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异乡魂,留作南翔人 茕茕独夫,维以无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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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清声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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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看了眼那奄奄一息的人,苍白的下颌沾染着猩红的血,对上那双死寂的黑瞳,向来平静无波的内心激起了千层巨浪,我再也承受不住汹涌莫名的疼痛,仓皇逃离。
我知道他从来就不会完全地信任谁,包括我。只是还是低估了他的实力,就算我准备了这些日子,费尽心机取得了皇帝的血,解开了阴阳咒,却终是没能够达到目的。
他定是,失望至极。世人皆知阴阳咒能够毁人道行,打散元魂,嵇朔也一定以为我是想要让他魂飞魄散吧。
想起刚才那一战,只能苦笑,我早不是当年的那个大祭司了,怎以为凡事尽在掌握呢?
胸口闷痛,喉间涌出一抹腥甜。适才险些被阴阳咒反噬,我的眼前是模糊一片,可是却不得不撑着最后一点气力,赶紧离开这里。
我不想死。
说来真是可笑,这几百年来,我入不得阴阳道,不能生死轮回,一直盼着有一天能够彻底解脱,而如今,许是下一刻就会灰飞烟灭,我却心生了份不舍。
……舍不得那个傻子!
即便我魂飞魄散,又有何惧怕?可是,我却舍不得,那人再遭遇我曾经经历的一切。北漠国皇室对他不仁不义,根本不值得他冒着魂飞魄散的危险去逆天改命。
是的。我早就算出,这天下终会再堕兵戎之乱,北漠国的国势呈衰微之相。作为北漠巫王,说起来身份高贵,但只要国家濒危,嵇朔便会面临当年我所遇到的难题。
一己之力,何能对抗天意?可那傻子,没心没肝,自小就被教养成守护北漠,定不会袖手旁观——何况,他还被下了咒誓。
我早不是当年那个心怀天下的大祭司,只是一个想守住傻子的平凡人。若是因此废去了所有修行,死后入不得轮回,也无所谓。
世人称我为无常夫子,那几人更是确信我是末仑。而实际上,末仑那几个孽障早就被我给废去了修为,和平常人一样,堕入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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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叫管修,乃大一统德明王朝最后一任大祭司。
当年天下大乱,王朝难保,我想以一己之力,更改天命,不止挽回王朝衰微的命势,还想还得苍生一个安宁。
待我耗竭了力量,看着天下满目疮痍、百姓哀鸿遍野,才知自己是多么地可笑。天命能改,人心难测,德明王朝腐败入骨,根本不是一个改命就能够挽回来的。
德明王朝衰落,天下四分五裂,那几个孽障更是怂恿乱军。而我,肉身毁灭,魂魄险些飞散,好在我最后使了个禁咒,飞灵更是散去了自己的法力,才勉强聚回元魂。
等到我再次苏醒之时,南翔北漠和几个小国都已经建立,几国之间相互制衡,暂得了安宁。
这一番变故,让我心灰意冷,不想再理世事,偏生末仑那几个孽障将主意打到了我的身上,相继找到我,想要借用我的力量,更甚者,要夺得我仅余的那点法力。
他们不义,我自是不仁。我亲手教出来的人,自然清楚他们的手段和对付他们的方法。我杀了他们,将他们的法力收为己有。
本想将北漠国那个巫神教给除掉,经此一难,我心知修行之人本就不该掺和国家政事,人之欲望,汲汲难尽,总会妄图能够控制一切。
只是我收回了那几个孽障的法力,刚刚重创的灵魂已经难以承受,便一时作罢,寻了合适的人体,遁入了空灵之境。
等到一百多年后,我彻底恢复了神智,便失去了关心天下的兴致,从此学习做一个普通人,四处游历。巫神教的事情,也就抛却脑后。
我在红尘中辗转了数百年,入不得轮回道,只能够借用他人之身,“一世一世”地活下去。时日越久,我失去了对人世的情感,不知生之于我的意义何在,却清楚死也得不到解脱,除非是魂飞魄散,彻底了却了自己,但似乎也不是必要。
便是浑浑噩噩地过着日子。
这一世,我是贺清声,南翔国青苍山下一个书院夫子的独子,这个身体出世便是死婴,很适合我寄居。
与之前的那些年一般,我做着一个循规蹈矩的人,继承了“父亲”的衣钵,以教书为生。数百年来,我早就养成了随心的性子,于是有人说我脾气诡变、喜怒不定,又因有点学识,无意间曾露了一点术法,却被人刻意传说为无常夫子。
我心知当年末仑曾留下了什么话语,以至于被这一任的小皇帝找到了某种依据,他们四处找寻我的下落,想要利用我的才能。
真是一群可笑可怜的人!
