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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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太平兴国四年,正值大宋兴年。虽有辽国不断犯境,小规模冲突时有发生,但戍边总体较为稳定,国况日渐兴盛。百姓多无战乱之忧,丰衣足食,安居乐业,以都城开封为繁荣之最。
自一日夜晚有蚩尤旗当空划过,光芒万丈,又恰逢司天监第一神官归邪离世,众神官惊恐不已,不知天之所谕。按律例,应由前任神官弟子接任。于是,名为于卓尘的少年以十八岁之龄接其师第一神官之位。初始,朝中众臣多有不服,纷纷上奏表示不妥。然而自少年参破奇异繁杂星象,所预言之事一一应验,便无人质疑其统领司天监的能力。
宋太宗对其极为信赖和重视,不久便封为新任星君侯并时常召见密谈。一时间,朝野上下几乎竟无一人地位能与之抗衡。
由此,大宋第一神官——星君侯于卓尘,几月之内,名动天下。
“南斗星明大,则爵禄行,天下安宁,将相同心。”
这是星君侯在受封当日所言,正好对应了当下大宋的景况。
正午。
紫微府。
“记着,如果是宫里的人来找我就说我出去了。如果是其他人,就说我进宫了。”
身着便服的少年一边小心翼翼地将头探出门外,一边嘱咐着后面的人。形状美好的眉斜斜地飞入鬓边,墨黑的双瞳深邃而透彻,薄薄的嘴抿成一个略有些不耐烦的弧度,俊美而不失高贵,却有着高高在上的距离感。
身后的华服少年咧嘴笑道,“哥,你总这样东躲西藏的怎么行,老不出席宴会可是会让那些等着见你的女孩子失望的呀……”说罢举起描金的紫黑袖口,掩住了口吃吃笑,腰间的镂空玉铃晃得叮叮当当,悦耳动听。双目眼波流转,灿若星辰,又透着狡黠,长发零零碎碎地垂在耳边,一张漂亮俊俏的脸不知带走了多少少女心。
随着一阵寒气逼近,于卓尘转过脸,“卓安……记住了?”
“是是是,记住了记住了,”紫衣少年忙不迭地说,看着自家兄长依然不爽的表情,又立刻换上一副郑重而严肃的表情,“兄长大人,卓安就此别过。”短暂的成熟没能维持多久,就随着实在忍不住的笑声土崩瓦解。
其实于卓安有着一张与于卓尘十分相似的俊脸,然而不同于哥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个性脾气,脸上时常挂着笑容的他的确给人亲切温柔的感觉,人缘极佳。
“亲切的笑容?那分明就是禽*兽的诱*惑吧。”
“人缘好?只是一群无聊又无知的女人的头脑发热罢了。”
以上是于卓尘对自己亲弟弟的一贯不屑评价。
此时,名满天下的星君侯已经左躲右闪地拐出了府邸所在的街,隐约还能听到弟弟“善意”的提醒,“百花堂的头牌小砚姑娘要价是五百两银子别忘了带够钱啊~”
汴京,作为大宋的都城,其繁华程度足以令人叹为观止。经明德门至朱雀门的主大街,贯通南北,沿途菜市,花市,布行,茶坊等络绎无穷,又以东华门外市井最盛,凡饮食,时新花果,金玉珍玩,衣着,无非天下之奇。街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热闹非凡。
若有幸身临汴京,定会感叹大宋的繁荣和昌明。
然而于卓尘却紧皱着眉,脸现不耐。不仅是因为沿路总是有着不少女子的眼光或明或暗地投在他身上,令其格外烦躁,还由于他素不喜与人近身。而眼下这满大街都是人,想避开却也无处可避,很是令人厌恶。
此刻,他已经在质疑自己的决定了。
还是算了,难得出来走一次,就先找个地方呆一会儿再回去好了。
这样想着,便顺路寻到了一家乐坊,名曰风亭月榭。
