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7、扬州兵武门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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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颜在敲门前仔细抚了抚孝衣上不平整的地方,细细整整鬓角的碎发,生怕有一丝不妥被人瞧了去。
    她有规律的敲门三下,房内没有动静。
    若是开门不见人影,却也是在预料之中,针对这一情况霍家也有准备的说辞,只是事情会难上几分。
    突然房内传来一连串物件翻倒的响动,门忽的一下打开时霍颜脸上的惊讶还没来得及收起。
    花溪童衣衫散乱,头发随意披着,一只手开门另一只手掩着高高鼓起的腮帮,手上似还沾着湿津津的唾液不知道是在贪吃什么东西,这副模样倒也不枉霍颜来不及收起的表情。
    “唔……”
    发现自己开口不能,毫不脸红的花溪童略作沉思赶忙转身背对着霍颜大嚼特嚼,把东西咽下去随手往衣服上揩了揩就立刻转过来清清嗓子严肃道,“我正在想那斩衰该如何穿戴。”
    他没走。霍颜捏了捏衣角。
    江湖上的门派不似皇商达贵,不会安排伺候穿衣的丫鬟,可惜花溪童是个娇生惯养的主,扒衣服很利索要穿回去就成问题,这倒是霍颜没有考虑到的了。
    如若不是他嘴角沾着花生糖碎屑,霍颜觉得他还是有几分仪表堂堂的样子。
    不过这么说来,他昨晚出去,只是为了找些贪嘴的零食?霍颜微微笑了笑,她疼爱的幼弟也爱缠着她吃些集市上买来的零嘴,不过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似是多了些亲切,她不由得放缓了语调,盯着这个比她小了三个月,却像孩童一样睁着眼睛滴溜溜打量她的大男孩,柔声道。
    “你不晓得如何穿戴么?我可以教你。”话一出口就自知不妥,有些悔意的担心对方会拒绝,不想对方笑吟吟的让出路来,把放的乱糟糟的衣物展示给她看。
    还当是对方故意为难她才说的不会穿,没想到是真的。
    花溪童得意洋洋的坐在凳子上拍了拍绑在膝头的棉垫似是炫耀,“要不你也整一个?”
    霍颜抿嘴,但笑不语,按部就班指示穿着一件亵衣的花溪童穿戴的步骤,不想对方手忙脚乱,最后不得已只能自己动手帮忙,系好用做腰带的麻绳草草挽了半个结。
    花溪童扭着腰,“这怎么只是个半结?”平日里给他打的结都是礼结,苏行芷说这是礼仪。
    “今个是哭丧,潦草的衣着和腰结以示亲人逝去的哀痛。”霍颜声音哽咽,蓦地不说话。
    花溪童知道自己这是失礼,当下也住声,跟着往外走。
    还没有走到正堂,就听见门外吹打的上鼓,烛火味稍浓,熏得花溪童涕泗横流,让毫无影响的霍颜都忍不住暗笑他的娇气,转而又想也省了使他假哭的气力便收了递手巾的心思。
