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云絮，你知道妲己的故事吗？
    是的，长老。
    云絮，你知道为什么狐族的祖先会有这样的故事吗？
    不知道，长老。
    云絮啊，那是在告诫我们狐族的女子，不要爱上人类。
    长老，人类真的那么可怕吗？
    不，不是人类可怕，是爱情可怕，上天不允许它们存在。
    （二）
    这是云絮第一次来到人间，
    繁华的盛京与冷清的山中完全不一样。到处是叫卖声，各家的酒楼正是飘香时辰。云絮正是出现在这个时候。
    一张倾城绝颜，一身如雪肌/肤，一身水蓝绣莲裙，白纱挽在手上，手中撑一把紫竹骨油伞。这样的美人，吸引着龙华居所有的男人。
    云絮抬首，看这热闹的龙华居，没有一点不适之感。腾飞了半日，云絮也觉得腹中空空，就算有任务，也要先填饱肚子。
    云絮优雅地吃一口清蒸云鸡，再一次感叹，当人真是麻烦。只用两只脚走路也就算了，吃饭还要慢条斯理，吃的东西也要费尽心思做出美味，哪像她们妖狐一族，自由、舒适。
    不过想起妖狐一族的命运，云絮就苦了一张脸，她这次是来完成千年劫的。妖狐一族每一千年有一次劫，需要度过一次的劫。而云絮这次的任务，则是引诱颜商帝颜君诺。
    理由呢，狐族长老坦然说是颜君诺太热衷于政治事业，把天下打理得太好了，如果世间有一个没有弱点的王治理，就会不平衡。所以任务就落在了这一辈最优秀的云絮身上。
    根据长老的预言，云絮会在这里遇见颜君诺。云絮已经开始在想，究竟要怎样吸引颜君诺把她带回宫了。
    “这么俊的小妞，是哪家的姑娘啊。来，陪大爷喝喝酒。”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气焰嚣张地坐在云絮身边的座位。云絮愣在了原地。男人看到云絮愣住了，还以为她是吓到了，更加嚣张。
    其实云絮是兴奋，已经有几百年没人敢调戏她了，终于有人送到她手上给她虐了。
    男子刚把手抚上云絮的脸，就有人阻止了他。云絮很郁闷，因为狐族有规定，不能无缘无故施法惩罚凡人，除非他伤害了她。
    出手的人是一个冷峻的男人，身上的贵气不可言喻。云絮一下子就认出了他，凭那充盈的龙气，云絮敢肯定他就是颜商帝颜君诺。
    “大胆狂徒，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调戏良家妇女。”听着颜君诺冷冷地讲话。
    云絮其实很想笑，居然，居然会听到这种台词。云絮低着头，努力让自己不要笑出来。可是低着头抖着肩膀的云絮，看起来更像在啜泣。
    云絮抬首，便望见了她的千年劫。这一望，就让云絮沉沦了。妖狐女子并不是祸水，只是她们的爱太强烈、太执着了，上天不允许这种爱的存在。狐族的女子爱上了，便是千年、万年。云絮不记得了，长老曾悲哀地告诉她，不要爱上人类。
    “姑娘、姑娘……”颜君诺见那女子只是傻傻地看着他，颜君诺皱眉。今日好不容易出来微服私访，想清静点，却在他的眼皮底下发生这种事。
    还有眼前的女子，拥有不真实的美貌，双眼有着让人心动的情愫。可是仅仅这样，并不能让颜君诺心动，他见识过太多的女子，为了他的权力、金钱与荣誉，痴迷于他冷峻的外表，这样的云絮，只能让他看不起。
    颜君诺的母亲，便是这样子。从小对他都不怎么关注，只顾得讨好他的父皇的欢心。直至红颜衰老，颜君诺登上王位，才惊觉，回过头来讨好颜君诺。故此，颜君诺对女人便死了心，拼了心思在处理朝政上。
    “多谢公子相救，若非公子，小女子，小女子……”云絮娇滴滴地开口。若是以前的云絮，打死她，这些话也是说不出口的，可是今日，不仅是为了能找个借口进宫，也是为了她心头上的这个人。
    “姑娘不必客气。”颜君诺见云絮已经没事了，转身便想离开。
