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歌  第十九章 破阵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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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地里,庙门前,杀手越逼越近,渐成合围之势。
    这次来的共有十二人,或高或矮,或胖或廋,有男有女,有俊有丑,相貌迥异,形态大别,手上的兵器也各不相同,唯一相似的,便是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强悍浓烈杀意。
    龙峻知道眼前这帮人是谁,五年前有一伙十二人的杀手组织轰动武林,他们自称为十二元辰,形貌武功都跟生肖动物相互对应。这帮人出手狠辣歹毒,接手的买卖,从未失手,也绝不留活口。嚣张了几年时间之后,忽然就销声匿迹,江湖传言他们得罪了某个大人物,或是逃遁,或已身殒,却不知这十二人已投身官府,做了朝中大员家养的杀手。
    十二元辰似对龙峻有所忌惮,到了近前便放慢速度,边打量估算四周,边调整彼此之间的距离,似乎要布下最合适的阵势,除去对方一切退路生机。圈中的龙峻仿佛无知无觉,他仍在吸气,缓慢绵长,象是要把下半辈子的气全都吸进去一样。
    他在等那一线之机。
    龙峻平生所学,俱是搏命拼杀之技,实用简单不花哨,也许不好看,但却能在最短时间收到最大效果。多年实战,他早已有足够经验,深知所谓的高手,只是相对而言,只要找到并掌握那一线机会,胜败能扭转,生死可立判。
    他边吸气边从腰间摸出一把金针扣在右手指间,听声辨位,暗中估算,身前的巳蛇是十二元辰中唯一的女人,应该是杀阵中最弱的一环,巳蛇左右的申猴、戊犬、酉鸡虽武功不弱,但要一举歼灭也不是难事。十二人中,武功最高的是右侧的辰龙,整个阵势也是由这人发动,看来第一要紧的,便是要将这人逼退。左侧的亥猪肉肥皮厚,一般的拳脚攻击怕是收效不大,还有身后的丑牛和寅虎,听脚步呼吸,这几个人武功仅次于辰龙,需另想办法辣手解决。其余的几个倒还好说,这批人被官府赡养日久,恐怕已不如当年凶悍。
    只是,要对付十二个刺客好手,这一口气的时间够不够用?缠绵几乎将他的体能侵蚀殆尽,那三颗药丸,能催逼出多少内力?靠药力来强行提升真气,对自身经脉损伤极大,日后恐怕武功要废掉大半。龙峻想到这里,忽然觉得好笑,自己是旦夕要死的人,考虑经脉受损的事有什么用处,这念头实在多余。
    十二元辰走得更慢,彼此之间的杀气竟然能够互补,像铸造无形铁桶一般,慢慢围将上来。今次对战,双方都是刺杀截击的老手,都在等待最合适的时机,只看谁的耐性够好,眼光够准,动作够快。
    合围将成未成之时,龙峻忽然动了。
    他止住呼吸,极快拔出金针,连同指间扣着的那把,甩手射向右侧的辰龙,同时脚急蹬地飞身疾驰,将内力催到极致,挥手出击。巳蛇首当其冲,长剑刚提到一半,已被龙峻一记大开碑手砸在前胸,惨呼声都未发出,整个胸膛凹陷下去,立时气绝倒地。辰龙眼见金针射来,疑心有毒,忙抽身倒掠,果然依计被逼退。
    刀匣不在身边,龙峻暂只能徒手毙敌,他时间不够,只在那一口气之间,虽靠药物提升不少潜能,但体力终究有限,必须靠重手法贴身肉搏,速战速决。因此所用的,俱是刚猛阴毒一路的“开碑手”和“折枝手”。遇见空门,挥手便砸,抓到手足,反向就拗,招式所经之处,筋裂骨碎,手折脚断。
    惨嚎声中,离巳蛇最近的申猴、戊犬和酉鸡,惊骇见自己的手或脚,以极诡异的角度和方向扭折弯曲。稍一愣神,申猴便被龙峻一掌拍在脑门,顿时脑浆迸裂;而戊犬却是脸上挨了一记重拳,整张面孔塌进头颅;两人俱都去了森罗鬼殿。酉鸡胸口中了一记穿心脚,只来得及用铁爪在龙峻腿上留下几道血口,便已鲜血狂喷倒地,眼见是不活了。顷刻间,场中骨骼断裂之声频起,直听得人心颤胆寒,堪堪只一眨眼功夫,十二元辰便少了四个。