    断手知客面无表情的在哀乐中宣读来者贡礼,安排下人引着客人入堂祭拜,花溪童听霍颜称这知客为刘伯,不明白为什么年纪轻轻的人要被称为“伯”,想礼节性拜谒不想被这刘伯蒙着层白雾的眸子一看先自蔫了半截,只得作罢。
    灵前霍宇怕早已跪了不少时辰,小嘴发青,花溪童见了略有担心忍不住低声喊了少年几句。霍宇后知后觉的双手捧着一块不知什么牌僵硬转过来看他,只见嘴唇带血,怕是咬的,两行清泪顺着脸颊往下流,加之霍颜跪在一旁哭丧,嘤嘤的声音混着灵前的清音锣鼓让花溪童头皮一炸,只得蔫蔫的用被烟熏的泪眼跟着跪在灵前,霍宇和知客刘伯晓不得花溪童的泪是被熏的,见他眼泪汪汪倒也吃惊不小。
    来吊丧的亲友一个接一个,但是花溪童觉得他们脸上神情诡异,加上鼓声一直不得间断,早在一盏茶功夫花溪童就已双腿酸麻难耐,只得偷偷瞟着堂外漫天洒下的冥纸,又往面前烧着的盆火中添了把冥纸。
    昨日傍晚就听见山庄里吹吹打打,送三礼已成,和僧道吃的是一样的斋席,但堂外依旧分两半坐着僧道两派念经超度,花溪童觉得好生奇怪。
    快进晌午,刘伯念叨,“时辰已到。”
    三个跪在灵前的孝子孝女皆有人搀扶起,花溪童没反应过来但多亏这没有比霍家姐弟晚一拍,后被带退一旁,但是因为腿太酸麻直接挂在扶他的丫鬟身上。
    霍宇往前一步脱了孝服反换上一身吉福,独自行了三叩九拜的大礼。
    一旁的丫鬟端着两块砚台,刘伯抬袖,一块磨着墨色,一块研着朱红。灵堂前的桌角鸡笼里装着只白公鸡,刘伯执起只新毛笔,对着东方深吸一口气,又慢悠悠的吹向笔端,沾好墨后接过霍宇呈上的写着霍家家主之王位的主牌向王字上添了一点成主字,先黑后红最后用金针扎破鸡冠的鸡血,如此三次,神神叨叨却庄重肃穆,让花溪童想笑却不敢硬生生瘪着。
    霍宇却一脸庄重的再度三叩九拜,将主牌呈了放到灵位上去。
    花溪童见这神主直接放到了主位上,想是这霍辉是下任家主又英年早逝,受到了和父亲同样的礼遇。
    撑着花溪童的丫鬟大气不出小脸通红,要撑住一个男子定费力气,花溪童抖抖腿肚子刚站好,就闻到一股烤肉香。
    时近晌午,只吃了苏行芷做的绿豆糕填肚子的花公子立刻变成花孙子,听着肚子咕噜的抗议声,抬头看见坐在房梁上光溜溜的脑袋下,死鱼眼瞪得虎大,烧鸡吃的油光水滑的脸,登时大吼一声。
    “你这该死的贼和尚!居然敢一个人吃独食!”
    贼和尚一码光溜溜的脑袋,油手指往破了两个大洞的破僧衣上一楷,拎着烧鸡便逃,花溪童起身便追,谁料这孝服碍事,便手忙脚乱的一把扯下。
    这灵堂丧事本庄严,被花溪童这一出一打搅,霍家上下居然愣在原处未有半分作为,花溪童本就没想到自己是在胡闹,自然没有注意。
    他甩开孝服,一边心疼膝头绑了棉布居然没多大作用一边喊着让那贼和尚停下,丝毫不停留的跟着出了兵武门的大门。
    正门牌匾下立着个带着斗笠的江湖女子,穿着雪白的劲装,腰间别着条黑色长鞭,头发一条一条的编了满头,虽与衣着反差极大却别有一番风味。见花溪童出来,眉头一皱再手一扬,一件新的鹅黄外衫便搭在他的肩头,花溪童合起衣襟,随手拿腰绳打个死结,冲这女子甜甜一笑。
    “四姐!溪童可是真的跪不得了!”
