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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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你可后悔了?
黑暗中的声音又一次出现,它比之前的要玩味,冷漠而悲悯得多,它问我:你已经失去了那么多的东西,难道还不死心么?
我没有再排斥,轻描淡写地对它说:若我死心,那么我失去的人将会越来越多。
它哈哈大笑,说我终会改变主意的。
我眯起眼,一字一句,我说,我不会屈服的,哪怕你已是无上的母。在我心里,圣母无处不在,她会帮助我的,她是仁慈的,可以照亮一切黑暗的——光明。
这次,那黑暗中的声音没有说话,它沉默着,呼吸深深浅浅。忽然它对我说:我不希望你后悔,但你会的,岐洛。你的母亲当初亦是这样回答我的,可她还是死了。我很伤心,我爱她,我也爱你。
那你到底是谁?我猛地厉声质问。那声音低下去,却一直回荡在我的耳边,它说,我爱她,我也爱你……
我睁开眼,夜色在海水的波光下隐隐约约,海王已经答应我,他将会派人带领我进入无尽海深处,而他也是有条件的。
于是我对他说:陛下,岐洛如今孤身一人,自然无法马上允诺,不过若我见到圣母,回到精灵城之际,我自会禀告母亲,封你为无尽海之王,自此精灵族将不会过问这里的任何事宜。
他久久地看着我,目光如鹰隼一般锐利,在我被他看得险些窒住呼吸时,他缓缓勾唇,嘴角一抹复杂的笑:大祈女殿下,果真滴水不漏。随后他单手横在胸前,对我行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国君相见的鞠礼,既不卑微又不会显得傲慢,我单手虚扶他一把,笑道,滴水不漏的,怕是陛下您吧。
他大笑,对我说:你是一个有趣的人,但无尽海深处,千万年来从没有一个人能踏足之后活着出来,我期待你的成功,以及给我的承诺。
我垂下头,长发飘零,像失伴的蝴蝶,海王懒懒地斜倚,睫毛忽闪:你别死了就行。
我有些气结,冷笑着对他说,那可多谢陛下的关心。
他摆摆手,颇自恋地拿起自己的长发,一直陶醉地嗅,还闻言露出很大度的微笑,示意让我离开。
于是领路的,又是那个海精灵。
我抱着沂,问他的身份。他告诉我,他是海精灵中的大长老,是无尽海中司水系的魔法师,随后他问我是做什么的,长长的淡金鱼尾在碧蓝的海洋中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我轻轻捂住了沂欲替我回答的小嘴,沂虽能力杰出,却到底是个孩子。
我轻声说,我是我们精灵一族,司光明的人。
他很惊讶,连连追问我是不是给族人带来光明的人,他看我的眼里顿时多了几分崇敬,我搂紧沂,笑而不答。话语间,已经到达了一片虚无幽深的海域。领路的海精灵冲我鞠躬,对我说,虽然他们海精灵统领无尽海,但其实这里已是无人能过的疆界,若是要寻圣母,往里就是了。
我点点头,拜别他后就欲往前走,那领路的海精灵本已游远,却又急忙折回来,断断续续地说:那里面危险,请殿下务必要小心啊。我没有说话,不动声色地颔首,抱起沂踏进那片幽深黑暗的海域。
这里的海水明显冰凉,我的衣袍和长发顺着水流垂落下来,连时常环绕身边的鱼虾也少了很多。沂告诉我,若要找到圣母传说中的行宫,必须越过无尽海的疆界,抵达曼殊谷,最后安然走过无尽海深处的暗流无欲河,这样才能见到隐居的圣母。
千万年来,还从未有人能走过无尽海,见到圣母后回来。
我问他,是否我在礁石上看到的那片被阳光照射得血红的,层层叠叠的海洋,就是曼殊谷?沂对我微笑,说他也没有见过,那么也许吧。
