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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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宁越抱着琴穿过走廊。路过于卓尘一直紧闭的书房时,忍不住放慢了脚步。
已经两个星期了,再不出来身体会受不了的……
正这样惦念着,门就被推开了,于卓尘从里面走出来。
“于卓尘……你……”
许久不见,整个人似乎是变了一些,头发长了一点,虽然还是一丝不苟地绾着,两边却有发丝垂下来,显得更清瘦了。以前于卓尘一直看不惯自己及腰散着的长发,总是说又散漫又不符合规矩,还威胁过要是哪天把他惹火了就要被他按着亲手把头发剪短……
还有就是,他的脸上更加没有笑容了。
“等你伤好了,我送你回去。”
“诶?”宁越一时没反应过来。
于卓尘有些不耐烦地把头发弄到耳后,“送你回辽上京,你不是一直吵着要回去吗,银币也给你了。耶律休哥,你有你要守护的族人,有要完成的成就,不是么……我都知道,这样很好,定位很清楚……”
心瞬间冷透了,这就是两周没见后的第一句话吗……
是因为我害死了卓安?还是因为我是耶律休哥,杀过你们宋人?
我本来已经下定决心背弃一切,却被你的一句话粉碎成可笑的妄想……
果然如此啊。说起来,我甚至没有得到过你的一句承诺,哪怕只是一句喜欢。
第一次把自己完全地交出去,原来就是这样的结果……
宁越本来就没有血色的脸更加苍白,尽量不使自己的声音颤抖,维护着自己最后的骄傲,“不用你送,我自己可以回去……”
“然后我在你们北院给你收尸?耶律斜轸他们会让你活着回去好重新执掌兵权?”于卓尘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气,淡淡说道,“你是卓安救下的,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不要随便死掉……”
宁越垂着眼帘,看上去很平静,“那我先回去收拾了,一周后伤应该就好了……”
“嗯,好。”
于卓尘没有去看契丹少年瘦削的背影,只是负手而立望向天空,默默凝视着出神,没有注意到那个散着长发的清秀身影中途曾回过头静静地望了他一眼,然后沉默地离去。
那一眼复杂如深潭,内心的汹涌和挣扎在眼底只呈现出几丝不可见的波纹,便迅速归于平静。
当一切都不可挽回,我便不会尝试着去修补裂痕了,既然是你放开手……
我已经没有心情去想你有没有喜欢过我,信任过我,想必那些于你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日后的兵戎相见你都已然不介意,那这些逝去的琐碎感情你一定更不在意了罢……
那是属于宁越的,紫微府的宁越,而不是我,身为耶律休哥的我……
之后一周的日子,紫微府沉闷而压抑。
“先是于卓尘,现在又是你,你们这是在轮流蹲卧房玩吗?!”挽筝推开宁越的屋子,皱着眉头看着正拿着一片苹果喂桂圆的宁越,“……这样会越来越糟的,听我的话宁越,去跟他和解……留下来……”
宁越垂下拿着苹果的手,引得桂圆不满地乱叫,在笼子里扑腾着翅膀。
“已经结束了,一切。就算他不恨我,也绝不会对我有任何好感了……他说得对,这样最好。”
“那不是你的错,就连他也知道的,他只是需要时间来使自己习惯……”
宁越缓缓摇摇头,重新把那片苹果送到桂圆嘴边,绿毛鹦鹉吃得很欢实。
“不是我的错,那又是谁的错……神吗?”宁越低笑了一声,轻声喃喃道,“神之子……真是讽刺啊……”
“伤好了吧,我看你恢复得挺快的。”挽筝低头理着绣着流云纹边的袖子,转移了那个不甚愉快的话题。
“嗯,话说原来我二十五年后的身体是这个样子的,也没什么变化么……”宁越一边拿苹果逗着鹦鹉一边打趣道,表情淡然,“他说什么时候走?”
