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血越中原胡笳度,殊途同归点红烛  第030章 不相知(2)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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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红袍茶从破碎半壶中流出,可听滴答滴答,余音未尽,清脆空响。舞姬三两成群,候在厅中,低眸谨瞩,窃望不言,她们才献舞不久,不知谁已那般不慎,在她们这精心策演的幕景里添了乱子?待她们颤颤回首定眸扫过,才知是一个相貌不清遮头蒙脸的怪丫头给打翻了青花瓷壶。而余光过处是刀枪在佩的云将,商兵且行十人,如今看着势头不像能保身的。
    既然风少无令,舞姬们站着也不是,退下也不是,虽是难堪,她们却知厅上两国众将心中各揣怀恻,神情各异。
    谁的目光都紧瞩绯甲男人。
    可作为女子的她们,停下脚步却更甚因是——好奇。
    之于天下传言中那个异常卓华、英眉风雅的敌国将相,是第一次见到,禁不住多看几眼,却也不由得想起他那些早已行穿于几国沸扬成书的【风尘隐事儿】,那些被说书人传得各有纷解的繁都旧事,他从未有声明只言片语的,如今是让人们是依旧道不清,说不明。今日,忽得被商国大将军看好戏似的明着摆上台质问,他终该是向天下人要道点儿什么了吧?
    此刻,偌大厅内竟无人言说,皆是静候待那执着清杯未饮完茶凉的男人,应辩一句。
    美人,天下,孰轻孰重,之于他,又何以定论?
    风萧卓轻扫过对座,墨眸深瞩,好整以暇。
    须臾光景,依旧静默无声,却复又被厅中骤然的杯碎落响打破。
    舞姬们惊了神,眼风过处,只见又是那丫头捅了篓子。地上淌溶了一地的血色红袍,那烹茶香幽幽过鼻,不耐耳语一阵,不禁嗤嘲起了那丫头,她怎就如此不成气候?
    一看到云将,便是吓成这般了?见她已俯身去收拾,手忙脚乱,拾起了碎落的瓷片,却烫伤了手指,乱了分寸禁不住的颤抖,才不过起身,足尖轻回,而身后谁才想让一步,不料她倒想越足先行!
    可越是这般急切,来人还未让离一刻,两足就要相拌,她们一看就要一同摔得难看——可是那身着绚丽纱衣的舞姬忽得解开了发带墨丝凌落,袖扬凭风轻旋绝舞而起!随之,众人听到的是哗啦一声,目光过处,丫头被璇旎如凤的发带,瞬然一缠,与之同飞六尺凌空,两衣交叠,凝香散过众人心坎,如梦似幻。
    厅上众人静望纷纷惊叹,只觉这一场风云暗藏的暮景,是梦里惊鸿照影,一曲笙歌不尽,是舞越凌空,一抹惊世绝影。
    然,没有一瞬,那鲜亮的舞姬掀开轻纱,容颜尽露,轻轻嫣然一笑,醉人沁心,她已然稳稳落地轻侍在风萧卓身旁;于众人并不能明了的弹指松手里,却是情势忽变,而那丫头便被活生生得甩落在云国燕相的跟前——简而言之,她是于两将对峙的大堂之上,于两国众兵面前彻然摔了个狗趴…
    跌趴在血泼三尺之近,玄甲所盖的七尊人头前,不偏不倚。
    正是绯甲金丝袖缕相迎,轻纱隔着夜风逡巡又一梦。
    往复年少的哭喊和那段想起又不愿去触及的孩提往昔,以为早就忘得不知所以,而今缓缓抬眼望去,少年眉间的未曾许触碰的隐痕犹在,只是多久以后的光阴,将他眉心的血色修染,便如墨染尽丹青,风华朱颜未曾改,无瑕绝尽是天下。
    何必相逢是旧颜,几度梦里入花间。
    是他呵呵……就是他。没有谁比她更肯定眼前的男人,就是偿予幼年的她唯一安暖的男人。