只跨了一道门槛,里外仿佛是两个世界。市井的喧闹之声似乎只是方才的臆听,高山流水的致远才是这个世界应有的旋律。坐在坊内的人们一面低头品茗,一面侧耳倾听,不吐只言片语,似乎完全沉浸其中,只有婉转流畅的筝曲从楼上的青纱帐后缓缓铺陈淌下。一曲《折杨柳》沉静深远。
于卓尘挑了个角落的位子坐下,抬眼望了望那纱帐,看不清人影,不过他对那后面是人是鬼是男是女也不在意,重点是坐这儿这么久却连一个端茶送水的小厮也不曾过来,让他很是恼火,自己何时曾被这样怠慢过。加之刚才在街上被又挤又看了半天,闷了一肚子气,少爷脾气很快便到了临界点,并随即爆发了。
“你们堂堂一家乐坊竟连一个端茶的小厮也用不起吗,还是说茶水下品到不敢送上来了?!”于卓尘发难似的拍案而起,气势逼人。
状况来得突然,众人均被这响动惊得抬起头来,筝曲也随之渐停,一时间大堂之内的寂静压得人难以承受。
此时,一个小厮这才提着壶慌慌张张的跑过来,结巴着连赔不是“对,对不住,客官。刚才在一旁听着入……入迷了……一时怠慢,请、请您……我这就给您去沏上最好的茶……”说罢,正准备回去。
“谁人放肆,扰我筝曲。”一个冷淡的声音从楼上传来,虽然声音不大但却字字掷地有声,清越透彻。
只见纱帐被撩开,一名身着银蓝色长袍的少年抱琴缓慢而下,精雕细琢的五官完美的呈现在白皙的面容上,尽管因不悦而微微皱着眉,依然掩盖不住他出尘的气质。随着下楼的走动,长至腰际黑发无风而动,绣着银缕的银蓝长袍若隐若现的闪着点点银光,衬得少年宛如天人。
即使在很多年后,当于卓尘已经对一切淡然到冷漠,却依然清楚的记得他抱琴而下的样子。
风亭月榭今犹在,潇湘故人已难寻。那是终其一生都无法释怀的,深至骨髓,连思念的触及也会隐隐作痛记忆。
“是我又怎样。”于卓尘抬起头,傲然迎上少年冷峻的注视。
目光接触的一刹那,两人都微微惊诧了一下,似乎在对方身上能感到一种强烈的认同感。
于卓尘心下一凛,顿时想起师父曾说的话。
大宋的每一任星君侯之所以受皇帝如此重视,是因为他们都是神之子。所谓神之子,就是从出生起便有着异于常人的能力的人,这种能力会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显现出来。并且容貌也仿佛天佑一般不会改变,一直定格在最好的时候,寿命也是普通人类的两倍。也许是作为一种代价,自神之子诞下之日起,其父母必在十年内双亡,在父母俱亡的那一刻起他们的能力才开始显露。而每一任星君侯,则是利用他们感应的能力不断学习摸索着,参破天象,窥得未来。最重要的一点是,神之子之间存在着一种奇特的认同感应,能在接近时感觉到对方的存在。这也是师父为什么能仅利用模糊的天象就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他作为弟子。
那么,眼前这个抱着琴皱眉看着他的长发少年……
“那就麻烦请立刻离开这里,不追究客官的无端闹事行为我们已经很够意思了,相信也没有人愿意和官府打交道吧。如果客官执意不走,那我只有亲自送客官离开了。”少年一出口便态度强硬,不容人反驳,不畏的气势与他纤细的身子形成极大反差。
“好啊,我倒很想看看你是怎么个送法……”于卓尘不以为然的轻笑了一下,自负而倨傲,说罢手已按上了腰间的长剑。
整个开封,还没见过能赢得过我的,好不容易能遇到个与自己能力不同的神之子,我倒要看看他的虚实。
少年站在楼梯上也一直注视着他,抱着古琴的双臂逐渐收紧,紧蹙的秀气眉峰上透出愤怒,似乎还有一丝苦恼。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际,从门外急急忙忙跑进来一个小厮,边跑边喊着“宁越公子!宫里的韩公公来了,说要请您进宫为宫宴献曲……您看……”
正怒视着对方的两人同时一惊,脸上不约而同的呈现出难看的颜色。
一个想着“好不容易跑出来,要是被认出来岂不是又得去参加宫宴?!”