于是我在渐渐沉郁下去的海水中有些透不过气,看着沂问他可有方法。沂无谓地对我说:精灵一族的翅膀可以在海中煽动,抵去海中的压力,只不过这些人鱼没有翅膀,所以无法走过罢了。若殿下实在受不住,我可以用魔法给你创造一对翅膀。
话语刚落,沂手中便出现了一对很小很小的蝶翅,看不清色泽。他把手往我肩上轻轻一点,那翅膀就慢慢变大,呈现出透明银白的余彩,在海底闪烁着精美的微光。我有些惊讶地望着他,沂笑容可谓如孩童般甜美,冲我拍拍手,说他喜欢这颜色,很配我的长发。
我没有说话。沂又说,若我实在不喜欢,他可以重新为我创造一对。我惊诧于他的法术,他对我笑,飞起来伸手抚摸我的瞳。
越走越远,海精灵们的宫殿已渐渐看不见,沂双手抱紧我的颈项,告诉我,他会保护我不受伤害。我看着他稚嫩的小脸,有些失笑。曾经有多少人,信誓旦旦地说要守护我,可他们早就离去了。
圣母啊,如果你有灵,就请保佑我吧。我不能死,我还有太多的责任。
我合掌放在额前,那颗青离给我的水晶已经和母亲的黑曜石融为一体,却依然是泪形。
一直闭目的沂忽然抬起头来看我,说他感觉到了曼殊谷的气息,那海底曼殊沙华,妖丽绝美,满山遍野布满海谷,但如果不慎触碰到它们,便会致命,化为粉末变成它们生长的养料。
我对他微笑,雪白的长发飞扬,他的眼底中映出我漆黑的瞳:沂,你要相信,圣母会帮助我们的。沂看着我,不安地摇摇头,清澈的瞳里有一丝复杂。
那真是铺天盖地的嫣红色,令人满目流火,摄人心魄。那次我眺望的海域,果然是这里,曼殊沙华妖异的纹路,令我奇异地想起那个被我叫做母亲的人。她的眼,也是如此的美丽却毫无光泽,充溢着死气,却是无底的暗流,让人万劫不复。
美虽美,却致命。
沂缩在我怀中,双手依赖地握住我的指尖。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沂布了一个结界,那些花朵伸出的触角被透明无色的结界挡了回去,它们无害的样子像圣树盛开的扶桑花,随着风优雅地簌簌落下,血红的脉络缓缓落到我莹白色的长发,声音如情人间脉脉的絮语。
我竟听到了影的声音,余音袅袅,回荡在我的耳际:殿下,您不开心么?
他说,殿下,我会一直一直守护您。
他还说,殿下,殿下,殿下——
我目不转睛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面容模糊在一片雾气中,永远也看不分明。我抬起手想要抓住他,影弯起了他会笑的银色眼瞳,对我摇摇头,然后一寸一寸掰开我紧握的手。
我第一次感到如此绝望,我用尽力量大声嘶吼,影像没有听到一样,他平静地微笑着回过头,对我说,殿下,请放手。
殿下,请放手。
殿下,请放手。
殿下,请放手……
我猛地张开眼睛,是沂焦急的紫瞳,他冲我说:殿下您还好么,您中了曼殊沙华的幻境了,它会使你看见你最想见的人,然后让你在梦中不知不觉死去。
沂扑闪着小小的如蜜蜂一般的翅膀,水被他扇得哗哗响:幸好您醒来得及时,要不然……他回头一看,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惊恐,紫色眼瞳里,我的白发,被赤色海水染上了一层妖异的血红。那是曼殊沙华的花瓣,趁着我陷入幻境时缓缓缠上我的长发,脉络如丝。
我看了沂一眼,无比留恋地回头。梦里的影,就是这样消失在一片缤纷中。然后我五指成刃,飞快而毫不犹豫地削下我那长长的,曾名满精灵城的八尺白发,纷纷扬扬,那些张牙舞爪的妖花似乎很怕它,无数银丝飘满了整个山谷,曼殊沙华渐渐萎谢,为我空出一条路。
沂惊异地望着我不过齐耳的发,紫瞳潋滟如流水。我冲他弯起唇角,但从他的瞳孔里看见的我自己,却笑得比流泪还要凄楚。
我指了指前方的路,把他从臂弯中放下来:走吧,已经不远了。沂,我们已没有回头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