    可是没有谁比她更不望会这般重逢。
    她逢见的是十载梦里的记忆,而她同是目及的是七张熟得不能再熟的血色面容。
    魏横,清绝,临江,陆泯,木扬,冷戈,西华,七郡将守,安保大商风云十年,无不风姿盛情,谈笑宴宴,他们无一不是风萧卓的执友,待她百般惯顺。
    从漠上疆边归来,战戾退去带着种种豪情走进风府,每每西华会嚷着唤一声:尘丫头,还不请你们家风少出来,我们这趟改制得了空,要下巡南疆,到时你和公主,同我们一块前去,你一定会觉得不闷了。
    或是,忽得临江从府外横飞而来,带来各种宠玩,仓鼠,兔子,雪狸堆满她的厅阁上蹿下跳,满是生机,她要是养着或者赏玩着,或绕着风府整日撒野,还有木扬替着她在风老将军面前尽数美言。
    魏横从不多言,更不爱亲近人,却每回在她被风萧卓驳说得无地自容时,只言一句平息惊人,让他们‘和和气气’如此多年。
    清绝偷偷背着皇君教会了公主骑马,公主便同她信誓旦旦说要随风萧卓出疆,她心底也想要骑马,想了好久,可是清绝却死活也不肯愿,他说,要是他教会了她,他只有死了,风萧卓才能饶过他,可是他还没教会她骑马,为什么就已经…
    陆泯,西华和冷戈,是七郡里的真女子,这世上从没有见过像她们那般豪爽硬朗,柔骨断肠相思骨,从广阔的疆塞而来,为了四方故土驰骋沙场越将,几度冷月清秋不眠,誓要守着三郡为了商国天下。去时,她们同她道:“你一直还是个傻丫头,你当然不知世事多险恶,你若这一生都呆在风府,何谓风雨,你不会知晓的。我们不希望你离开这儿一步。”说着这些安人心的话儿,她们却常会偷偷将她带出风府猎兽解闷。
    她常说这一世,最不幸的是遇见了他,可不知为何上天待她多好:予她如此一个个真挚的人儿,虽然他们尽是属他的手下,可是之于她来说,没有一个与她生疏。一张张太过熟悉的面容,闭着眼眸,失了身体,躺在冰冷的地上。
    这一生风沙迎面,也未曾停下来,如今就是听着敌国的将领谈笑清风,却换了一段风华明月。黄泉路上的剑,不知该是放于何处。
    他们前些日子还在府上,放千秋灯,愿许说等来年将他们的大商拥揽盛世八荒一统的江山,说战若停,他们便要以血祭这风沙黄土,到时定能和少主手中的山河同在万年千年。
    可殊不知,千秋灯随风飞去不久的日夜,他们没有一个人能安然归来。
    心悸,淌血,百感。
    然,扑哧,丫头不过落地得片刻静默,随之却是舞姬云将,商兵,朗朗笑声起,轰响了整个厅堂,一大帮子人就看着她一人的笑话,俨然是一出太过好玩的闹剧。
    她已摔落在众人的视线里,眼前遁入空白一片,比起方才惊舞绝影的舞姬,她成了一个小丑儿。
    她扬眸,再望那东首正襟端座的绝美绯甲男人,面色凉薄,褐瞳熠熠却万分刺冷。
    “扑哧…风将军哥哥,你看府上的阿尘没几日不见,怎还是那么傻,竟连这般招式都躲不过,让她学不好这舞艺呢?”方才那甩袖将她像个球儿似的抛在‘九天之外’的美人,娇俏笑红了脸,轻轻得在他耳畔不经意得道,却是让厅上的众人听得一清二楚。她身上的铃铛随着笑声一颤一颤,动响如吟歌,轻舞纱衣随风轻扬,眉间垂着环珠风雅,那双大眼睛忽闪灵动异常,雪色韵透的肤色,娇美异常。
    疆塞,疆塞,本就是美人遍出之域,来云的众将,如是一踏进风府就看见了美人,不由心叹,名不虚传,十步一美人,一里尽倾城。
    风萧卓望着厅下依旧怔呆颤恐的女子,敛眸,神色微澜,似有些愠意,令道:“尘儿,退下。”
    丫头埋头似乎还未听清,于是那个清亮的声音替他再是唤了一句,道:“阿尘,听到了么,风将军哥哥让你赶紧退下,这地儿怎还能由你在这儿犯傻呢?”