另一个想着“不想进宫不想进宫不想进宫不想进宫不想进宫……”
最后二人在心里一致敲定——决不能让那个韩公公看见!
于卓尘率先做出行动,一言不发地如风一般掠过小厮身边,也不顾自己一贯十分看重的形象和礼节,飞快的消失在门口。
抱着琴站在楼梯口的少年来不及想“为什么连他也要跑”,丢下一句“就说我去贺兰山品茶了”便一跃而上落到二楼,长袍翻飞间,人已匆匆跑进最里的一间房,“哐”的一声把门关上。
乐坊内转瞬间只剩下那小厮一人孤零零地楞在中央,他叹了口气,一边收拾客人被那少年吓跑后留下的一片狼藉,一边想着如何应付即将到来的韩公公。
初秋时节,入夜后的空气已有丝丝凉意。晚风习习,紫微府内的一株古柳左右缓缓摆动着枝条,绿叶舒展。这是个晴朗的晚上,清冷透彻的月光大片洒下,明亮了树下少年仰着的线条分明的脸庞。
于卓尘出神地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眉头紧锁。平常的这个时候,他都在观星台上一边观测一边绘制星图,他向来严格遵守着自己的作息时间表,从工作到生活都规律到令人咂舌的地步,实在不像个少年人。然而今天却是个例外。
虽然视线不曾离开星空,但于卓尘的思绪早已不在上面了,他正想着今天发生的事。
那的确是件令人难以释怀的事,竟然跟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有神之子的感应。神之子太过稀少,这是除了师父之外的第一次与人有感应。况且对方还是个第一眼就看不顺眼的人,长得虽然像汉人,却带着些外族的气质,还不男不女的……
本来还有机会试探一下他的虚实的,结果给破坏掉了……
想到这里,大少爷颇为不爽的轻哼了一声,但很快的他又突然记起那小厮似乎叫过那少年一声宁越公子。
是叫做宁越么……
于卓尘不留痕迹的上扬了下嘴角,终于来了件有意思的事。
“哥你站这儿发什么呆啊……”人未到,铃先响,身后传来卓安懒懒的声音。
“不用你管。”
“凶什么凶……哎,是不是百花堂的哪个姑娘不从你啊……”,卓安一脸的快乐,星眸一眨一眨的,“没事没事,是谁你跟我说一声我去摆平她,兄长大人您就安心的坐享……嗷——”
欢快的语调徒然升高并随即变成凄厉的惨叫,于卓尘不知何时已翻身跃到弟弟身后,一手紧扣住他的两只挂着珠珠串串的纤细手腕,并慢慢加大力度,一手已然停在他的颈边。
“再说一句蠢话就把你绑在观星台上去吹一夜的冷风!”于卓尘毫不留情地威胁道。
世人都传卓安公子美冠天下,优雅风流,腰间玉铃盈盈一响,半个开封的少女们都得失了心魂。在哪儿都是耀眼夺目,人人争而礼待。然而一旦回了紫微府,顽劣性子便显露,每每被于卓尘满院子追着打,却永无悔改之意。
卓安使劲地摇着头,虽然对自家兄长的暴力性格和古怪的少爷脾气自小就已习惯,但轮到自己头上时仍不敢造次。于卓尘是言出必行,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在观星台过夜,但无论如何,自己也不想再多一次这种惨痛的经历。还记得那是正月二十三,北风那个吹……
“你知不知道有个叫风亭月榭的乐坊?”于卓尘最终还是放过了弟弟,收了手,冷声问道。
“知道啊……”,卓安一边不满的咕哝着一边揉着自己的手腕,“那个乐坊很知名的,平时经常有宫里的人来请乐师去演奏。”
“那些乐师从哪里来的?”
