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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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气体分离,破碎的声响。
无数个细胞在同一刻裂变,复制。有一种烧灼的物质如阳光照射在我身上,不断揭开,沉淀,揭开,沉淀。
我猛地张开眼。那盘绣着冰雪樱花纹的凌空拱顶,还有若有若无的冷香,混合着樱花与冰雪的味道,霜雪成一个倒挂的冰柱悬空在殿上。我又一次听到了余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上,没有一个人,可声音却是从我这里传来的。
那是母亲的声音。
母亲依旧是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动色的若不关己,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她对我清清冷冷地抛出三个字:你醒了。我点点头,起身。这里竟是圣殿,我究竟昏睡了多久,还有族人们究竟怎么样了?
你已被我封印,走不出圣殿的。母亲似乎看透我在想什么,面孔漠然。
我望着她看不清楚的脸,摇摇头:母亲,我。。。。。。
母亲没有理会我,与往常一样,我只能看见她高高的圣座和流淌下来毫无光泽的银发,以及她腰上垂挂的雪白流苏,细长得惊人的手搭在雪铸成的镂空雕花的扶手上,皮肤白皙胜过那冰雪三分,隐隐透着蓝。
岐洛,你背叛了圣母,是你令生灵涂炭,是你令我们精灵一族蒙羞。沉吟了很久,母亲才开口,声音也似冰雪,寒冷彻骨:你忘了么,大祈女是不能动心的。
我张开口,话语哽在喉间,一个字也吐出来。母亲的目光从至高处掠下来,严酷得使我无从遁形。很久很久,母亲的目光才稍稍移开,她那银白的瞳仁在死寂中显得有些妖异,她忽地对我笑着说:你想不想看看,没有你的守护,精灵一族会如何?
没等我拒绝,母亲便挥开她的衣袖,巨大的镜子凌空浮现在我眼前,在一瞬间巨镜中焕发出无比刺目的光芒,光芒过后,我只把目光投往镜中一眼,便捂住眼睛心神俱裂地跌坐在地上。
这分明。。。。。。就是那梦中的景象,族人的鲜血汇成溪流,流淌在炽热的大地上,四处都是倒塌的房屋和断臂残肢,有一个身体被砍了一半,露出还在微弱博动的心脏的年轻精灵,他艰难地倒在地上呼吸着,那双瞪得大大的无神瞳眸仿佛还在看向我,仿佛还在祈求我的守护。
我回眼一看,四周都是族人的尸体,还有伤重的年幼精灵,他们都缓慢地在地上爬着,爬向我,脊背上耷拉着已无生气的翅膀,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血迹,腥气扑鼻。
他们的嘴在动着,他们在说,大祈女,救我,救我——
我惊呼一声,顾不得长长的裙摆,拼命向前奔去。母亲冰冷的声音隐隐在耳边,她不动声色地对我说,岐洛,你忘记了吗,这是你的族人,你怎能弃他们于不顾呢,你难道忘记了你的誓言么。
我的脚步猛地一顿,回头看,那些狰狞惨烈无比的尸体,已经变成了以前那些面目可亲护我如女的熟悉面孔,我疑惑地怔在那里。看着看着,他们从前对我说过的话语如幻境一般交错浮现,我的心突然猛烈地跳动起来,痛不可当。
我的意识突然从镜中抽离,母亲面无表情地抬高一只手,似乎那双眼里所有的情绪都已经不复存在,她冷笑着,把一个人影甩到我身上。我迅速地退后一步,用长发缠住他下落的身形。
那紫罗兰色的长发潋滟如流水,面孔依旧朦胧不清。我扑上去,跪坐在地上亲吻他的眉毛。影苍白的脸氤氲在母亲的雾气中,我看不见那双会笑的银色瞳孔。
他死了。。。。。。我颤抖着声音对母亲问道。
母亲莹白的瞳孔毫无涟漪,面孔永远隐在圣座后,她极其缓慢地回答我:不,他只是失去了“灵”。
我问她,什么是灵。
母亲头一次大笑着对我说,我想了千万年,也没有解答出这个问题,岐洛,或许只有你那万能的圣母才能说得出来吧。
我愣在那里。这是母亲第一次对我笑,那笑声悦耳动听如冰铃,却如此轻蔑而绝望。更是因为,她言语之间对圣母的。。。。。。不敬与嘲意。
她一直笑一直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猛地一口血喷在圣座和她的衣袍上,银白色的血珠顺着她丝毫不乱的长发流淌下来,她却还在笑,呛咳得似乎要把心脏呕出来一般。
我放下影,把他的头轻轻地靠在一块略高的冰枕上,然后急忙顺着高高的阶梯走上去,马上就要接近圣座。
母亲厉声呵斥我,她令我停住脚步。
我没有听。因为我的医术是族中最卓越的巫师亲手所授,听到她的声音,我清晰地知道她气息的虚浮,明显已是病入膏肓。多可笑,不单城倾,连号称永远不老的精灵族圣女,也患上了重病。只是我不能让她死。
生命是这样的脆弱。
母亲又咳出了一口血,她的瞳孔不停地缩紧,眼底洋溢着措手不及的仓皇。她似乎没料到我会突然想要接近圣座:岐洛,你若再靠近圣座一步,我便不是你的母亲——
我怔怔地抬起头,心中的一些东西在很快地破碎。她的眼莹白若雪,冷漠一如冰凌,像是所有的情感都已被剥离开来。
我扬起下颚轻蔑地笑,对她说:我岐洛,自从降生来便从未把你当作母亲过。你关心过我么,你爱过我么,当我被噩梦魇住不停啼哭时你在哪里,当我在大祈女的考验中烈火焚烧痛不欲生时你在哪里,当我动心即将闯下大祸时你又在哪里?
你真的是我的母亲么?那么我宁愿从没有降生过,宁愿我永远都不是精灵族高贵的公主殿下!
一个巴掌隔空打在我的脸上,我的被打的偏过头去,火辣辣的生疼。我面无表情地单手抚上脸上的伤痕,母亲怒极的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痛色。我冷笑数声,快步走上前,圣座前千万年来朦胧的雾气随之而散。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头雪白而稍显凌乱的长发,圣座旁血渍密密麻麻,竟还有些是陈旧的痕迹。我没有看身体蜷缩的母亲,径直对她说:我要留你的命,我要你救影。
母亲垂着头,我才惊觉幼时印象中高大无法逾越的她,竟是这样的瘦弱。她垂眸偏着头低声笑,声音依旧是缓慢如吟唱一般,字字清晰:岐洛,你如何以为我能救他?
我的目光四处搜寻她的法杖,反问道,母亲,你绝对能救一个小小的影,不是么?
她又一次冷冷地笑,低垂的眼底没有一丝笑意。我不耐地脱去身上的白袍,八尺的长发瞬间飘飞在空中,凄艳若蝶,碎发如云,我对她说,你的法杖究竟在哪里?母亲,难道你不想救精灵城的族人么?
猛地一抬眼,我被眼前的景象怔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