    她回眸看着众人凝息唇边却依旧留着嗤笑,蓦地,她不由挠着后脑勺,傻傻得嘿嘿得笑出了声,声哽喉噎,对着厅上的那相依站在一道上的光鲜人,缓缓道:“公主是疆塞第一美人,方才跳得可当真好看。”
    谁也不知藏在纱笠后的神情是如何,只听得到她的憨笑和她说的傻话。
    众人皆心下嗤笑,真是个不知愁的傻丫头,这云军踏破商府,方才害怕得全身发抖,这会又毫无顾忌得对公主说起傻话。
    “风将军哥哥说本公主是疆塞第一美人了么?”鲜衣公主雀跃得有些跳着,不禁走到她身前轻轻喊出声来。
    “恩,当然。”她拼命得点着头,那轻纱晃动,让云将狐疑着不知为何那丫头就是见不得人。
    只听着那公主,骄傲得笑,着嗔道:“阿尘,你可是要承认万分羡慕我的?”
    “才不呢,要不是方才公主在耍赖,我根本不能摔得惨兮兮的……”她的眼眸渗出晶莹,眼前的七尊人头,让人不忍不再看,就算说再多的话,好像还会回想起那久时不归的人,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没有听到?退下!”厅上冷声再响,她的肩头一颤,回眸看着西座的玄甲男人冷霜透骨的眉眼,起了身,不由轻退了两步,踉跄乱步才是站稳了,望眼前的一切,一切都是醒来就会好的梦。
    她只是退却了两步,仿佛不知哪里才能出的去,这黑暗的夜。
    此刻,绯甲却起了身,缓步却向着她走来…玄月,玄月,朱玄染着傲世之月,袖下满满繁华苍生,褐眸无尘,灼灼如星魂。
    只是他却未有停步,昔时相差甚异的高大身影与她擦身而过,记忆里淡淡柚香沁入心鼻,而他已经停下与风萧卓五步远,薄唇泛起的话中笑意,是来时如初的淡若无绪,郎如清风,:“看来风将军,今日府上为迎我云将是费了些心思。话说回来,燕某一直不知该将这七具人头,如何处置,若是厚葬,对不住我大云子民;若是弃了,又对不住风将军这十年的含辛茹苦;今日燕某来不过是想和风大将军商讨两全的法子…”
    那话语如同巫蛊之数,回荡在冰凉的气氛里不绝,世上最冰冷的言语,皆是出于漫不经心。“若是厚葬,对不住我大云子民;若是弃了,又对不住风将军这十年的含辛茹苦,……两全的法子…”
    “我大云本是前来声讨一个人而已,老将军抵死不认,我们只好一座城做偿,谁知也竟如此之难,看来这七郡首将,在风氏眼里不过尔尔,只不过是少了几条卖命的贱命而已。风大将军,你说是吗?”紧接着的是梁王会心的大笑,随之便迈出了一步,众人眼下,伸脚便踢开了一将首的头颅,眯着笑眼迎上风萧卓的深瞳。
    那血色滚过冰凉的琉璃地面,留下朱痕满满刺目,却是直达了那丫头的脚下!众人皆以为她会大声惊呼,岂料,她这回倒是真的就傻了一般,怔然如塑。
    被踢至脚下的是——不喜言语的魏横。他正睁着眼睛,铮铮得望着她。世间若真有魂魄,她好似能听他的魂在同她静静说着:“阿尘,就退下吧,风少说什么,便随他意,他也终是为你好。”
    “呵呵,终是没有用的愚将,今日身首异处,还能有脸回风府,我大商还留来他们些死人头作何?!”没有想到,万般锥心的千钧一发,挺身做豪气英雄的是那美人公主。
    风萧卓不发一言,那深瞳紧瞻夜色,神色无澜,仿佛他今日失去的真的只是几条为他卖命的贱命而已。
    谁的心口狠狠一荡,血从脚底冲上脑海间,望向公主明媚的笑颜,又望着那眉目清朗却依旧无叙的人,指尖狠狠嵌进了皮肉,这话她哪里都能说,为何偏偏还在死不瞑目的他们面前!
    “不知,燕相要的是何人呢?倘若是燕相一言,只若本公主识得,定能帮上燕相……”公主依旧笑意绵绵,心下早有所料似的,灵眸眼风已经不经意留过厅中素裳女子身上。
    这商国的公主是非凡的,心灵巧会计算,先是不顾后果一言顺应大云之意,再是紧接殷勤成这般,让人难能不相信。
    “哦?公主与风将军较好,想必也该是识得这风将军府上的画师。公主可是知风老将军将他藏在何处了?”梁王如是再问道。
    有些话其实早回悬在她心,这回假作思肘在虑,便对着众人笑道:“从来没听风府出过什么画师,不过会拙染弄点墨字的倒是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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