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城中它处，西城的落败是堂而皇之的，毫不遮掩反而有种真实。门掩清寒，颓缺的矮墙，坑洼不平的小路，踩在上面软糯粘稠，贫贱之分一眼通透。白衣摇曳，稍长的裙边应沾了不少泥泞而显得污秽不堪，而女子似是不觉般的行着，若说是习以为常，不若说是无所谓，明明格格不入偏又合情合理。打量了下四周，目光最终落在带路的女子身上，晔风眉峰一动。
    “姑娘住在这里？”语气中满是寻疑。
    听得这样的问话，白衣女子扑哧一笑，听来竟有些自嘲“怎么？不像？”翩然转身，浅笑疏离的睨着晔风“也对，像将军这般风神俊秀的人物怎会看上我们这样的‘贫民’？”
    虽然习惯了军营里男人之间直来直去无所顾忌，但这般容易察觉的讽刺晔风怎会听不出来，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诚也。不按常理出牌的揣测让他措手不及，按着冷漠的性子，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来“你知道我不是这意思！”
    夜色中，女子乖顺低垂的眉，祥静的渺远，羽睫翩跹，似重重翠幕密遮灯。
    “熟话说的好，衣冠禽兽，外在如何奢美也改不了内里的卑贱！”
    “不是的！我······”话到嘴边才觉得词穷。晔风上前一步，表情认真而严肃“姑娘！虽然我不能够对你的误解做出什么解释，苍白的安慰言语比起眼前的事实只会变得虚妄无知，我不愿意拿朝中官员的陈词滥调敷衍你，也不愿意扮出伪善的表情怜惜这一切，因为没有一个人可以为不公平的命运承担责任，也没有谁可以替代正在忍受这样命运的人，贵士与平民、华族与寒族，血泪铸就的历史，你我都懂！原本我也不抱任何希冀，直到现在我才相信一切事在人为！”
    男子特有的嗓音铿锵有力，字字落地。那样诚挚的目光令人动容。
    白衣女子在夜风中扬眉，缓缓地笑开，低低的语调柔如昙花幽放“敢问将军名姓？”
    “晔风，淮安蓅敕人！”
    淮安蓅敕，寒族也。
    白衣女子在一瞬的讶异后，上前一步，立在晔风之前，犹疑片刻后，定定的望进男子的眼“你是寒门之后？”
    “是！”
    “呵呵···”一连串清澈的笑流淌过晔风皱着的眉，流畅的有些滑腻。她笑的是如此开怀，似是听到了笑话般，没有讥讽，却有一种近乎劫后重生的荒芜。“寒族···原来结束只是另一种开始···”
    一番无头无尾的话听得晔风云里雾里“姑娘···”
    “柳絮，家父柳严！”
    短短的六字仿佛一枚石子掉进平湖，激起涟漪阵阵，晔风闻言，瞳孔一缩，下意识的便想握住眼前人的肩，理智压下心中的激动，重新细细打量女子，研判的目光锐利“可是江夏柳氏？”
    瞥过晔风目中的警惕和一丝不确定，女子轻轻点头“君子者，权重者不媚之，势盛者不附之，倾城者不奉之，貌恶者不讳君子之，强者不畏之，弱者不欺之，从善者友之，好恶者弃之，长则尊之，幼则庇之。汝当为君子之后，于浊世污秽中清如菡萏，耀似晨星，动辄惊人，隐不闻声！”
    扬扬洒洒，珠玉满盘，晔风目光松动，这番话是柳严在楚裔出征前所写的密信，字迹风骨铮铮，晔风有幸拜读终明白世人为何十年如一的爱戴他。这刻又听到这段话，心中感慨万分，似悲似叹。“越鸟城一战期间，听闻朝中异变，主子甚是忧心，可惜鞭长莫及，尚以为朝中有识之士可以拖些时日，不想户部亏空这等大事到最后竟反浪渐消，不了了之。自从大人辞官以来，主上便令我等日夜访查，不得，没想到今日遇上小姐，也算有了交代。柳大人近日可好？”
