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烈马一程踏春秋,覆水山河情难收 第090章 君何意(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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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风踏沙飞血,这夜月轻狂。广漠深处胡笳声声,好似在轻奏一曲离人断肠。
那戈壁高地险峻,起伏一阵一阵,他们落下时,便已被飞马甩下几丈远,她也不知自己是否真的气力已竭,居然麻木到连疼痛也无法感知,她轻睁开眼儿不经意间俯瞰,茫茫静夜里身下高地一路再下去就是无边际的绝壁断崖,世间有这般奇景却是被他们遇上了,是幸,还是不幸?
然而,他们却再也无法停下来,若是再这么滚下去,他们非得摔得粉骨碎身不可!
此时的她清醒无比,抬眼却发现身后温怀绕着,始终没有松手。
不知是那沙石细软,还是有身后一人替她挡去,此时没有半分伤着。
眼看着无边无际的深渊浩大越来越近,耳边轰隆能听到飞瀑怕打绝谷,发出的回响越加清晰,这一处绝境山河,犹如墨画,以为无边的广漠只有黄沙碧天,却不知在这无人知晓的地方,藏了一处仙境?
心沉如海,也不知着身后人为何一点反应也没有,她闭上眼,不忍去看,声唤着他的名字,融了多少惊惧和不知所措:“燕慕寒!!”
她还有很多事没来得及做,她所盼待的时光,还没来,她还不想死!!
眼见不多时,他们两个人都会掉入那不忍想象的绝境!
谁的袖中刀匕飞转撕拉声响,入土碰石,划入泥沙,他们便才缓缓得以停下来,身旁却不知为何一路血色,好似朱色练带蜿蜒在这旷陌上。
“顾弄尘会怕死?”她还闭着眼睛,依旧心悬无法松下,却转而听见身前低笑。那话里多却是分明的轻嘲,她睁开眼睛,看见是一张月色里异常俊逸却苍白无色的面容,只是唇边勾起的弧度是讽刺,他看那远处,深眸里映着瀑布飞洪却是漠然。氤氲雾霭打湿他的眉眼,眉间那一痕血色犹在,仿佛还能想起多年前他流落在笙南城画楼里的模样,恍然间让她失了神,以为他是那年的月。
自从再逢,如此漫长的半年时光,纵使就在离他最近的府上,她也不曾如此仔细端详他的样子:一样的剑眉,一样的轮廓,岁月却是雕琢了几分英气,好似让世上所有的女子,一看便受动容。
他们聚少离多,匆匆别过,每一回遇见的都是她的狼狈落魄,都是她的肆无忌惮,而他待她无一次不是冷眼相对,两心相杀,好像对她,就要用尽他一生的憎恨似的。
那些都无妨,他的确生得好看。只可惜一朝云商风雨未有平息,他就是她的敌人…
天地间的飞瀑狂涌,轰隆阵阵,然而,仿佛他们所沉寂的世界却静可听针。
身下的人儿,忽的安静下来,他不过颔首,望进她的异色双眸,双眸里却只有他毫无血色的脸庞,无惊无惧,似是陷入沉思冥想。白皙的脸颊不知是因为被风侵蚀,还是因一时受惊,却染上红绯,紧抿菱唇,似是倔强执拗如初。
他拿刀匕的手不知何时已松开,却是抚上她的眉心至骨,指尖无温,冰凉如骨,却是颔首忽得凑近她的耳畔,轻言不羁,问:“是谁教你这么看着我的,恩?”
面对他这般突然的戏谑,她的神色倏然惊诧,随即脸颊儿浮红飞霞更甚,终究是小女子罢,反应过来时愤愤然就要胡乱甩开他的手!
不过晃神过来,她才发现自己竟被压在他身下,何时如此不清醒了——还任由他动手动脚?!她一时羞怒,想着这燕慕寒怕是比南弩王还要风流吧!除了姐姐,还有那个什么叫宛之的,除了宛之,又还有多少个被藏起来的女人?!