    可是却有一个力量迫使他转身，并压倒了云絮。
    颜君诺瞪大了眼睛，看着与他相贴的云絮，唇上有美好的感觉。
    颜君诺很快地反应过来，离开云絮，他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状况。皱皱眉，看样子不带她回宫是不行的了。
    云絮双颊绯红，像娇艳的桃花。云絮叹一口气，觉得自己是栽了，若是用以前的她，绝对不可能会想出这种办法的。
    “既然我已经污了姑娘的清誉，不知姑娘是否愿意随我离去。”还是颜君诺先开的口。
    云絮抬起头看他，看到颜君诺眼中有厌恶，这才惊觉，双眼清澈，绽开一个倾城笑颜，声音婉转如流莺，“听凭公子吩咐。”
    彼时的云絮，如花开的年纪，开得灿烂；彼时的颜君诺，在这样的年纪，失却了灿烂，只有颓败的苍白。
    （三）
    宫里开始有惊天的传闻，从不喜渔色的王上从民间带回来一个有着倾城容貌的姑娘，安排在了飞絮殿。
    飞絮殿热闹非常。各宫的娘娘都派了心腹，以各式各样的名义来骚扰云絮，想了解了解这个平民女子究竟有什么通天的本领，竟能被王上亲自带回，并安排在离王上居住的清华殿最近的飞絮殿。
    对于这些刺探，云絮向来是欢喜的，虽不敢说“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却也是喜好人类那句，“与人斗，其乐无穷”。
    白日里，云絮便喜欢与这帮女人打太极，你来我往，好不快活。
    当晚，飞絮殿传出王上留宿的消息，惊煞了后宫这些久不承恩的女人。
    其实，当晚，颜君诺只是来审问云絮的。
    你究竟是何人！颜君诺觉得自己被欺骗了，眼前的女子，有着惊人的美貌，自称云絮，自幼家住盛京边郊的一个落魄山村。可是，自己的势力居然查不出她的过往。
    我是何人，很重要吗？云絮看着眼前的人，心有痛的感觉。她爱他至深，他却不愿相信她。
    颜君诺皱眉，为什么他觉得云絮好像受到了很大的伤害。他要查明自己身边是否有人要害他，这又没有错。他必须清清楚楚地知道身边人的来历。
    突然，云絮的眼泪就落下，这是颜君诺未料到的事。
    低泣的云絮带着惊人的美，浑身散发着诱/人的纯洁，引起人内心的黑暗，想要撕碎它，看纯洁在自己手上绽放开花。
    云絮抬头，双眼迷蒙，唤了一声，王上。
    颜君诺不受控制地搂住她，轻轻安抚。
    接下来的事情，发生地顺理成章，芙蓉帐里一夜春宵。
    其实云絮并不想用这种方式的，她希望颜君诺可以爱上她，心甘情愿，只是他既然不愿相信她，那她就把这当作是一场任务好了。
    颜君诺开始对云絮异样的好，几乎夜夜留宿飞絮殿；进贡的物品先送到云絮这儿，才进的国库；封了云絮为仅次于皇后的云贵妃。飞絮殿内夜夜笙歌，搅得后宫女子的心，无法平静。
    云絮很喜欢颜君诺的一个侄子，君容。很可爱的孩子，云絮每次见到他，都会有心疼地感觉，遗憾自己无法为君诺留下一儿半女。颜君诺不懂，只是经常让君容进宫，陪伴云絮。
    即使云絮知道这都是假象，都是颜君诺中了媚术的缘故，她仍是沉迷不已。即使忘记了长老的嘱咐，云絮仍是很好地完成了任务。
    就像千年前，那个为了王，而牺牲了自己的妖狐。云絮看着窗外纷飞的雪，突然多了许多的感慨。
    （四）
    炀国送来了礼物，庆祝颜商帝的二十七岁生辰。
    彼时，云絮已经在颜君诺身边呆了两年。
    在后宫，云絮是一个传奇。由一个平凡女子，稳坐后宫宠妃的位子，让宫中的妃嫔们咬牙切齿。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无论是何种的阴谋诬陷，云絮翻翻手，便能查出主谋。后宫有心计的女子，多被颜君诺送进了冷宫。
    除了皇后炀国公主炀娥。