    鸦雀无声的大堂内,所有人都盯着出现在灵堂前穿着一身黑色劲装背着一把大弓头缠白纱的男子。他像是早已知晓被花溪童扔出的孝服将会落到哪里,抬起手略一侧身便将孝服穿到身上。
    他恭敬的对着灵堂跪拜,俊朗的眉眼炯炯有神,桀骜不驯的勾起嘴角。
    “花家三子花持痕,前来吊拜。”
    霍颜远远地就看见那个立在正门下的白衣女子,她略作思索便松了口气,当下专心致志打量起面前已经起身的花持痕来。
    花持痕和花寻迹游历江湖,上次出没已在关外,原本早就不抱期望,没想到真的来了。
    如果能借助花家,那么这一回,霍家便……霍颜松了口气。
    花持痕静静的看着她,霍颜不着痕迹的吸气后认真的回看回去,做了个请的手势。
    兵武门盛产兵器,过去几十年在江湖上结仇不少,如今霍家少主殒命,家主又卧病不起,仇家在这个时候必然虎视眈眈,而花持痕初入江湖的时候曾经被霍家家主救过一命,他背着的大弓被称为灭天弓曾是兵武门的镇家之宝,在这一点上来说花家欠了霍家很大的人情,所以在这被多方势力虎视眈眈的危机时刻霍颜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拉花家下水。
    因此饶是花溪童再如何任性,在他三哥到来之前,也不得不暂时冒充“花持痕”。
    只要花家二侠站在霍家山庄,那些潜伏在山庄里外的人就不会轻举妄动,任何想要动霍家的人都要掂量一下自己能不能承担惹火花家的责任。
    霍宇依旧跪在灵位前,花持痕路过的时候摸了摸少年的头,霍宇默默的看他一眼,又把视线放到灵位上。
    花持痕随着霍颜走进后屋,却不坐,霍颜吩咐下人上茶后也只好陪着他站,花持痕摸着瓷茶杯,喝一口便放下,目光炯炯的盯着霍颜。
    花持痕在花家五个儿子中长相是最平凡的,气度却最为自由轩昂,加上闯荡江湖多年,越发的有花家家主年轻时闯荡江湖的影子。是以霍颜抿嘴不肯先开口说话,怕被他揪住什么错误。
    花持痕也不慌,解下背着的灭天弓就随手搁在一旁。
    霍颜皱起眉来,这下她实在无法沉默。
    “这是为何?”
    花持痕笑笑,语调却单调平板,带着一点点的寒意。
    “花持痕浪迹天涯只为寻迹一人,自此你我二人不再受婚约束缚。”说完他顿了顿,“如果你想做的只和兵武门有关,那么花家仁至义尽,如若不是,花家也与之并无干系。”
    霍颜看他一眼,绷的紧紧的脸上隐约露出一点笑来,她点点头。
    “好。”
    花溪童的腿很痛,所以他终于追着贼和尚下了山离扬州城还有一点距离的时候,他就忍不住一屁股坐在一块石头上不走了。
    贼和尚见他不再追,不大满意的折返回来,往花溪童那边扔几块石头想引得他再追,花溪童压根不搭理他,末了贼和尚终于老不乐意的蹲他面前双手合十瞅他。
    “阿弥陀佛,施主这就不追了?”
    “哼!”花溪童捏着膝头,“你爱跑哪跑哪,小爷懒得搭理你。”
    知晓这和尚的都喊他贼和尚,因破戒吃肉喝酒被逐出寺去,无人知晓他的法名。这贼和尚使得佛影脚,花溪童轻功比不过的不算多的人中就有贼和尚一份,被逐出寺后仗着佛影脚还不时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花家家主时常宴请各路好汉的时候,这贼和尚偷过几碗肉吃,因而识得花溪童。
    贼和尚从怀里悠悠掏出一只镯子来,“看来这血镯今日要皈依我佛门下。”
    花溪童懒洋洋往怀里一摸,再懒洋洋的冲他伸手,懒得说话般吐了两个简洁的字,“还我。”贼和尚睁着死鱼眼,无趣的将镯子还去,摇头道,“早知如此,和尚应该摸了你脖上挂着的宝贝。”
    花溪童鼻孔朝天不屑道,“你当屁大点东西都是宝贝,我只当膝盖是宝贝。那霍老儿救的又不是我,却要让我替三哥跪那几个时辰。”
    贼和尚阿弥陀佛一声,“有因必有果,施主骄奢淫逸,我佛有眼。”
    “你找打!”
    贼和尚不怵花溪童,从怀里掏出用荷叶包起的烧鸡,就地打坐张口便啃。
    花溪童咽咽口水,“贼和尚,佛祖在骂你咧。”
    贼和尚摇头晃脑,“和尚不能吃肉,所以和尚不吃肉。”
    花溪童一笑,“可是没说肉不能吃和尚呀?”
    贼和尚一顿,没理解花溪童的意思,吮吮手指,“什么?”
    花溪童虎视眈眈的一伸手,扯下一只鸡腿塞进嘴里,末了拉起贼和尚破了两个窟窿的僧衣擦干净有油的手指,怡然道。
    “去到花楼,还不知道是和尚吃肉,还是肉吃和尚哩!”