这男女终究有别,她早已长大,再不是以前的小孩了,他也早已不是那位不知人间事的少年,如今这般险境却是让他如此亲昵,给占了便宜,心里越发不快。
她愤然踢踹,想要起身,然,他却是如雕如塑,双膝反而蓦地扣住了她的双腿,依旧如初伏在她身上一动不动,就是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唇边还勾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看得出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如此他的所作所为,更是让她断定他禽兽不如!
她心中藏了莫大的厌恶,却也不知为何有那么大的怒意,就当是被额狗不小心用爪子给碰了碰,她何须放在心上?她侧过脸去,恼怒万分,分分秒秒未有停下来打闹,可是偏偏对于燕慕寒这般体健壮硕的修为来说,那简直就是乖猫挠痒。
他敛眉,目中漠然,大掌蓦然一把掌住了她的皓腕,紧握在手中,另一只手却是精准的掐住了她的下颚,硬是将她绽血通红的小脸掰过来,让她望进他的墨眸似渊,不想就此放过,复又逼问:“我问你,倒是谁教的?!”
那话里蕴着多少怒意和杀气,她隐约能感觉到,只是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根本不明白,她一直害怕她的所想,图谋的一切都早已被他看穿,却还不知天高地厚得在他面前装腔作势……
只是此刻,她惊疑得望着他,却是叫他将话讲得明白,一字一句道:“嫌这相夫人的身份还不够尊贵,得了侍佐还不够,偏偏跑到南弩搅得云弩乱战才罢休,这风萧卓要你做南弩兵的营妓,你也就当真乖乖去了?!”
话落刺耳哽喉,她惊争圆眸,却压抑得只子不能言。呵呵,在骑射复试上,风萧卓的话落下让谁都会那么认为:她就是风萧卓特意安在燕府的商贼细作。她是洗不掉这份罪名了。
她愤然手用力一挣,却不知他神色凝白,手上的力道忽失,她便轻而易举得挣脱开来,转而一把将他从她身上推开……不料她不过坐起身来,向后一挪,哪知身后万丈深渊咫尺,她的身子顿然悬了空慢慢滑落,飞沙走石无可支撑,幸有树木枯藤支撑,她的指尖嵌入沙石,身子悬在半空,那飞瀑潮湿,温度异常冰冷,她冷得瑟瑟发抖,仿佛和崖上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他就看着她的脸庞,愈来愈远。
他是因为今日他痛失千兵,才叫那脾气发到她身上来?说了那么难听的话么!虽然白日是一心曾想要云弩战个你死我活,她根本什么也没有做到,她也不过想要逃离那般前后不可退的绝境罢了!
她的脑子混乱,那一刻,却叫她惊得凝泪心颤,急的无论如何在受了多少欺辱之后,依旧还会喊他的名字:“燕慕寒!”
他伏在崖边,未有犹豫却是一把便抓住了她的手,额汗悸下,神色惨白,却再是一问:“我最后问你一次,为何要进燕府!说实话!”
这般险境,他也不曾放弃追问,好似她的生死无关紧要,之于她所来的目的,却至关重要;
她看着血色缓缓蔓延至手边,目瞪脸白,转而他们的手上全是血,她心惊无策,却根本无法回答。朱色热流他的心口汩汩涌出,不知何时中的箭,依稀看得清一半的箭头深深扎在他的胸口…
她也深深明白此刻她若不回答,要么是死,要么他也会…
她知道他不会在乎她的生死,只想解开关于风萧卓的任何不轨意图。
如果他什么都知道,那么他就不会问,正因为他什么也不知。
“因为,因为比起远远在人群中…看燕相受万民景仰朝拜,弄尘…比较喜欢站在燕相身边,看燕相平天下…安苍生,燕相愿意相信么?”
在他于她最愤怒的时刻,她却说了一个最大的谎言。她紧紧吃力得抓着他的手,侧过脸儿,看却风啸星移,听却天地飞瀑声声,却怎么也不敢看着他眼睛,听他的沉息
因为,他的神色。他的墨眸除了会让她害怕之外,却会让她意志不坚,忘记初衷,会让她以为他还是过去的玄月,会让她不忍心,哪怕只是一句谎话。
她心神不静,却转而身悬翻飞,一股力道瞬然将她拉至温臂绕怀,她的心还未有落稳,呆呆得坐在崖巅看着浩大深渊,再不敢动弹,却是听到身后之人沉笑,不屑道:“顾弄尘,你让我怎么信你?”