    炀国的礼物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灵狐，通体雪白，乖巧模样，煞是可爱。
    可云絮一见，便心疼地不得了，同是自己骄傲的族人，居然被囚在这小小的笼中。
    宴会上，云絮便当着炀国使者的面儿，将灵狐放了出来。
    灵狐围着云絮转了三圈，这是狐族的祝福，又冲着她悲鸣了三声，殿中所有人都看了糊涂。
    只有云絮听了明白，它是在说，云絮，千年一劫，莫要爱上凡人。
    云絮，千年一劫，千年孽缘。
    云絮，千年一劫，莫要爱上凡人。
    云絮听得心酸，灵狐啊，灵狐，云絮已经爱上那个意气风发的男人，愿为他舍了千年的道行，可是他并不爱我啊。
    灵狐见她不为所动，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这华美囚宫。
    云絮哭倒进颜君诺的怀里，哭得一张倾城绝颜带上了让人心痛地凄美。
    这是颜君诺第一次觉得心动了。
    其实颜君诺除了第一次之后，并未再让云絮迷惑。他年幼时曾得一高人指点，身边有九龙盘玉，可抵妖物幻术。
    可他并不甘心，想查出云絮的底细，虚与委蛇，装出一副宠爱云絮的模样，只想着顺藤摸瓜。
    可是两年来，云絮并未做什么伤害他的事，只是在他批改奏章的时候，缠着他，夜夜为他歌舞。
    颜君诺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是弄错了。这两年来，围着云絮，居然还查出了以前查不出的冤案。颜君诺觉得自己可能只真的错怪了云絮。
    （五）
    宫外开始传起关于云絮是妖狐的谣言。
    云絮整日呆在飞絮殿，默默无言地对镜梳妆，绾起高高的玉环飞仙髻。只有她的小宫女为此忿忿不平，我们的娘娘，是世界上最美的娘娘，对人又这么好，怎么可能是狐妖。
    云絮只是无神地想着灵狐的话，千年一劫，千年孽缘。既是孽缘，为何又要狐族女子，下凡渡劫，为何每一位狐族女子的下场，如此地悲惨。那她呢，她与颜君诺的下场又会如何。
    颜君诺下朝，就前往飞絮殿，看到的，便是云絮脸色苍白，失神地坐在床边发呆。
    看见颜君诺，云絮便迫不及待地扑进他的怀里，声音甜腻，王上。
    颜君诺看着怀里的美人，突然生出一种想念了千年的感觉。
    颜君诺觉得自己要疯了，自从遇见云絮便彻底疯了。他居然会答应云絮陪他上朝。他刚答应就想反悔，可是君无戏言，更何况他叫君诺。
    第二日，云絮便偎着颜君诺上了朝，听了一回朝堂风云。
    百官看见云絮，皆是大吃一惊，一个个争先恐后地上来，讲后宫女子不得干政，更何况是带上朝堂；从夏朝的妺喜、商朝的妲己、周朝的褒姒，所有的红颜祸水讲了个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讲到声泪俱下。一个个抢着要以死上谏。
    整整一个早上，这朝堂没有讨论出一件有实质的事情，反倒是将颜君诺与云絮批了个体无完肤。
    这些事情，只有颜君诺一个人在头痛。而云絮，却是痴痴地望着她的君王，看着她的君王为了她的事焦头烂额。
    云絮突然笑出声，声音不响，却传进了殿中每个人的耳中，所有的人都停下了，傻傻地看着云絮，只有那老丞相仍是唾沫横飞地痛陈云絮的罪状，一口一个“妖妃祸国”，一口一个“妖术惑人”。
    妾身曾经梦到过这样的场景，华丽的九间殿，无文武百官，唯有一位王与他的王后，殿外却是震天的喊杀声。王，你猜，结果如何？云絮笑得妖娆，倒在颜君诺的怀里。
    颜君诺只是皱眉看她，没有说一句话。
    结果就是，王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王后被杀，然后自焚了。大殿上，只有云絮呢喃般的絮语。王，如果是你，你又该如何待云絮。
    老丞相跳出来，大骂，妖妃，休要惑主。