    但龙峻明白不能一直这么打下去。
    教技击的老师说过:“至强至刚,必不能久。”刚猛一路的技击搏杀,只适合人少时快攻,或是震慑敌手所用,时间一长,气力便难以为继。
    而这次来的人,太多了。
    所幸,他仍有准备。
    昨日去镇江卫所之前,他收了一瓶岭南温家的“杏花雨”放在革囊里以备不时之需,李玉虽将他用药制住,却因深知他不会将重要物事随意收放,倒是未把那瓶子缴去,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龙峻力毙戊犬酉鸡之时,亥猪已瞬间奔到身侧,一拳当头打来,瞧不出这人体型肥胖,身子狼犺,动作倒是飞快,龙峻避之不及,迅速运气于左臂,硬接他一拳。借力飞身斜刺里窜出,避开第二招重拳和背后寅虎的虎爪,闪躲间拿出瓷瓶握在左手中,轻使力将瓶子捏碎,里面有三颗用蜡密封的白丸。
    左手将碎瓷片连同蜡丸虚握掌心,龙峻急伸右手抄起巳蛇掉落地上的长剑,挡开午马劈下的斩马刀,反手一剑,削在身后丑牛的肚腹之间,丑牛却不理那剑,挥拳击在龙峻右肩头。听得一声闷响和一记破帛声,龙峻皱了皱眉,几乎握不住剑柄,忙把剑横在嘴前用牙咬住,和冲上前来的寅虎对了一掌,右臂却被卯兔的短剑剌了一道。丑牛的衣裳前襟被划破,肚皮上却只有一道白痕,这丑牛修习的,竟是十三太保横练的功夫。
    龙峻一击无功,即刻转身退到杀阵空档处,交了两颗白蜡丸到右手,左手连蜡丸带碎瓷片甩手向丑牛打去。然后左手持剑,右手向亥猪上方弹出两粒蜡丸,几个动作做得极快,持剑、换手、抛丸一气呵成,像是平时早已练熟了一般。而丑牛击在他肩头的那招重拳和臂上渗血的剑创,对他似乎没多大影响。
    丑牛仗着自己刀枪不入,浑然不惧那些碎瓷片,挡也不挡,只管向龙峻扑去。而亥猪体形又胖又大,满身肥肉也不俱拳脚,提着巨大的拳头赶将上来。混杂在碎瓷片中的白丸砸在丑牛胸前即刻爆开,向上飞射的两颗蜡丸,也同时在空中相碰碎裂,牛毛细雨一般的无色毒液,伴着雪花向亥猪洒落下来。
    沾衣欲湿杏花雨,极美妙的诗句,如今却成了催命之符,风雪裹细雨所到之处,中者立毙,丑牛亥猪瞬间倒地。亥猪身后的寅虎辰龙子鼠卯兔等人惊呼嚎叫,四散逃离,惟恐被杏花雨沾到。龙峻早已借机避出围外,寻空隙杀敌。
    寅虎向后急退,一时只顾不要淋到毒雨,飞掠中忽觉背心一凉,低头见胸口冒出一截剑尖,不可置信地狂吼一声,反手极快一掌“虎尾鞭”向后挥去。龙峻一剑刺中撒手立撤,背后却响起两道锐器破风之声,知是有人来攻,这一下腹背受敌,极难躲避。电光火时间,龙峻疾抬手接了寅虎一掌,借力向旁边飞掠,但仍避之不及,背后被割开两道深口,鲜血瞬间湿了衣服,点点滴落下来。
    得手的午马和未羊心头狂喜,忙乘胜追击,却发现龙峻极快回身转折,竟向他们飞扑过来,背上的伤口居然丝毫没有减慢他的速度,仿佛浑然不觉疼痛一般。午马未羊大喝一声,齐挥刀劈向龙峻,这边卯兔也已从雨下脱身赶到,手持双短剑加入杀局。
    龙峻抬手便是两掌,直拍在午马的斩马刀和未羊的羊角刀刀身之上,两人只觉刀把巨震,手臂酸麻。未羊功力稍浅,一时抓持不住,羊角刀已被龙峻夺走,微一诧异,喉间便是一凉,顿时腔子里血箭喷将出来。而卯兔的双剑,却在龙峻背后臂上又留下了两道深口。
    “铛”的一声金铁交鸣,龙峻挥刀荡开斩马刀,身形一滞,那口气已浊了,眼角余光瞥见辰龙和子鼠也已脱困围将上来,忙脚尖疾点,闪身退进城隍庙中。转眼功夫,十二元辰只余下四人,辰龙心头狂怒,示意午马进庙,子鼠、卯兔在外接应,他纵身上墙,要自窗而入狙击。