    贼和尚僵了半天,猛地把手上的烧鸡往花溪童那一摔。
    “施主又欺负和尚!”
    花溪童堪堪避过,啧啧几声,“不知你这缺德和尚是怎么摸到霍家的,霍家上下乱糟糟,正巧放过你这偷鸡的贼。”
    “阿弥陀佛,这可冤枉了和尚,和尚原本是想偷另一伙人的,谁想他们是盯上了霍家的贼,和尚这才跟着他们混进霍家去,”贼和尚讷讷道,“和尚躲在厨房,看见那霍施主要往这些吃食里放软香散,和尚见着可惜,自然要去拿一只。”
    “贼?”花溪童惊得跳起来,“又是哪个霍施主?”
    贼和尚不解的看着莫名其妙火烧眉毛的花溪童。
    “自然是霍辉霍施主。”
    “他娘的!”花溪童急了,一把抓起贼和尚的衣襟,“你别乱说!”
    贼和尚双眼一闭,“和尚不说谎话。”
    花溪童瞪大眼睛,惊恐道,“莫非我三哥不是来帮忙的!”
    话音刚落,一阵破空声携风而来,花溪童无法辨别方向,只好把贼和尚当盾牌一样抓起来挡在面前。贼和尚阿弥陀佛一声,啪的一巴掌就将迎面而来的一把刀空手接白刃给接住了,这用刀的人可能不擅长用刀,见刀被接住,立刻松手扔掉兵器,啪啪啪打出好几个铁球。
    贼和尚依旧被当做盾牌,只好啪啪啪继续接住铁球,刚接住定睛一看便嗷嗷直叫,将这些尽数扔往一边,这些铁球一落地便红光一闪,在地面炸出一个坑来,居然是霹雳弹。
    花溪童探头探脑的凑出来,疑惑的咦了一声,贼和尚不明所以的质问道。
    “花施主,你这是什么时候惹上的霹雳堂仇家?”
    花溪童咬着指甲很无辜的摇头,看那边的人使劲扔贼和尚使劲的接。
    终于扔霹雳弹的人扔累了,气喘吁吁的指着花溪童大骂道。
    “你……你、你这个花家的三孙子!居然背信弃义在这个时候和霍小姐解除婚约!你、你……吃老子一霹雳弹!”
    当年霍家家主救了花持痕一命,又见花持痕年少有为,便让花持痕同霍颜结下婚誓,然而问题是……
    “谁解除婚约啊!当年我三哥就没有答应这个婚约!我三哥喜欢的是我四姐!”也因为驳了霍家主的面子霍家还将灭天弓赠给花持痕,花家才欠下这么一个不得不还的人情。
    花溪童跟着咆哮完,贼和尚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讷讷道。
    “花施主的三哥喜欢花施主的四姐……这不是乱伦吗……”
    偷袭者显然也是一愣,花溪童瞪了这两人一眼。
    “我四姐虽从花姓,却是我爹结拜兄弟的遗腹子,同花家无半分血缘。”
    偷袭者讷讷问,“你不是花持痕?”
    花溪童看到偷袭者的脸也愣了一下,“我是花家七子花溪童,你是谁?”
    偷袭者摸了摸那张圆圆嫩嫩的脸上极度不协调的八字胡,尴尬道,“我是霹雳堂次子沈恩则,听说霍家出事了所以想赶过来帮忙,没想到认错人了……抱歉抱歉。”
    霹雳堂次子沈恩则,江湖赫赫有名的二十五岁的、哪怕是用胡子也无法遮挡的让花溪童瞬间有了自信的娃娃脸。
    花溪童没有忍住笑了起来。
    沈恩则满脸通红,“我、我只是听说霍颜小姐处境艰难,所以同病相怜想来助其一臂之力,没、没有其他意思!”
    霹雳堂和兵武门因为都经营兵器而在生意上争斗不休,尤其前几年霹雳堂向兵武门的二小姐提亲还被霍颜亲口拒绝导致两家关系更加紧张。
    沈恩则被花溪童戏谑的眼光盯得更加结巴,“不是……提亲那个虽然是我,但是是爹娘的决定……不不、我……”
    花溪童笑了个半死,突然之间打住。
    “糟了!霍颜有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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