“明天……”挽筝看了一眼在笼子里乱扑腾着的桂圆,然后转向宁越,“他总有一天会想通,接你回来的……”
“那你的意思是,我到了上京就什么都不做,只用像个白痴一样等他就对了?”契丹少年拢了拢长发,用绸带随意地松松一束,偏头看向挽筝。
“宁越,你愈发地犀利起来了……”
宁越没有说话,只是打开鸟笼,添了些水进去。
从他把我当做耶律休哥来对待的那天起,我就不是宁越了。
既然所有人都希望我是耶律休哥,那我就是耶律休哥吧。
这样,你的立场也会好处理很多……把我当成敌人就行了……
对吧……
离开的那天,宁越并没有多大自觉,一如既往睡了懒觉。眼看着又要直奔正午而去了,挽筝一步一扶袖地去叫人。一刻钟后,一向剽悍的女管家叹着气敲开了于卓尘的书房。
“我实在叫不醒他,”挽筝两手一摊,“喊也喊了,摇也摇了,拽也拽了,他一概免疫。”
大少爷沉着脸放下星象图,什么也没说就出去了。挽筝靠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遮着嘴笑得花枝乱颤。
有些事情,只能是大少爷出马,比如叫宁越起床。一整套的动作语言都已炉火纯青,趋于完美,屡试不爽。
当宁越裹着被子第无数次被拖下床时,大半个神志都还游离在清醒边缘。
“嗯……于卓尘?”宁越半眯着眼睛从被子里迷迷糊糊地探出脑袋,习惯性地把这次当成了之前许多次中的一次,“……明明还没到正午,你今天回来好早……怎么不先去叫卓安……他……他……”
自言自语给自己招了许久的魂,念着念着才突然神志一惊,回过神来。
本来想迅速换成最近平日里常用的淡然冷漠的面孔,但这四下的环境相当不给力……若是真那样,顶着一头乱发,裹在被子里躺在地上,再露出一个神一样的表情,恐怕会被于卓尘直接送进医馆进行精神治疗。
眼下宁越有些僵住,心里的尴尬如滔天巨浪,如果可以实体化的话,怕是当下就能把屋顶掀了。
静了一阵,于卓尘淡淡开口道,“我本以为耶律休哥应是有些将军的习惯作风,没想到高估了……看来本性难移。我先出去了,等你收拾好就出来吧……”
门刚一关,宁越一把抄起床上的枕头就扔了过去,就着还半坐在地上拥着被子的姿势便怒气腾腾地喊道,“我起得晚怎么了,你们宋人不是虐人狂就是有自虐倾向!”
大少爷虽然没什么表情,但做事还是很有效率。宁越的枕头在那屋刚落到地上,这边于卓尘就从桂圆的小红喙地下抽走了青瓷小水盒和小米罐,把水和小米倒掉再放回去。绿毛鹦鹉在笼子里发出了凄厉的悲鸣,拼命挥动着小翅膀朝罪魁祸首示威,愤怒的绿色绒毛簌簌落下,满屋子飘飞。
主人闻声便披着衣服很快赶来,面对桂圆嘈杂而有限的单音节血泪控诉,宁越一站定就气场全开,积压了大半个月的愤懑喷薄而出。
很正常的,像往常一样,双方都开始抄家伙,从屋里拼到院子。
“真是久违的热闹早晨啊……”挽筝用手遮着阳光,仰头看着晴空万里,感叹道。
就像宁越所说,卓安的死是横亘在两人间最深的裂痕,没有人有勇气去修补,只能由着它把两人越分越远,走上对立着的道路。
耶律休哥的地位,星君侯的枢密使身份,都是不可逾越的障碍。而久居两国中要职的他们,都太小心,太小心……谁也不愿冒险,对那万劫不复的深渊都心存畏惧,即使对方是自己深爱的人……
一切都结束了,其实她也知道。
但是,在回到各自的血雨腥风中之前,能有这最后一个早晨,可以让他们肆无忌惮地在一起,即使是最后一次,想必也很幸福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