    午马刚刚进门,一物劈面直飞过来,忙急急挥刀去砍,却见那物只是一副枯骨。斩马刀堪堪劈进那枯骨的头盖,下方雪亮刀光闪起,午马刀势已老收之不及,只有拼全力向刀光来处挥出一掌,似乎正中那人胸口。可刀光却并未滞缓,自下而上如电般反撩上来,瞬间将他开膛破肚。午马长声惨嚎,仰天摔倒,那雪亮刀光如风如影,极快穿窗而出。
    辰龙正打算由窗进庙凌空下击,忽听屋里惨叫,心道不好,忙运劲于臂,见眼前白光闪动,急探手抓将出去,已将那匹练般的刀光截住。两人脚尖疾点庙墙,交手间俱上了屋顶。辰龙的龙爪擒拿手,是江湖上一绝,鲜少有人能从他手中挣脱。可令他想不到的是,龙峻的擒拿功夫竟不比他弱,几招迅速拆解下来,他居然没占到一点便宜。而龙峻手上的羊角刀,招式狠辣,辰龙竟有几次差点被刀削中。
    只是龙峻的动作渐渐慢了,似乎有些难以为继,辰龙忽然发现,从杀局发动到现在,虽然时间短暂,龙峻却从未换过气。难道因为某种原因,这人不能换气?想到这层,辰龙忙将龙爪手由截字和错字诀,转成粘字和缠字诀,尽量拖长拆招时间,果然见龙峻行动间凝滞吃力起来,脸色渐渐苍白如纸。
    辰龙呼喝一声,双手互交扣住对方手腕,枯藤绕树一般,和龙峻两臂死死缠在一起,将身形迅速贴近,疾抬膝撞在龙峻肋下。龙峻微一皱眉,胸口几下脆响,想是肋骨断了。辰龙狂喜,仍是绞着龙峻手臂不放,正要催内力向对方攻去,却惊觉脚下一空,庙顶不知何时被龙峻运劲震塌,瓦片碎裂凹陷,两条人影向下直落。飞坠中,龙峻忽地张口,一道血箭劈面而来,直射到辰龙脸上。辰龙双目剧痛,失声痛呼,两眼竟被血射盲了。惊惶痛苦的瞬间,龙峻已反转羊角刀,削断辰龙扣在右腕上的手指,挣开龙爪绞缠,反手将对方一刀断喉。
    呯的一声,两人终于跌落地面,这场空中搏杀看似漫长,却只有从庙顶到地面的短短一瞬,刹那间,双方已生死两边。
    庙里被开了膛的午马早已气绝身亡,龙峻挥羊角刀削去辰龙另一只手的束缚,着地一滚,抓起掉落地上的斩马刀,双手各持一把,咬牙出庙追击。
    不能逃脱一人!不能留有后患!
    他要赶尽!杀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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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鼠和卯兔在庙外听到惨呼顿时心惊肉跳,看势头不对转身就跑,耳听得身后踏雪声响,惶惶然转头去看,直吓得魂飞魄散,那杀人的魔鬼双手提刀,目如鬼火直追过来。以往都是他们追杀别人,如今却反被他人追杀,这两人只觉自己在做一个永远醒不了的荒谬噩梦。
    两人斗志全失,只顾夺命狂奔,忽听卯兔惨呼一声,斩马刀穿胸而过,余势未尽,带着他向前飞出,直钉到地上,一时间喷红了白雪。
    子鼠听到头顶风响,急抬头,那魔鬼正满身赤褐手提羊角刀立在面前,忍不住长声哀嚎,仓惶后退。
    然而这一口气此时终于用尽了,龙峻张嘴吐出一口鲜血,再拿不住兵器,手一松,羊角刀掉在地下,闭了眼慢慢坐倒。
    子鼠见状狂喜,心想这魔鬼终于还是受伤,千两黄金唾手可得,一时迷了心窍,几步上前,提着匕首便要刺下。却忽见龙峻猛地睁开眼,森森然直看过来,如同九幽恶鬼,怨毒嗜杀之气如刀似剑,将他钉住不能动弹。
    龙峻直起身缓缓伸手,叉住他咽喉,咯地一声捏碎,这一记杀招递得极慢,然而子鼠却仍是躲不开。
    四周终寂静无人声,龙峻捂嘴弯腰大咳,指缝间有血流下,滴在雪上,雪白,血红。
    臂上背后有几处刀剑创口极深,腿上也有血口,中了一掌一拳一膝,伤了肩胛,断裂了几根肋骨,按照经脉运行的情况来看,因自己拔了锁内息的金针,缠绵剧毒又再次发作。许是服了那三颗止痛丸的缘故,龙峻并不觉得如何疼痛,反而整个人轻飘飘的,像是要直飞入云端。
