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异乡魂,留作南翔人 清声夜传,一朝客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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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追!”
森黑的山林间,小批官兵举着火把沿着水流追着逃犯,无月的夜,高坡后,火光在风中妖娆地起舞。
前方一人大喝,“大人,前面是瀑布。”
庄园本就建在接近高山巅的平坡上,那通往外头的暗河也是顺着山涧水流曲折淌下,适逢多雨之季,山间沟壑溪流一点点汇聚成了一道磅礴的水流,在跌宕的断崖间直冲而下。
“前方多断崖,这大夜里的,一个不慎便会失足,”几人争执了下半天,被称为大人的人决定道:“那小子估计早就没命了,我们先回去,待明日天明再做商议。”
这一想,官兵们俱是原路撤回。当初选择了这里建立庄园,就是仰仗着山多隐秘又极为险峻,寻常不熟悉的人闯入这里是绝无活路的,何况还是在这漆黑的夜里。于是众人稍稍安心,急忙赶回去。
再说嵇朔,跳进沟渠实为破釜沉舟,但当时情况紧急,根本无路可逃。他占据了这个叫做忘机的人的魂魄,无论如何自是得保住对方的身体,从那人神识里可知,再继续待在那庄园里,定无活路,何况这具身体本是死了。
好在落水后保全这个身体的一点能力还是有的——当然,仅限如此。
所以当他被越来越急的水流给卷走后,只能用残余的一点法术护着这具身体不再继续遭到创伤,根据忘机的神识,这季节,顺着水流便是瀑布,总得比留在庄园里多一线生机。
只是坠落在瀑布底下之后,嵇朔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了。趴在乱石之上,他一边努力地保持着清醒,一边忍受着这具身体的伤痛。
现在的嵇朔,不过废人一个。法术虽能恢复一点,但需要更多的时间,现今的状况,只能说是,等待。
等着法术恢复点,他才能够走出这个鬼地方。
脑中思绪混乱的紧,嵇朔闭着眼,忍受浑身的不适,仔细聆听周遭的动静。许久,鬼棱棱的山间,只有那震耳欲聋的涛涛水声。
他察觉不到有四周有什么危险的存在,遂稍定下心,专注地凝聚起神识抽离来的一点散乱法术。
适才嵇朔用禁术让死人体变活,又以阴阳术控制活人,本就犯了术法大忌,重新敛回这一点法力,可谓难上加难。
再需十二时辰,嵇朔想着,那时他至少能够自保吧。但这期间会不会再出什么意外,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啧,哪来的死人味?”
忽地一声明朗的嗓音自前方传来,嵇朔浑身僵直,光听来人的话,便心生几分警觉。他伏在坚石上,水打着伤痕累累的躯体,这疼痛钻入骨子里,只是嵇朔一声不吭,艰难地抬起头,望着黑夜里渐渐靠近来的人影。
不一刻,一个身形削瘦的男子来到了瀑流旁,他张头四处打量了下,便发现趴在乱石间的人。
“真是晦气!”男子自言自语,声音可是不小,转身晃悠着想要离开,“怎偏生死在老夫家门口?”
絮絮叨叨的,那人又说,“早知道把阿黄带来,估计能让它吃上好几顿……”
声音渐渐远去,嵇朔皱紧的眉头渐渐放松了下来,纵是他鲜少与世人接触,也晓得刚才那个人不似寻常人。
嗓子焦燥发疼,嵇朔微微挪了下身,想要喝口水,这具身体却倏地从大石头上滑下,狠狠地坠到了水中。
来不及防备,嵇朔狠狠地呛了几下,好在身体也不是一点不能动,他勉强地够上另一块凸起的石头,不至于再被水流继续冲走。
好不容易恢复了点的力气,在又一番折腾后,亦是消失殆尽。嵇朔微微喘着气,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光这急促的喘息就让他胸口辣辣地发痛,可见这具身体到底受到了怎样地创伤。
便是淡漠如嵇朔,也不得不对原主人心生几分佩服,许是这样的人,其魂魄才能够承受着自己神识的侵入吧。
不得放松,嵇朔敏锐地察觉到又有人走近来。
“阿黄,”又是刚才那道清朗的男子声音,“将那死人拖过来!”
嵇朔心中惊了下,很快便安定,纵然来人身份可疑,他还是清楚对方不是原先那拨人里头的,如今自己处境艰难,若真落在这人手上,许是更要安全。
这一想,他便安静地趴在那里,只见到一道疾驰的黑影冲了过来。少刻,巨大的豺狗停在了面前,嵇朔与那绿幽幽的眼眸对视了半晌,随即对方猛然低头一口咬住他的肩臂,便飞快地跑了起来。
这具身体,比上抹布还不如,被豺狗粗鲁地拖在乱石间。若是常人,本是不死,被这样拖扯,也早就没命了。
没一会儿,嵇朔被豺狗拖到了岸边。
☆巫☆王☆嵇☆朔☆
“死的身体活的人?”
男子语调扬起,带着几分诧异,几分兴致。便见他微微俯下-身,打量了下这个只剩一口气的人,随即嫌恶地退后了两步,“臭死了。”
“阿黄,把他拖回家!”
当然,这回阿黄倒不是像刚才那样,而是将嵇朔拖到了一旁的木板上。男子将拈着绳索套在阿黄身上,又拍了拍阿黄的头,似乎笑了,“乖!”