她的手上朱血浓稠,颤颤转过身,抬眼看却他苍白的神色,神眸一片落然空寂。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燕慕寒,他胸口的伤血涌注,倦容死灰,别说是千军万马,如今任何谁都能伤了他…
她惊慌失措扯下身上的紫色纱绸,想将他的伤口包扎上,然而她颤抖的手却是被他瞬然抓住了,紧握在手心。
“相爷受伤了,再不止血……”她用力挣开他,急无慰语,心切还忧,想按住那伤口。
可哪里知道他心口有多少的怒意,满腔的烈火,却是被谁染起似的。
“你还没有回答…你要我怎么信你??”他沙哑音沉,却是狠得甩开了她的手,凌丝落肩,她瘫坐在那儿,头一回心堵无物,不知如何面对。她从来没有想过真的要伤他半分,誓与他对敌却不是要他死……她要的不过是一份安生罢了。
他知道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谎言,即使在这生死攸关之境,她也依旧丝毫没有悔改之意,所有过往都不过是虚情假意。她遇上的是一而再再而三对她姑息容忍的他,所以她以为就可以任意妄为,是吗?
“燕相不信也罢,若是在这么下去,燕相就只有死……你不让我止血,我会很高兴!”她声哽喉,也不知绝境是如此,好像一定要逼她说出那番伤人的话来才畅快…
“终于说真话了?”他沉息低喘,似乎再也不能多说几句,唇边的笑苍白无力,闭上眼,靠在身后大石边喘歇,她看着他好似放下了戒心,却真的是大着胆子轻轻挪到他身旁,小心翼翼伸出手开始包扎他的伤口。
那箭是无法拔下来的,除非回营找军医。他似在忍着剧痛,唇色发白,星眸轻闭,寒夜无光。那血还在淌,也不知他到底忍了多久,却是只字不提,那会儿在那南弩王的账营上可神气的很呢!
“你在这儿等我,我先去这附近找找,看是否会有龙血树,来止血。”她看了看天色依旧蒙蒙,夜明星耀,不能再这么眼睁睁得等下去。
如今他们孤身困在这一处不具名的荒漠,身后的援兵也不知何时回找来,如果再不自救,他们真的是凶多吉少。
她才要起身,却不料那只大手狠得将她拉住,瞬然一带却是拖至右怀,避开那伤口一处。她被他突然的力道,吓得不清,瘫在那儿,以为他有什么话要说,又是因为什么伤而无力开口。于是,她抬眼望着他,眨了眨清眸,小心翼翼得轻问关切道:“燕相,可还有哪里不适?
不料,他睁开星眸,月色无澜,伸手便是狠捏住了她的下巴,抬起她的小脸,望进她的眼,便是沉声一句:“不要自作聪明,招惹麻烦,你就给我乖乖呆在这里,等云兵过来。”
她倾靠在他的怀中,望着他的神眸,似乎有些看不明的情绪,坐以待毙不是燕慕寒的作风啊,也觉得这会儿这般姿势有些许不适,看着他的神色有些许陌生,便动了动,想再避开他的伤口,同他讲道理:“可是……”
“没有可是。”然,一句可是还没有完,便已被驳回。那俊颜从容,眸中星转,却是忽的凑近了她的脸庞,她还未及反应,他手上捏着她下巴的力道稍然一重,他的温热悄然贴上她唇畔,迅疾不待她反应。
一切都太过忽然。
清眸惊惧里写满了仓惶,如雪凝脂的脸颊无暇竟染霞色,月色悠然落下,她的小手下意识慌乱推拒,却碰及他的伤口,他闷声滞痛,她惊慌无助却不得不给收了手,不再动,眸中恼羞怒然,心海翻腾不息,已然如鲠在喉,他燕慕寒方才对她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