    龙峻以手撑膝,挣了几次仍是站立不起,淡淡笑了笑,索性坐下仰天躺倒,看着天空。任由漫天飞雪纷纷撒下,落在他发际、眉间、嘴里、身上,将他慢慢覆盖、掩埋,消去形迹,匿了行藏,将一切还原成雪白虚无。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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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冷,哥哥,好冷……
    他抱紧胳膊缩在墙角,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从手臂粗细的木栅栏间看着外面那口大锅,瑟瑟发抖。
    小狗儿就在那锅中,他是和他们哥俩一起被送进这虿房的,三人倒也有缘,第一次搏杀野狗的时候便是同在辛字组。然后野狗换成豺、换成狼、换成虎豹,再后来换成大活人,走出黑屋变得越来越艰难,辛字组其他的成员都慢慢不在了,只他们三个还活着。
    虿房里死去的人只会到一个地方,便是外面厅中的那口大锅。他们三人已经被拆开重新编组很久了,他一直没见到哥哥,却想不到会在那口锅里看见小狗儿。
    长沙的夏天很是闷热,锅下大火烧得极旺,虿房里更是如同蒸笼。身穿鹤氅的道士披发仗剑,挥汗如雨绕着大锅做法,听说这样可以化解这些因杀戮而夭折的孩子的怨气。
    锅里人肉的味道飘来,他不敢再看,在这炎热盛夏天,只觉刺骨的寒冷。
    然而这冷又消失了,背心忽觉滚烫,似有一把火,从背后直烧过来,冲进肺腑,冲向四肢,整个人像是被泡在沸水里蒸煮。他急惶惶地看,怎地自己和小狗儿一起在滚水中煮着,锅里还有哥哥。水越来越热,忽然变成了火,他在火里炙烧,灼热刺痛难熬,终忍不住轻轻呻吟出声。
    忽地耳边有人喜急而泣:“龙峻!你醒醒!”
    他迷迷糊糊地想,龙峻是谁?听这声音,似乎是李玉,可李玉又是谁?
    呯的一掌,重重拍在背心,又紧接着三掌拍下,那股灼热顿时退去,龙峻神智一清,只觉臂上背后火辣辣地痛,自己似乎是被人抱着,背心向外盘腿而坐,鼻端有幽幽淡香飘来,抱着他的是李玉。凭借宽和醇厚的掌势内力可推断,背后的人,正是于铮。身周有些摇晃,应该是在车内,不知何人在赶车,跑得极其平稳。
    慢慢睁开眼,龙峻想直起身,却只觉手脚如针扎,眼前一阵眩晕,胸口疼痛,想是触到了断裂的肋骨。李玉查觉出他醒了,忙哽咽道:“你先别忙,再等一等。”
    龙峻这才发现,他刺入几处大穴用来封住内息的金针俱已被拔出,背后有几缕真气凝聚成针正一一刺入。等背上的穴道封好,李玉慢慢扶他小心在车内躺平,胸前的几处穴道也用同样方法封上。原来于铮担心他再拔金针,便强用真气代替封住他内息,龙峻虽皱眉不乐意,现下却也奈何不得。看于铮头上白气蒸腾,神情疲惫,想是为救他消耗了不少内力,龙峻一时沉默,不知该说些什么。
    见龙峻苏醒,李玉反倒不知如何面对,垫高了软枕让龙峻半卧着,整理下面铺着的裘皮软垫让他躺得舒服些,轻轻给他盖上貂裘。眼睛始终不看龙峻,也不说话,做好之后就低头钻到车外,在车把式位子上和赶车人一起坐着去了。
    龙峻微动了动手,轻轻皱眉,额头有冷汗滴落,于铮见状忙道:“你在雪地里躺久了,有些冻伤在所难免,我刚用内力替你疏通过血脉,歇上几天,便能、便能好了。”说到后来,有些结巴黯然,像是一时不知如何措辞。
    “叶先生呢?”龙峻张了几次口,才有力气提起嗓子说话,声音低沉暗哑。
    “他很好,只是受了些风寒,有点发烧,脚被雪水浸过,冻伤不少,具体怎样,我还来不及看。”
    看龙峻稍微安心的神情,于铮心里倒是一阵后怕,想到了午间李玉带着他发疯似的在雪地里翻找,总算将龙峻从积雪里挖出来的情形。看他脸色发青,四肢冰冷,差点以为他死了。幸好赶到还算及时,龙峻胸口还有热气,心脏仍在跳动,拼力施救了一个下午,终于能让他暂时平安,可是,再过几天之后呢?又能怎样?