    云絮没有听，也没有继续追问颜君诺的答案，只是摆摆手，起身离开了飞絮殿。
    看着云絮孤寂的身影，颜君诺很想冲上去告诉她，他愿意为了她放弃所有。可是他不能，他是王，是颜国所有百姓的王，他必须隐忍自己所有的真心。理智对待所有的人或物，包括她。
    颜君诺重新板起脸，威严的声音响彻大殿，孤今日带云贵妃上殿，是为了看看各位大人的反应。各位大人，未免令孤，太失望了……
    云絮很想苦笑，他居然会找出如此冠冕堂皇的话，他始终不是他，她的他，是不会如此对她的。
    （六）
    之后，似是为了弥补之前的所作所为，颜君诺对云絮越发的好，所有的宫妃嫉妒得要死，不过幸好，云絮尚未诞下龙子，每个人都希望趁着颜君诺每月一次的雨露均沾，可以怀上龙子。
    这件事，发生在全国大旱三个月后，宫里传出云贵妃谋害皇后及其未出生的龙子。
    天下哗然，民间早有传言，云贵妃的美貌只有仙子方可比拟，而如今却说，云贵妃心竟如此恶毒。
    云絮看着自己满手的鲜血，再看看在房间内哭天喊地的皇后，觉得甚是可笑。
    当颜君诺赶到的时候，便看见云絮一人身着白衣，双手满是鲜血，疯狂大笑。
    颜君诺痛心疾首，原来云絮竟是这种为了后位而谋害他人的人。
    云絮疯狂大笑，直笑到弯下腰喘气，直笑到口中不停地呕出鲜血，仍是不肯停。原来那不是梦，原来这一切早在千年之前便写好了。
    云絮看见颜君诺那痛苦的眼神，终于明了一切。就算口中不断涌出鲜血，沾染了她的白色纱裙，颜君诺也只是站在不远处冷眼旁观。
    姜后，原来你是姜后。千年之前以姜环污蔑我，千年之后又以谋害定我罪名。可是那又如何，千年前辛与我同死，千年后你一样得不到君诺的心。云絮有些疯狂，散乱着发，口中尖叫。
    当年被挖双目，炮烙双手的姜后，又比她早一步找到君诺，可是得到君诺心的，仍是云絮。
    只是，今日的颜君诺并不是当年愿为妲己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帝辛。
    这一次，输掉的，却是云絮。
    （七）
    云絮是以“妖妃”的名义定罪的，三日后，押往广场施以火刑。
    花儿劝她，灵狐陪她，而她，只是沉默不语。
    灵狐，是不是若我逃走了，这天下便会易主？云絮终于开口，问的是灵狐。灵狐沉默。
    这是惩罚，对吧。当年辛不愿杀死我，引来了天下大乱，杀身之祸；而今，君诺只是将我带在身边，便天下大旱。这是上天给帝王的考验么？云絮不像是在问话，更像是喃喃自语。
    这就是天啊，玩弄世人与股掌之间的天啊。
    三日后，云絮打扮一新，很美很美，所有人都不忍去看这美丽的生命就如此消逝。
    云絮只是朝着清华殿的方向凝视，风过留痕，却始终没有见到想见的人。
    云絮放走了灵狐，灵狐啊，你便替我去问他一句，他心里是否有我。我，恐怕是无法亲自去了。
    君诺，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我是真的很爱很爱你。
    就算云絮被粗鲁地绑上刑台，脸上仍是带着绝美的微笑看得天下人嫉妒，看得老天嫉妒。就像很早之前云絮便知道的那样，天，不允许世间有如此执着地爱情存在。
    云絮看着被点燃的火，笑得越发倾城，所有人都为之疯狂。
    轻启唇，如流莺婉转的声音，一如当年初次下山的云絮，却只有两个字，两个刻在她心上的字，君诺。
    火慢慢熄灭了，美人也化作了一缕青烟，转瞬便无踪迹。
    天突然下起倾盆大雨，人们都忍不住抬头望天，只因为刚才的悲伤，连他们的嘴角，也尝到了咸涩。
    只是在云絮看不见的角落，有一个冷峻的玄衣男子，久久凝望她的绝颜，口中呢喃的，也是刻在心上让人心痛地两个字，云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