    江夏柳氏，家风严谨，人才辈出，闻名遐迩。仅是正脉一房的柳严，就铸造了一时辉煌。
    “生前功名丹心，生后黄土归祥，怎能不好呢？”柳絮抚摸着腰际铃铛。
    晔风拧了眉，女子接了下话。
    “家中备有热茶，天寒地冻，将军不如小坐片刻？”
    女子自顾自得说罢，也不理会邀请对象的回答，转身带路。
    曲曲折折，除了荒凉还是荒凉，满眼的萧索，树影鬼魅，却再也寻不见女子的身影，唯有一串别致的铃铛躺在一小土坡上。
    晔风上前拾起，寒意顷刻袭来，一如那冰清女子的体温。起身才发现小土坡上的木片，歪歪扭扭的刻着几个字，霎时心凉了一片。
    “江夏柳絮之墓”
    极目望去，黑暗中这样的土坡不下二十个，突兀的耸立着，笼罩在夜的影下。风从枝桠穿过，留下凄凉的尾音。隐隐的传来细小的啜泣，压抑着不敢释放。
    手中的铃铛滑过腰间的佩剑，清脆中带出一丝杀伐戾气。晔风冷冷的凝着四周，从容警惕的举步离不远不近的一个土坡行去。听到响动啜泣声一滞，周围又陷入原先的死寂。
    就要到达的时候，一个娇小的身影蓦地斜里冲窜出来，亮光过处，匕首划开一道弧度跌落在一旁，于此同时还有一样东西也不幸掉下。
    “我要杀了你们！”
    “你们该死！”
    “杀你了你！”
    晔风皱眉的盯着手上拎着一身破败的孩子，半悬在空中做着疯狂的挣扎，不耐的呵斥“闭嘴！”
    可惜那孩子在严厉的对待下依旧不依不饶，蓬乱发下的双眸闪动着与年龄不符的狠毒。晔风细细的打量着，当看见地上的匕首和某物时瞳孔一收，毫不犹豫点下睡穴，对着眼前的悲凉深深一礼，不敢耽搁抱起孩子往回走。
    这件事情不会难么简单！
    不远处，一道纤影娉婷而立，安静的看完这初戏。
    大车无輗，小车无軏，其何以行也？这一局送君大礼！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
    在这样一种等级森严、方圆皆规的世界里，那个打破一切、傲视群伦的少年究竟是怎样的？
    一朵俏丽娴雅的玉簪花吻上胭脂红的唇，月光色的瓣蕊轻叠数重，衬着那抹诱人的弧度艳溢香融。目意溶溶似春水，料峭之下暖流徐徐，喃喃的娇语，末了，略抑的尾音一扬，带出一丝玩味“楚裔？”很期待不是么？
    “这就是你请我看的戏？”温雅的一如既往，不用回头云弈也知道来者何人。
    “不精彩么？”朱唇微启，俏生生的反问，回身，不出一意外的对上一双幽深含伤的眸子，云弈冷冷一笑“想知道为什么？那你就问我啊！”
    气氛有些阻滞。
    “你该知道柳氏灭门会牵出什么！那样的人不会就此作罢！”
    依旧不愠不火，云弈从没像现在这般痛恨习惯已久的平淡语调，温柔的好似在包容一个孩子，出口的话已是冰冷“你很清楚，不是么？”
    尔雅耳边的碎发一缕散下，莫名的刺痛了背景。
    “尔雅，你在恼我，可是你又知道我为什么要设这样的局？”云弈唇边的笑很浅很浅，浅到无处察觉，但它真真实实的存在着“我只是想让你看清楚我想要的，什么家国，什么责任，那对我而言就是笑话，我要做的足够颠覆你的世界，所以，在真正覆灭之前，你还有机会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