耶律斜轸退让了榆州和义州,但很明显他知道那两处的军队一定不好处理,想趁我手忙脚乱压制的时候卷土重来,”宁越放下那些文件,皱着眉揉了揉肩膀,“确实有些棘手,我在考虑是不是也该成立一个枢密院一样的机构来处理这些问题……”
“就算你现在成立也来不及,做到像枢密院那样的程度至少需要三五年。而你一旦接手榆州和义州,他们两三个月内可能就反水了。”
“唉……我知道,还正在想办法……”宁越靠在椅子上,疲惫地闭上眼。
“我看如果我不来上京,你是不是直接就在这件事情上玩完了……”于卓尘哼了一声,“我只提醒你一句,既然现任皇帝完全不管事了,你难道就不会提前找到下一个皇帝?”
“你是说太子隆绪?他还不到十岁诶……”
“……”于卓尘无语地拿起衣服,“我洗澡去了,你自己好好想吧……”
宁越沉思了一会儿,随后露出了笑容。
是啊,萧皇后……我怎么没想到呢……
我可以用我手中现有的兵权和神之子的身份支持耶律隆绪顺利登基,条件是由宫中出面处理榆州和义州的事情,他们不效忠我可以,但总是效忠宫里的……
想到这里,宁越长舒一口气,不禁向于卓尘离去的方向望去,目光变得沉重起来。
你这样待我,是因为于我有愧吗……
其实,不必如此也可以的,我不会恨你的……真的……
我怎么可能会恨你……
于卓尘换洗好出来,见宁越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便走过去。没有像往常一样极度暴力地摇醒他,而是第一次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喂,你给我醒醒……”
也许是刚入睡没多久,人很快便清醒了过来,“怎么……?”
“我要走了。”声音平淡不惊,从里面听不出任何情绪。
契丹少年猛然抬头看着他,然后缓缓地低下头,“东西都收拾好了……?”
“马上就收拾,反正也没什么随身的,很快的。”
“嗯……”
牙帐里的火炉暖烘烘的,宁越坐边上,沉默的看着于卓尘收拾着东西。双眼仿佛空若无物,又好似深如幽谷。
于卓尘擦拭好剑,插入剑鞘,完成了最后一个动作。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解下剑,递到宁越跟前。
“这把剑送给你吧,就算是我上次把你刀弄断的补偿。之前你不是一直吵着要我赔你刀么,我也总是忘。”
宁越缓缓接过剑,过了许久才开口道:“你就不怕哪天我用这剑把你杀了?”
“虽然不知道跟我屡战屡败的你那满满的自信来源于哪里,不过除非我自己愿意,否则你是永远动不了我的,这点我一直很确信。”
“那你就等着瞧,我迟早要把你糜烂的紫微府踏平……”
“我说啊,都要走了你都不礼貌性地说点送别的话么,果然是蛮族啊——”还没说完,宁越就面无表情地把没完没了的大少爷往外推,“喂,你推我作甚,真没教养……”
“至少我不会净说那些不讨喜的话!”
“彼此彼此……”
“你赶紧走赶紧走……”
一如既往地,两人不出两句就开始不和。
真是的,明明很想好好的跟他告别的,结果又变成这个样子……
都最后一次了还这样……
牙帐外晴空万里,草原上一阵阵吹着北方犀利的风,远处还传来牧民阵阵欢快高昂的歌声。
实在不是一个送别的日子。
“契丹这里内部斗争很激烈又很危险,总之,你一个人要小心。”于卓尘看着他沉声道。
“这我知道……”宁越低着头看着脚下的草。
“那我走了……”
“嗯,路上小心。”
宁越还是一直低着头,听着他上马的声音,挥鞭的声音,直到马蹄声渐渐远去,什么也听不到。
你的离去,带走了我仅剩的最后一点感情……我终于……什么也没有了……
契丹少年站在风中,任由长发翻飞,纠结缠绕在一起,也一直没有抬头。只是紧紧握着那把剑的手在微微颤抖着,握到指节发白。
我不敢抬头……
其实我一点也不想待在这里,满是黑暗和阴谋的地方……但是啊……
我怕看到你的背影,会动摇我的决心……
我怕你一回头,我就会不由自主地追上去拉着你的袖子跟你说“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我怕你突然回来,看到我泪流满面,一片狼藉的脸……
可你一向很果断,决定的事情便再也不会改变,你会毫不犹豫地离开这里……离开我……开始新的生活……
这样也好,我也死心得很彻底……
我们都是骄傲而固执的人,谁也不愿先低头……那就一直这样吧……
既然我是耶律休哥,就不再会顾及什么情分了……
这也是……你所希望的吧……卓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