这豺狗倒真像是寻常的狗般,谄媚地摇着尾巴,啪啪地刚好打在嵇朔的头上。
人声渐远。
缓缓地睁开眼,嵇朔定定地望着破烂的屋梁,手臂动了下,擦在床被上,顿时是火辣辣地发疼。
昨夜里,他被那个古怪的男人带了回来后,便被扔到床上,随后就一直“睡”到现在。虽说身上的伤还是没有好转,但他的力气恢复了不少,也凝聚起了部分残余的法术。
安静地躺在床-上,嵇朔思索着后面的计划,在身体不能正常活动前,先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遂想起昨晚那个男子为自己疗伤的样子,对方该是懂些医术,若是能够将这具身体医治个大概,他也不需耗费太多气力,用禁忌之术来维持这活人的身体。
此后的话,便先以忘机之名,完成答应忘机的事,再去和巫神教取得联络。
嵇朔正在心里思量着,一个巨大的毛茸茸的头忽地出现在面前。这大狗龇牙咧嘴的,口水滴答地滑下,似是眼前之人实乃美食大餐。
“阿黄,”一人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活人有啥吃头?等他什么时候死了再说!”
这话虽耸人听闻,嵇朔只是淡然地转眸,这才有精神仔细打量对方,男子一身书生装扮,看起来与自己岁数相差无几。男子的长相不似北漠国人那般粗犷,很是清秀,眸眼清净,看起来几分纯良,只是那似笑非笑的样子,又让这人的面容多了些许诡异。
阿黄闻言,呜呜地不满,待接到主人冷凛的目光杀过来,吓得前脚连忙跳下床,夹着尾巴哧溜地跑出门。
男子这才笑嘻嘻地走了过来,拉着一把椅子坐在床边,眉梢微扬,“你倒是有几下,明明早该死了,竟然还活得好好的?”
嵇朔不动声色地回望着对方,自然不会对对方解释什么,实际上,他除了巫神教和北漠皇家的人接触了些许外,这还是头一次与世人直面交谈。
故而思索了半天,他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人不以为意,将手中托盘随手放在柜头,道:“你该是觉着饥渴了吧?老夫准备了些吃食,你且坐起身来。”
嵇朔抿了抿嘴,想了下,轻声道:“多谢。”遂想要撑坐起来,忘机被困在庄园里有五六日的功夫了,早就饥饿的不行。
无奈这身体僵硬的很,他费力了半天,还是徒劳,只能浑身虚软而脱力地躺回。
男子勾了勾唇,“老夫扶你起来吧?”
嵇朔心中顿时警惕起来,这人说话行动间总透着一股诡谲的气质,然,自己确实饿了,何况此时他别无选择。
心里头隐约清楚对方对自己没有什么生命危险,嵇朔便沉默地顺着男子的扶持,靠趟在床头。
“这野鸡烫,可是老夫的最爱,”男子抿嘴笑了笑,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只见他从瓦罐里倒出鸡汤,随后一手端着破烂的瓷碗,一手拿着汤匙搅动碗里的汤汁,“看你没什么力气,就让老夫喂你吧。”
嵇朔定定地望着眼前微笑的人,心里头诡异的感觉越来越强,只是鼻间萦绕着诱-人的香味,让腹中饥饿感越来越强烈。
男人笑得更欢,手里头汤匙不停地搅动,“想喝吗?想喝吧?”
眉头不自觉地微微皱起,嵇朔眼神一凛,这香味不对劲,除了越闻越饿,更是浑身都难受了起来,比之疼痛,是更难以忍受的麻痒。
男子无辜地看着咬牙的伤者,轻悠悠地放下碗,忽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浑身又痛又痒,嵇朔费尽了气力,才不至于翻滚喊叫,只是这点苦头,又根本不值得他浪费仅存的那点法术,只能生生地隐忍。
他冷眼看着那人兴致盎然的眼眸,看对方到底有何目的。
片刻,男子叹息,“你这人,连求饶都不会,看你有点本事,竟是这般呆板。你难道不知什么叫人在屋檐下吗?”
嵇朔依然不语。
“啧,老夫这般辛苦救回来的,该不会是傻子吧?”男子自言自语,从兜袖里掏出一张白纸,笑吟吟地抖了抖,语气似是哄着小孩儿般:“你若签了这张卖身契,从此做老夫的奴仆,今日便饶了你。”
笑话!嵇朔冷眼看向对方,他乃天潢贵胄,更是北漠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巫王,竟有人敢让他做奴仆?
男子挥了挥手中的薄纸,懒洋洋地说道:“你不签也没事,反正老夫还有阿黄,不过,你就不怕耽误了自己的正事?”
啧,又不是要他杀人放火,不过是为自己打打杂,烧烧饭罢了。
嵇朔一脸漠然,似是浑然不觉周身的痛苦。
男子见他虽然脸色忽青忽白,身体更是忍不住颤抖,却始终不吭一声,枉论低声下气,遂摇了摇头,“果真是傻子!”
“罢了罢了,”他随手挥了下,“你不签就算了,不过你在这里住几日,就必须给老夫做几日工!”
言罢,男子站起身,便朝门外走去。
不知适才那人做了什么,嵇朔只觉胸腔一阵通畅,原本的郁结一下子消散,全身的麻痒也都消失。
“哦,对了,”男子转身,微微偏头,朗声说道:“傻子,老夫的名字叫贺清声,可别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