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淡笑不答，却是忽的反问道：“尘儿可是记得，识得的人里有上过战场的？”
    她唇边的笑意僵止，肩头却有些颤然，灵眸一转，傻笑得回道：“尘儿无父无母，流落在城头，哪能识得谁上战场啊，这诗是我偷偷从笙南学堂先生那里学来的。”
    “尘儿，还冷么？”他似乎是信了，淡笑着轻然侧了身，将她纳入心怀，温温的气息拂过她的发顶，她稍然松了一口气，轻轻向着他胸怀偎了偎，少年俨然是一座暖炉，着实让人心安。
    她扬起雾眸，看着眼前长睫下凤眸依旧无泽，眉心血色刺目淙淙，她不由得从他的怀里抽出小手，禁不住往他的眉眼抚去，可是他却忽得道：“莫要动。”
    她一惊，缩回了小手，怔怔得望着他。
    有些事，她想知道，很想知道，比如，他是谁，他也从不曾提起父母亲人，他身出何处，又为何会一身血淋流落至城头的画楼，每每又是为何不容人碰他的眉心？
    一直以来困惑她的诸多疑问，悬而未决，这世上恐怕与她如此亲近，相熟无间的，除了从小就离府远在云商战疆的哥哥，就只有眼前这个蓦然相遇的陌生少年了。
    那一句‘踏马铁甲不归人’，就是指最疼她的亲兄长。商云战起，断断续续已有五年，一直未有停歇。记忆里的兄长与眼前少年一般大，只是五年过去，她已然想不起他的模样，如今，他该是哪般模样，她根本不知。五年前，他离府那日，青空大雨蒙蒙，笙南城门一闭，城内已是一片混乱，可百匹战马俨然有阵候在太傅府外，一夜军贴下，太傅长子先行，府上之人送他出行前，当时的她还只有3岁半，她还被他紧紧得抱在怀里，他紫戎披风掩着她被夜风吹得通红的小脸。她眨巴着眸子，却好奇万分得笑问着哥哥：“哥哥，你看府外站了好多马儿呢，是要作何？
    她以为是好玩的事儿，异常兴奋得问着。
    他笑了笑，眉间的深意厚重，她全然不识得神情，轻捏了捏她的小脸，却是那般豪气傲然道：“哥哥呀，要踏马逐商。”
    她当是不知兄长话中之意，却是嚷嚷着道：“等尘儿长大，尘儿也要像哥哥一样会骑马…”
    朗声笑意破了大厅，只是一席站在厅中的老少主仆：太傅大夫人，二夫人，丫鬟侍应，却是个个愁着脸色，难看至极。
    “尘儿下来，不要胡闹了，哥哥要出征了。”爹爹的语气万分的沉然，那般眼神让她心中不寒而栗。大夫人随即上前，敛眉苍白了神色，抱过了顾卫君手中的小弄尘，放在了一边儿，一低眸，泪水融了她两腮的胭脂，纵横涕泪，便是对着一身戎甲战衣的他道：“君儿，好好照顾自己，记得随时捎信儿回来。”
    “尘儿，等哥哥回来教你骑马，记得要乖乖得听话。”这府上最让他放心不下的却只有这个生来便被世人嘲笑、厌弃的幺妹。他走到她的面前，俯身轻卧着她的双肩，温然蔼蔼得笑着。
    可殊不知，那一句话罢，弄尘便哇哇大哭起来，哽咽着嚷问道：“哥…哥，这…是要去哪儿？”
    小小的她已经朦朦胧胧领悟到是何意了…
    “哥哥很快便会回来，只要尘儿听话。”他说罢抱起了她，用轻纱绕上了她的双眼，大步扬袖走到府外，身后一席众人惊愕得望着他的举动，愕然不已，“君儿，你这是要作何？！”爹爹怒目责骂，大娘跺脚无侧，姐姐苍颜若白，二娘手无足措望着怒颜的太傅。
    惊雷一阵，他携着她跃身而起，倏然落在了彪壮的黑骏之上，马儿惊鸣一声，催鞭角逐，黄沙卷尘声声，冷风呼啸而过。过了许久，心口激荡，眼前轻纱落，视野尽阔，绿野苍苍，天地茫茫，山河端华风雨飘絮，身后百匹战马紧跟随，眼前是锦绣风华，千秋百代的云山丽水。
    耳边传来他的朗笑声，道：“尘儿，看见没有，眼前一切便是我们的大云风华。若是尘儿能明白今日哥哥征疆守云护国之心，来日，也定然不会怪哥哥。”
    小小的她还是不能明白的，只是多年后的今日，从学堂学有所得，一一回想起当年哥哥的话语，她才渐渐有所明白。
    只是一去这五年，哥哥却再没有回来。从那之后，那冰冷的府上，便再无一人能护着她，疼着她，捧着她在手心，代替父亲没有给的厚实如山的关爱。
    府上之人，都以为他已经……可是她不相信。岸然如苍的哥哥，绝不可能倒在敌人的沙场！他只是还伏在某一处，等着凯旋金戈，临城敌旌披身如约而归。
    “尘儿，在想什么？”身前的少年一连问了好几遍，她也未晃过神来，待她清醒却只是一言不发。之于自己的身世，对他她亦是一言也说不得。既然如此，她也无权过问他的一切，让他坦诚相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