“谁知道,总之一直就在那里……”卓安说着说着话锋突然一转,语气里透着兴奋,“不过八月的时候来了一个乐师,琴技过人。我去听过的,啧啧,连宫里的都不能与之相比,据说还是个美人啊~~”
“你不是听过的吗,怎么没见到人?”于卓尘嘲讽的笑了一下,看着卓安的眼神中有一丝戏谑,“这可不像是你的作风啊……”
“我也想见啊……但是很少有人见到哎,”卓安撇了撇嘴,“那乐师一直都在青纱帐后面,曲一终人就走了,从来都没出来过。”
“果然是他……”
“啊,哥你见过啊,”卓安激动地扯着他的袖子,“长什么样,是不是个美女啊……”虽说卓安自己就一直被划分在好看的人这一类,却依然锲而不舍地追求着更美的存在。
“你给我适可而止一点,春天这么快又提前了么。”于卓尘扯出袖子,抬腿就是一脚,卓安后退几步惊险的避了开,腰间的玉铃晃得惊心动魄,他仍心有余悸,刚才那一下的力道足以折断他的几根肋骨。
就在卓安不满的大声抗议时,于卓尘已经转身向观星台的方向走去,头也不回的交代道,“带上纸墨笔砚和烛台,跟我去观星台。动作要快,要是让我等半刻钟以上,以后观星台就是你的床了。”
卓安站在原地咬着唇,扮着被人遗弃的苦命美少年,一副泫然欲泣的哀怨表情,不远处又飘来于卓尘不痛不痒的一句“别跟女鬼一样盯着我……”
“怎么样?”卓安挑着烛芯问道。此时已经深夜了。
“还不明朗,先观察几天再看,”于卓尘皱着眉,重复着用浑仪观测再绘制星象图的枯燥工作,“皇帝出征前我就警告过他不要轻易去,大辽岂是那么容易对付的。最后怎样,身中一箭坐着驴车逃回来了。”
“估计他下次再也不敢亲征了,呵呵。”
“好了,你有空笑别人不如快点把墨给我磨好,”于卓尘起身敛了敛衣袖,“我去拿两支蜡烛来,你就在这儿呆着,不准跑也别想偷懒,我很快就回来。要是像上次一样趴在桌上睡着把烛台碰倒烧掉了所有我画的星象图我就把你送到爹娘那儿。”
卓安不满的咕哝了几句,蹲在椅子上朝大哥的背影做了个鬼脸,郁闷地继续埋头磨墨。
推开房门,刚踏进书房,洞察力极为敏锐的于卓尘就感到一丝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在他转头的一瞬间,一抹一闪而过的刀光就沿着他的脖颈滑过,几缕发丝飘然而落。
顺着刀势,于卓尘移步后退,紧接着向后一仰,堪堪避过迅速横扫过来的刀锋。对方身形轻灵,出手极快,只是由于房间太暗,看不清楚容貌。随后,刀光在面前闪得越来越快,于卓尘集中精神在其中辗转腾挪,一边等着对方出现破绽,一边冷静地分析着来人的实力。
速度很快,招式也很凌厉,又狠又准,比卓安稍强一些。但是,想要赢我还差太远,若不是剑放在卧房,早就干掉了。
在于卓尘又一次侧身闪过直刺过来的细长刀光时,隐隐感到了一丝异样,神之子……?他立即决定尽快将敌人解决掉来证实自己的判断。
刹那间,那人只觉眼前一花,刚刚还在面前的人突然不见了。本能地转过手中的长刀向后挥去,登时感到手腕处一阵剧痛,长刀从手中滑落,还来不及回身,刀就已经横在了自己的颈前。
用刀架着那人来到庭院,于卓尘开口道:“说吧。”
僵持了半天,对方固执地什么也没说,一双清澈的眼睛冷冷地扫了一眼他,然后扭过头,蒙着面巾的脸侧到一边,挽着头发的发带有些松动的滑下一些。
