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晴熄灭蜡烛，四周瞬时陷入黑暗。无名恐惧托住她的身体，只听风声呜咽。女人惺忪的笑语自墙外流过，依约可闻庸俗脂粉味。借着廊外的一缕天光，秋晴走到连接花园的大理石台阶边缘，夜风扫清空悬的雨珠，她看见管家麦卡里在仔细擦拭摆放铜像的基座。铜像被拖走了，一路碾碎无数名贵花草，雨水顺着发梢坠落，年迈的管家满脸晶莹。
     秋晴心有不舍，她在想能为麦卡里做些什么，猛然发觉他身边还有一个人，黑衣黑裤，只有露在暗色里的一头浅发挣脱出视线，使秋晴微微一惊。
     他们在说着话，人语沉沉，随风零落。
     “麦卡里，殷勤并不能洗去你的罪过。所有人都知道，是你引着德国人进入我的公馆。如果你还稍微有点儿自尊，就应该早点离开这里。没人会喜欢一只趋炎附势的狗，你的新主人也不会……”
     秋晴辨得这声音，是安东尼。她只见过他两面，这次与任何一次都不同，安东尼愤然展现他愤世嫉俗的一面，他的眼睛出卖了他，仿佛有种疯狂隐藏在他体内。麦卡里静静地擦着石料，他的手轻轻抖动。
     “先生，我以为您明白的。”
     “我当然明白，你应该为所做的事情负责，别为自己的软弱博取理由！”
     “先生，您可以走，夫人也可以走，可我不能走。我舍不得这里的一切，您的父亲，伟大的伯爵先生临终前曾嘱托我照顾好这个家，那时，您才六岁……我能理解您的感情，也请您理解下我这个年迈的佣人，您念念不忘在这度过的二十来年，而我，已经整整六十年了。”
     “时间并不能成为借口，还有，你没资格提我的父亲。”
     安东尼转过身子，大步走来，薄亮的光线照亮他年轻的脸。园口的树丛窸窣作响，一个德国兵端着枪踩进来，秋晴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拉住安东尼，让他躲进房间里。麦卡里低头扶着被雨水浸泡的花草，全然不顾那个黑魆魆的枪口。
     大兵推了下枪闸，“老头，你在跟谁说话？”
     “人老了，有时候就会自言自语。”麦卡里敷衍道。
     “拿我当傻瓜？”
     “你们年轻人不懂，老了之后自然会明白。”
     大兵面露疑色，他扫了眼花园，没发觉有什么异常，抗着枪扫兴离去。
     屋内漆黑一片，安东尼取过一支蜡烛点亮，光线将他的身影拖得很长。一片光影歇在他的眉心，眉目间收敛的暗影仿佛蕴藏着所有忧伤的过往。他的表情却是敏锐而执着的。安东尼翻动房间内的橱柜抽屉，没有理会秋晴。
     “你找什么？”
     “一张字据。”
     “什么字据那么重要？”
     安东尼没有回答，随手翻过几本书，他没找出什么结果，走进另一个房间。烛光退去，几丝细光攀着门沿，忽闪不定。秋晴害怕一个人呆着，紧随安东尼，她默默地看着伯爵年轻挺拔的背影，目光飘过旁边的日历：一九四四年七月十六日。
     心一颤，秋晴低问：“是什么样的字据，也许我可以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