    “你们怎么找到我的?”
    于铮回过神来,挠头道:“我倒是不知道你也失踪了,回去不见先生,马上四处寻找。我做过好多年的捕快,追踪术也算有些成就,一路找过来,刚巧遇到李门主和先生。先生说遭贼人掳掠,幸好你和李门主救了他,又说你执意断后危在旦夕。等李门主匆匆把先生安顿好,就拉着她一起找来了。”
    他仍觉担心,又替龙峻号脉,絮絮道:“先生说你又拔那金针,可吓坏我了,我真是怕赶不及救你。你这人怎地不听劝,身体已经这样,还要胡乱吃药,这般拼命,现下经脉大受损伤,万一、万一……”他万一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龙峻闭眼听他啰啰嗦嗦,絮絮叨叨,居然也不打断,等他念完,沉默了一阵,开口轻声转移话题:“小于,你怎么又让特勒骠拉车?小心它生气了踢你。”
    于铮揉了揉屁股,一脸郁闷:“晚了,已经踢过了。”
    龙峻睁眼看他,忽然有些想笑,却牵动了肋骨伤处,忍不住皱眉,顿了顿,低声问:“赶车的是谁?怎地你那匹马,这么听他的话?”
    “是李门主的手下,叫哑叔。”于铮一脸的佩服,“他是个哑巴,武功虽然差,赶车御马可真有一手。”
    枕垫裘皮虽然柔软,背上伤口仍是压得有些痛,可肋骨断裂又只能仰天半躺着,龙峻轻咳了咳,皱着眉头问:“谁帮我包扎的?”
    “我和那个赶车的哑叔,天冷倒是有个好处,血液凝结得快,失血也不算太多。”于铮偷偷看了一眼车外,悄悄问龙峻,“李门主是不是和你闹别扭了?怎地给你包扎伤口的时候,她都不肯进来看?”
    “……为什么她要进来看?”
    于铮一脸奇怪看着龙峻,欲言又止,龙峻便觉得于铮脸上写满了“她是你的女人”这几个大字,立时头痛起来。
    于铮仍在絮叨数落,龙峻越听越好奇,他只知这位新上任的江南总捕头心慈憨直,却想不到还有这婆妈多嘴的毛病,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叶信的影响。摇摇晃晃中,念念有词里,龙峻只觉倦意上涌,他深怕自己就此睡去,想了想,开口问于铮:“小于,你那大悲忏共有几式?真的只是拿来救人用的?”
    一说到武功,于铮便将龙峻的诸多不是抛在了脑后,兴奋雀跃起来:“大悲忏共有十二式,是我师父龙树禅师所创,他有感观世音菩萨的大慈悲心,无上菩提心,以及济世渡人的大愿,从而领悟出来一套武功法门,曾告诫我,这套武功只为救人所用。”
    他双目发光,说得兴兴头头:“这一十二式,分别名为:‘我若向刀山,刀山自摧折,我若向火汤,火汤自枯竭,我若向地狱,地狱自消灭,我若向饿鬼,饿鬼自饱满,我若向修罗,恶心自调伏,我若向畜生,自得大智慧’,有无边奥妙在其中,我还未曾领会。”
    他一边说,一边拿手比划,将一十二式仔仔细细演示给龙峻看,倒像是小孩子在大人面前献宝一般。龙峻看得入神,等于铮演示完毕,他抬眼望车顶想了一阵,看向于铮:“小于,我倒觉得,这套武功若能用来御敌,也是效力极强。”
    于铮摇头道:“不可能的,师父说过,大悲忏只是用来救人的。”
    龙峻听了不由发怔,他发现于铮不但婆妈,还不知变通,简直长了一个榆木脑袋,若是现在有力气,他很想提起手来,对着这人脑门狠狠敲下去。
    车外依稀有阵肉香味飘来,龙峻闻到,想起适才梦中情形,不由皱眉,稍抬高声音问:“窃娘,怎地你这止痛药也会让人有幻觉?”
    李玉听到掀帘而入,疑惑道:“不会啊,就算你吃了三颗,也不过是比平时力大兴奋些,不会有幻觉的。”
    龙峻眉头锁得更紧,目露寒光疾声道:“快停车!前面有‘鬼域’的人!”车外飘来的肉香他很熟悉,这一辈子都忘不了。
    那是——人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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