于卓尘也不多说,上前一把扯掉那人的面巾,发带也随着晃动脱落下来。
月光下,是一张漂亮白皙的面容,还有那如星夜般流转的双眸,长发散开,就那样定定地站着都有一丝吸引人的外族风情。不似一般秀丽少年的文气柔弱,面前的人无形中透着一股不可侵犯的凌厉之气,与他的外表互衬出一种奇特的美感。
那少年隐隐有些怒意地看向他,似乎是对自己的失手感到很不满,却依然紧闭双唇,不吐露只言片语,一副准备死拼的样子。
果然是他,刚才交手时的感应的确是对的。只不过,他为什么要来刺杀我……
趁着于卓尘略微的一分神,异族少年脚尖点地向后飞快一跃,离开了长刀的进攻范围。于卓尘冷哼一声,移动身形,以快速得不可思议的步法抢在宁越之前,然后丝毫不做停顿的展开了攻势,瞬时展开了一张密集的刀网。不过十招,刀就突破防御,向左胸直直刺去。就在于卓尘随着刀势欺身向前时,无意中看到了宁越腰间系着的一枚银币,突然立即生生地收回刀势。然而为时已晚,尽管他全力扭转,长刀还是不可避免的贯穿了少年的左胸。
宁越顿时痛到忍不住呻吟出声,并随后倒在了地上,纤细的身子缩成一团。于卓尘不免有些后悔,本来想仔细调查一下他的来历的,但既然已经刺入心脏,便是没救了。于是他抽出长刀,蹲下来想把那枚银币解下来。
在血不断的从宁越胸口冒出的同时,于卓尘却无意中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他居然还活着,只是喘气声越来越沉重,长长睫毛下原本透亮的双眸有些模糊涣散地看着于卓尘,却依然清晰地透出一丝不甘心的绝望。探手过去按在他的左胸——没有心跳声。于卓尘心下微诧,又按上右胸,微弱的心跳一下一下的传到手上。
他的心脏竟长在右边?!
“哥!怎么回事,你没事吧”,卓安远远的跑过来,看着倒在地上血流不止的人,满脸疑惑,“他是……”
“待会儿再解释”,于卓尘一把抱起昏迷不醒的宁越,往屋内走去,“你快些把挽筝找来,再让人烧些开水,快去。”
“哦……”,虽然有些不解,但卓安还是没多问,跑着去找挽筝了。挽筝是紫微府的管家,从上一任星君侯起就开始服侍了。她也是神之子,精通医术和治愈,却仅安于做个管家,对外隐瞒着自己神之子的身份,逍遥自在。
屋内弥漫着浓浓的药香,沉沉郁郁的,似乎有安眠的作用。坐在桌边的卓安艰难地用手支住头,尽量不让自己睡着,一缕刘海还是不可避免地垂了下来。
床的一侧,于卓尘静静地看着挽筝给宁越清理伤口,一层一层的上药。身为神之子,挽筝无疑是美丽优雅的,十指修长,身形较好。不说青楼花魁,就是后宫嫔妃也鲜见这样标致清丽的美人。当然,这话是卓安说的。至于风流潇洒俊美无双的二少爷为何没对身边这样一个美人出手,总是有原因的……
“怎么样,挽筝?”
“唉,好端端的一个美人被你给折腾成这样有时我真怀疑你有虐人的癖好……”,挽筝一边拿过巾子擦了擦涂着淡粉丹蔻的纤纤玉指一边自言自语地感叹着,在无意中瞟到大少爷的表情后果断变换成认真的语气道,“……情况不太好。在这之前,他已经身负重伤,因为是内伤,所以看不出来。况且,你应该已经知道了,他的心……长在右边。”
“那又会怎样?”