不过老父早不在人世,我本无牵挂,抓了条豺狗作陪,继续过起了游历的生活。
我以为,这又将是无味的一生,却不小心,遇到了他——嵇朔,若论辈分,我该算是他的……祖师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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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他不过是一时兴起。我只是无聊,想看一看我门下这唯一的传人是怎样的人。
他是个傻子,很贴心很温暖的傻子。
我故意逗弄他,刁难他,他只是默默地纵容。他几乎是个没有感情的人,很淡漠,以至于根本就没有一个自我的感觉。
或者说是,北漠皇帝需要这样一个强有力的工具。根本不必猜测,我便能想象巫神教暗地里有多大的势力。而这远远不够,作为巫王,随时都有可能为了这个国家的国势而被牺牲。
光是看他冒着魂飞魄散的危险修炼伏浑心咒第九重,就能够知道巫王身上所承载的责任。便是当年的我,也是费了好一番心机才修成九天归回,何况,嵇朔他所修习还不是完整的阴阳术。
我本是无关的看戏之人。纵然觉得他有些有趣,也不会想要去相助。
只是看着那个清清冷冷的青年,我偶尔会有些恍惚。埋在心底的过往,也不时地被想起。身为大祭司的寂寞,那种刻骨的寒冷,没人比我还能够理解。
嵇朔,恰如当年的我。
尤其当我知道他竟然是北漠皇帝嫡长子时,一丝疼痛,从心底骤然升起。我看他,像是一个笑话,却遏制不住心里头的悲哀。
又想起了这样的我,人不人鬼不鬼的,无止尽地耗在红尘里,我竟对他起了一丝怜悯,和一种叫做同病相怜的情绪。
我不喜伤春悲秋。种种想法也不过在脑中一闪而过,大多时候,我还是自得其乐,他这个人,很好玩。
他对我,许是因为救命之恩,也或许是因为他鲜少接触过世人,便总是像长者般,无奈地纵容。
我觉得好笑,却也点点感动。
当他想要带我走时,我说不清心里头跳跃的感觉叫什么——只是知道,若是贺清声这一生,能够有这样一个人陪伴,那么蚀骨的寒冷,或许终会被驱散吧。
我不知道,是不是在无意间动了心,但这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和他在一起。
然而最初始的一点雀跃,慢慢沉淀下来。我看着他日日修炼,便也卜算了北漠国和他的命数。
再也无法坐视不管,虽然不能完全确定北漠国会在近年灭亡,但我知晓,一旦北漠国衰亡之命既定,嵇朔便要耗竭法力和元魂,在亡国之前,和我当年一样,作法逆天意改国势。
我是个独占欲很强的人,既然我决心要和他度过此生,便无法放任他自取灭亡——哪怕只是可能。
他背负责任,又被咒誓所困,我唯有,毁了他一身的道行让他再不能为,同时解去他的咒誓,让他不被咒誓所束缚。
我要他完完整整地陪着我。
只是时间紧张,我也不是当年那个管修,一旦嵇朔回归本体,便再也无力做手脚了。我只能等待他与忘机这个身体完全融合后,借助我当年留下的阴阳咒来毁去他的道行。
阴阳咒是我所创,没人知道,它不仅可以打散人的元魂,还可以凝聚人的魂魄。后来末仑不放心,就用南翔开国皇帝的血封印住了阴阳咒,所以我必须再用帝王之血来解开。
这一番道理,没有人知道。
我借机接受了皇帝的邀请,他虽然不放心,但是又舍不下,还是被我说服,用他的血解开了阴阳咒。
我本想先和嵇朔欢-爱,多少可以散去他的法力,可惜那傻子呆愣的很,死活就是不受诱-惑。
一气之下,我懒得理他。只是看着他的修为一日千里,随时都可能突破,而回归本体。我只好狠下心来,想要趁他不备,赌上一次。
只要用阴阳咒散了忘机的元魂,将嵇朔本体的元魂给凝聚过来,毁了他的道行,再让他与忘机的身体融合,元魂重聚,身体也换了,那么咒誓便彻底破解。
从此他便成了一个寻常人,可以安心地留在我身边。
我知道这样很自私,但是我不后悔,因为数百年来,只有这么一个人,让我舍不下。
……
幸亏我事先铺好了退路,长孙望闻的那些手下真是无孔不入,我险险地避开了追兵……再也没了气力。躺在冰冷的地上,恍恍惚惚地听到阿黄的哀嚎。
这个狗东西,是想把人给引来吗?!
意识渐渐地飘散,我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就这样化成灰烬,那个傻子,他还欠了我的债……我的情!
下次见面,我定要他连本带利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