“一般说来,右心之人都活不长的,若非他是神之子,恐怕早已经……”
于卓尘转身走到窗前,凝视着窗外,缓缓开口道:“关于他,你就不好奇吗?”
挽筝只是理了理鬓边散下的头发,自顾自地拿了小铜镜出来照了照,也不看他:“你要我说多少遍。自从成为紫微府的管家起,我就只负责我份内的事,其他的不管。归邪不当星君侯把你扔这儿还跟一男人走了的时候我都没拦着还好好送了当然这么说也许对那两人有些不敬,不过你这边只是送来一个来路不明的美人让我治算什么。”一口气悠悠说完,挽筝收回小铜镜,开始写药方子,时不时地瞟几眼床上的少年,嘴角噙着一丝满足的微笑。
又多个美人,这死大少爷运气还真是好。又扭头看了看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的卓安,挽筝撇了撇嘴。
又是那样的梦,反反复复,纠缠着自己。
母亲低头不停地流泪,抹着泪水的双手满是伤痕。父亲俯身摸着他的头,艰难地说:“能改变楚里部的,只有你了……”,按在他肩上的手格外的沉重,像凝聚着整个部族所有人的力量和希望,压得他无法出声,内心苦苦挣扎着……
宁越猛然睁开眼睛,不断喘息着。身上传来的越来越强的疼痛感使他很快清醒过来,渐渐记起了之前是被人用剑洞穿了左胸。
那么……这是哪里……
本想起身查看,稍一用力便牵扯到了伤处,引起阵阵疼痛,低头一看,胸前的伤口却是已被仔细的包扎好。
正在疑惑间,不远处就传来一个不冷不热的声音:“我劝你最好还是别乱动,你自己痛得死去活来是小事,麻烦到别人就是大事了。”
顺着声音看去,坐在桌边的俊美少年正用一种审视人的眼光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神色冷淡,气势逼人。
宁越扶着床沿,勉强支撑起半个身子,毫不畏惧的迎上对方的眼神:“是你差一点杀了我?”
“嗯。”
“也是你把我救回来的?”
“对。”
“你……你有病吧?!”宁越忍不住愤怒道,“这样折腾我有意思吗?!”
于卓尘很快站起来,几步走到床前,把宁越往枕头上一推:“你要么给我躺着,要么立即出去。少爷我可没空跟你废话。”本性毕露。
宁越重重跌回床上,痛得倒抽一口冷气,对着粗鲁地往自己身上拉扯被子的人大声抗议道:“要救人就好好救,有你这样对待重伤者的吗?!况且你自己还是始作俑者!”
“自己技不如人就别把错归到别人身上。要不是挽筝累了一晚上死活不肯再管,你以为我会一夜不睡地守着一个废物吗?”于卓尘毫不客气地回敬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睡这么久,你是猪么?”
的确,已经日上三竿了……
宁越不得不把到嘴边的反击话咽下去,抓起床边的衣服,扶着床颤颤巍巍的下来,咬牙忍着身上的剧痛往门口挪动。于卓尘往一边侧了身,似是给他让道,实则双手抱在胸前,冷冰冰的看着对方一步三喘气,举步维艰。
“哼,你要是走得出这屋子我绝不拦你……”
“要你管!”宁越坚决不低头,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紧紧扶着桌沿的手臂上,继续挣扎着前行。
“我说……你们契丹真的都穷到冒着生命危险来汴京顺点儿东西带回去的地步了?”
少年的脸色在听到这句话后瞬间变得更苍白,低下头紧紧抿着唇,动作也停滞了下来。
“好了不跟你废话,”于卓尘抓起宁越纤细的手腕直接把人往床上拖,“还是说你觉得自尊比胸口带着一个漏风的洞死去更重要?”
“你还好意思说?也不知道是谁害……啊!”宁越被甩到床上,撞到伤口,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声音。
“自己没本事就别乱叫。”
“……你要怎样才放我走。”契丹少年揪着被子,咬牙切齿地看着面前跟自己差不多同龄悠然自得的少年道。
“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就行了。”于卓尘不在意地朝他一笑,觉得这个神之子少年愈发地有意思起来。
“想都别想!”
“不碍事,来日方长……”于卓尘理了理刚刚被宁越扯皱的袖口,出门前丢下一句,“你的那架破琴我已经让卓安从乐坊取回来了,在开口之前你就给我老实呆着,我可不想再在你身上开个洞。”
随后宁越就听到了锁门的声音,但锁了一半又停下了,似乎是觉得没有锁的必要。
宁越自暴自弃的把被子往头上一蒙,索性什么也不管的闭眼强迫自己睡过去,心思却还是忍不住纠结成一团。
那是什么人啊,强的不可思议……我还从来没败过,一败就败给了一个汉人……
本来想随便找个有钱人家拿点值钱的东西去换那贵得吓人的药,谁知运气竟这样差,碰到一个怪物……
若是没有内伤说不定还可以较量一下,当时我要是不追到涿州就好了……被他们看准了时机,虽然这里也不安全,但现在这样回去更危险……
不过,这些都还可以忍受,但为什么同样身为神之子他就比我帅气很多啊……还是第一次看到比我耐看的人,有点受打击……明明是男的,连我见他那张脸都忍不住心跳快了几下……
这人还真是祸害……
啊……伤口好痛,全身都痛死了……还没受过这么重的伤,下手也太狠了,果然是想置我于死地……不知道怎么又把我救了,真是……不过总比被同僚们追杀好……
我不在,族里的人怕是又会地处不利了……要尽早把伤养好,快些回去……
宁越迷迷糊糊的想着,又沉睡过去。
于卓尘最终还是取下锁,一转身就看见卓安抱着一架琴过来了。
“应该就是这琴了,我问过老板,而且这边还有个‘越’字。”卓安指着琴右上角上一个小小的刻字道。
“你先拿回去检查一下有没有什么暗格之类的再给他。”于卓尘瞟了一眼那字,刻得倒是端正隽秀,颇有一丝风骨,谁想那人竟是固执得跟什么似的。
还想再嘱咐几句,于卓尘见挽筝伸着懒腰朝这儿走来,便迎了上去。
“什么时候开始见我这么激动了?”挽筝饶有兴致地看着于卓尘。
大少爷脸现不爽又懒得跟她扯,虽然不回话,但气场已经压了过去。
“看你这张脸就受够了……那个少年的伤着实十分严重,换作一般人怕是早死十回八回了,不过要想完全治好也只有一个法子了,并且须征得他本人同意。”
“什么法子只管说便是。”
“生命之誓。通过消耗自己生命力来促使身体愈合,也就是说一旦使用这个方法,他的寿命便会缩短。”
于卓尘低头不语,沉思一会儿后问道:“如果让他完全康复,大概要消耗多少寿命?”
“应是不离二十年上下罢,即使完全复原,也难以保证以后没有遗症。还是你自己决定要不要告诉他罢,”挽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跟他说完他要是把你怎样了我可不负责任啊……对了别让他走动,最好除了心脏和眼珠子都别动。”
于卓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面对着眼前的门沉默了一会儿便转身向书房走去。
若不是当初看到他腰间的那枚契丹银币,也不会救他的。如果能从他嘴里问出些消息是再好不过,就算他是契丹的探子也无妨,还没有哪个人能从我手底下逃走。
只是那样的气质,硬说成是探子,那契丹的探子素质也太高了,还是神之子,简直要文武双全了。
也罢,就先留他在此好了,刚好最近也无大事,等他醒了再慢慢来……
那是我们的初遇,你看上去是一副纤细柔弱的少年模样,但那股倔强不屈却在我心中留下来深深的印象。
那种既想盯着我的脸看但碍于面子又只是假装无意中多留意几眼的样子实在是青涩玲珑,我竟忍不住笑了出来,你在见到我笑容的瞬间突然微红的脸,最终定格为我记忆中最难以忘怀的画面……
后来几度寒暑,波折数十年,在我的记忆因思念的反复涂抹而愈发清晰的同时,我们也终于远离到再也走不回原点。
宁越直接是被疼醒的,等双眼一对好焦距,便见一袭华丽的衣衫下摆逐渐靠近。随后,一张熟悉却又令人困惑的脸占满了他整个视野。
于卓尘……?不是,这少年虽然看上去跟于卓尘很像,但脸部明显柔和的线条使他更要精致俊俏一些,不过重点是,于卓尘表情什么时候这么丰富过……
“哥,他醒了。”眼前的漂亮少年回头喊了一句,又转过来继续盯着他。宁越被眼前这张酷似于卓尘的脸盯得极不自在,却没有力气翻过身去,只得努力撑开眼睛瞪回去。
谁知……
“哥,他傻了!你看啊,双眼呆滞无神的。”
“哦,那就离他远一点,被伤到我可没义务救你。”于卓尘在一旁的桌子边啜着茶。
卓安难得听话,急忙向后一跃,轻巧地落到于卓尘身边,担忧地看着。
宁越几乎要扯开身上的被子跳下床跟那两人拼命以证明自己甚至相当清明,“你们眼睛有问题啊,我哪里不正常了?!”
于卓尘抬眼看着他,还是一成不变冷漠俊脸,卓安则在一旁噙着笑对他眨眼。宁越实在是有些受不住这华丽怪异的氛围,正在考虑要不要把被子一蒙继续睡,就见卓安挂着极富亲和力的笑容一颠一颠的向他奔过来,也不嫌身上暗红色的繁复华服和那些长长短短的璎珞碍事,手上还端着一碗不知是什么的东西。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卓安已经舀了一勺递到他嘴边,笑咪咪的看着他:“吃一口吧,桂圆莲子羹,很好吃的,还补身体。”
宁越有些在状况外地愣了下,看了看眼前跟自己不相上下的美艳少年,最终还是有些忐忑的接了过来,“……我自己来,不用麻烦了。”
在一远一近两个人包含不同意义的注视下,这碗桂圆莲子羹宁越吃得十分难受。本来想象征性的吃几口就作罢,无奈这羹滑而细嫩,味美非常,最后竟全部吃完了。
卓安把碗收回到桌子上,便往桌上一坐,继续带着温暖人心的微笑着看着有些僵硬的靠在床上的人,水灵的双眸闪着期待。
宁越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不祥”放下茶杯,开口了,“说吧,你是不是契丹人。”
得到一阵意料中的沉默。
“你不说我也知道,我还没见过哪个汉人喜欢随身挂着刻有契丹字的银币,而且……”于卓尘上下打量了一眼扭过头去的少年,“宁越不是你真正的名字吧,你叫什么。”
依然是一阵沉默。
“好吧宁越,看看这个。”于卓尘拿出一样东西。
宁越忍不住转头去看,脸上的表情由惊讶变为愤怒,最后定格在抓狂上。
那正是他的银币,也是母亲留给他的唯一的东西。
“你拿走别人的东西不觉得可耻吗?!”宁越几乎要扯掉被子跟他拼命。
还笑那么好看,整个就是一魔鬼……
“有本事再拿回来不就是了,”于卓尘颇为傲气的看了他一眼,继续刺激道,“就算没本事,好好把我的问题回答完也可以拿走。”
“你这小人……”
于卓尘收好那枚银币,好整以暇的淡淡道:“看来今天你是不肯说了,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再来找我。无非就是两个方法,不过对于打赢我你也没什么胜算,身为这样神之子你也太可悲了。”
说罢,丢下一个“有本事你来拿”的不屑一顾的眼神,便唤了卓安一同离去。
“自大狂……”宁越恨得咬牙切齿,“你给我等着……”
一把抓过被子蒙在脑袋上,宁越赌气似的把眼睛紧紧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